林初时和聂寒是高中同班同学,但其实说起来,他们的关系并不如何亲密,也谈不上友好,甚至在刚分班的头一个学期里,他们连话也没说过几句。
原因无他,聂寒是拿着国家补助金和学校奖学金的贫困资优生,平时很独,总是眉目阴沉,在学校里独来独往。而林初时是家里通过关系硬塞进重点班的艺术生,本来学习就吊车尾不说,还常常因为校外的艺术补课而缺堂。
这样的两个人,原本就天差地别,互不交集。
让两人开始有所交集的契机,是高二下学期第一次月考之后,他们的座位被分到一起。
林初时能和传说中的学霸同桌,感觉还怪光荣的,把桌子搬过去之后,很热情地和对方打了招呼。
结果聂寒理都没理他,只埋头专心地看自己的书,林初时摸了一鼻子灰,讨了个没趣,当下对这位高冷学霸的印象就不太好,也就没再主动搭理他。
不过毕竟成了同桌,总不可能还像之前一样形同陌路。尤其林初时记性不太好,容易丢三落四,仗着自己是艺术生,也不怎么把文化课放在心上,几次上课要不就是忘带课本,要不就是拿错书,这种时候不免就要仰仗同桌,腆着脸求聂寒分自己一半的课本看。
好在聂寒虽然是个高冷酷盖大学霸,轻易不和他这种不学无术富二代搅合,心眼倒也不坏,每次被林初时可怜巴巴地拽袖子,扭头冷冷地瞪他一眼,最后还是把书推过来,两个人一起看。
次数多了,林初时觉得这个同桌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甚至仔细看看,聂寒五官深刻,眉目锋利,鼻高眼深,就他学美术的眼光来看,其实是挺有特点,也很俊的一张脸,就是总板着脸装大人,活生生给搞阴郁了。
林初时发现了这一点,就心痒手也痒,在聂寒的书本上偷偷摸摸地给聂寒画小像,画完还给正主看,让他给自己点评,聂寒自然是不会搭理他的,万幸的是也没有太生气,林初时于是得寸进尺,几乎在聂寒的所有课本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墨宝。
林初时自得其乐,两人相安无事,甚至可以说是(林初时单方面)相处愉快了一段时间。
后来重新排座位,俩人分开,林初时心里还有些舍不得,时不时地穿过大半个教室,去找聂寒玩儿。不过聂寒大概对能摆脱他这个拖油瓶是很松了口气的,一点不像林初时一样依依不舍,林初时贴了几次冷屁股,受到打击,他自己身边又不是没有要好的同学朋友,也就忍耐着不再去找对方了。
本来这世上人来人往,交情浓了浅,浅了散,林初时以为他们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至于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闹得两人之间很不愉快,到最后更是彻底闹崩。有时候林初时想起,都会觉得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会到那样的地步,但也没想过还会有后续。
更没想到多年之后,还会在这样的场合,和对方重逢。p>
第4章
林初时脖子有些僵硬,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好久不见。”
聂寒垂目看着他,那目光存在感过强,带着某种说不明的意味似的,令人感到不适,林初时不动声色往后仰了仰身体,想要从对方的阴影里脱身。
然而不等他动作,男人先往后退了半步,在林初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两人现在平起平坐,面对面了。
林初时更清楚地从男人身上看见了这些年来的变化。
不止是变高,变得成熟。
聂寒两**叠,双手交握,身体微微向后靠住椅背,姿态平静又自然,却实实在在地透露出了主人的自信。而他身上显然是量身定制的西装,手腕上的精钢钻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擦得闪闪发亮不染纤尘的皮鞋,也无处不显露着主人现在拥有的实力,以及良好的品味。
聂寒双手十指交叉,好像漫不经心,又好整以暇地,问他:“这座酒庄怎么样,你觉得还行吗?”
甚至连这座私人酒庄,也是对方所展现出来的经济实力之一。
和当年那个总是穿着一身因为洗太多次而发白了的校服,脚下永远只有一双老旧运动鞋的冷漠少年,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林初时心里略微觉得怪异,好像过去的时光发生扭曲,有种轻微的混乱感。
他按下那种不适应,轻轻点头,说:“挺好的。”
“这个酒庄是从一个西班牙酒商手里买来的,他在这边好不容易做起来,费了好大的心思,最后还是被我弄到手了,当然,”聂寒说着,好像是轻微地冷笑了一下,“花了一点手段。”
林初时看着他,为他话里的意思微觉心惊,又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起这些。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现在生意不好做,暴发户也不太受人看得起,有了这个酒庄装点门面,有些事就要方便很多……总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东西,”聂寒拿出一盒烟,却没有取烟,只是把烟壳握在手中,时不时地敲击桌面,他盯着林初时,目光有些直勾勾地,说,“你说是不是,老同学。”
这样的目光下,林初时那种不适感更明显了,几乎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避开了男人的目光,说:“……我来这里,是听说,你愿意注资给我们。”
“哦,是的。”聂寒好像才想起来这回事,点一点头,说,“毕竟是同学一场,既然知道了,我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的,是不是。”
林初时不管他话里几分真假,听到有希望,便顾不上别的,有些急切地说:“那你要怎么,才肯帮助我们呢?”
聂寒挑一挑眉,看向他,目中晦暗难辨,林初时硬着头皮,与之对视。
聂寒眉头突然一松,说:“何必着急,你来了这里,还没仔细逛过吧。”
林初时点点头,略微有些茫然。
谁知接下来,聂寒真的带着他,在酒庄里闲逛起来。
林初时也不是没有去过别的酒庄,有时自己花钱,有时也会受朋友邀请,只是感觉都和这次不太一样。
全程只有他和聂寒两个人,一个多年未见的,关系并不怎么样的老同学。
而酒庄负责人在介绍的时候,又过于卖力和详尽,仿佛他不是作为客人来随便看看,而是来视察工作的。
除此之外,两人一路走来,随口闲聊,林初时也被迫了解了一些关于聂寒的其他情况。
他隐隐地感觉到,聂寒仿佛是在不动声色地向他彰显着自己如今的财势,是一种并不费心掩藏的,能明显察觉得到的夸耀。
逛了一圈,最后他们又回到品酒室。
这次桌上已经摆了五个酒杯,旁边分别站着一名侍女和一名男侍者。
聂寒问他:“刚刚你也去过酒窖了,有没有什么想尝尝的?”
林初时逛了半天,一直没说到正事,心里有些着急:“不用了,我……”
聂寒仿佛没听见,说:“把去年产的那款长相思拿出来,我看你刚刚好像比较有兴趣。”
后半句是对着林初时说的。
林初时确实是注意到了这款,刚刚也多看了两眼,但是他不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明显。
他没想到聂寒居然注意到了。
澄净的浅黄液体倒入杯中,林初时拿起酒杯,清冽的酒香夹杂着微甜的果味,闻了两口,中肯地评价:“很好闻。”
聂寒做了个手势,意思让他尝尝看。
林初时微抿一口,顺滑的酒液在舌尖滑动一圈,引起轻微的颤栗感,青葡萄的感觉很浓,混着一点百香果的酸甜,味道清新,带一点刺激。
有些出乎意料的口感,林初时咽下去,还咂了咂嘴,有些回味:“很不错的白葡萄酒。”
聂寒点点头,神色看起来也有两分满意,说:“我猜你会喜欢。”
林初时口味偏淡一些,白葡确实是他的偏好。
林初时顿了顿,从刚才起他一直有种模糊的感觉,说不上来,但隐约觉得男人的态度似乎是有些暧昧。
但是他又几次把想法按下去,觉得这未免有些没来由,毕竟从他出国算起,两人已经是有八年未见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高三的毕业聚会上,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记忆分明已经淡却了,林初时却还记得当时不愉快的感觉,那种感觉横亘到现在,想起来居然还是历久弥新,心里头好像堵塞着什么,憋得心里很难受。
林初时又尝了两种红葡萄酒,但是心里不安稳,不愿再耗费时间下去了。
“谢谢,我不用再喝了,”他对旁边的侍女说完,又转过来,以一种严肃的神情,正视着聂寒,说,“我们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吗?”
“看来你很着急,”聂寒挥挥手,那侍女便退了下去,他仿佛是有些遗憾,“本来还有两款不错的酒,想让你尝尝的……这么担心他们吗?”
林初时心神不定,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只勉强沉住气,说:“他们是我家人。”
“唔,的确是很亲密的关系。”聂寒点头,表示认同,说,“所以为了他们,你什么都肯答应吗?”
“……什么意思?”
“我们也算是久别重逢,”聂寒看着他,缓缓地说,“本来想多给你一点时间适应,喝点酒,再一起吃个饭,叙叙旧,这样氛围不是会好很多吗?”
林初时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对他话里的意思也惊疑不定,但面上仍然是有些淡淡的,说:“我以为我们没有旧可以叙。”
过去了很多年的事情,到现在其实已经记不清当年究竟为什么会闹成那个样子,又到底谁是谁非,林初时也没兴趣去重新捡起来。
聂寒瞳孔微微一缩,眼里一瞬间掠过阴沉的暗色,不过转瞬即逝,他脸上仍然是毫无破绽的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说:“也是。”
“既然如此,那就省掉不必要的开场白,直接进入正题吧。”
“我知道你们现在陷入困难,急需资金投入,我的确可以帮你们这次。但我不是做慈善的,这点希望你能明白。”聂寒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也微微绷直了脊背,他说,“我有一个条件。”
林初时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勉强稳住声音:“……什么条件?”
第5章
林初时两腿飘忽,神色麻木地从酒庄里出来,林朔秋从车里看到他,连忙下来迎他:“怎么样?”
林初时一副神思不属,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
林朔秋一看就皱起眉,先把人带上车,等车驶离酒庄,开了一段之后,终于忍不住地问:“那人和你说什么了,你被为难了?”
林朔秋脸色难看,眉间一股戾气,一副想要回头找人算账的样子。
林初时知道他哥的脾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勉强从刚才那种三观都被震碎了的震惊情绪里回过神来,神色复杂,话到嘴边了,却又咽回去。
他摇了摇头:“没有。”
林朔秋继续追问:“那是怎么回事,他的条件太过分了?还是根本就在耍我们玩?”
林初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哥说刚才酒庄里的事情,他现在还觉得非常匪夷所思。
他怎么也想不到,聂寒提出的条件,居然会是——
“我需要你和我结婚。”
林初时记得很清楚,当时聂寒就是这么说的,他双手交握在身前,神色淡漠,好像是在评价今天的天气,在说再平淡不过的一件事情。
他说:“我到了现在的年纪和地位,很迫切地需要一名伴侣。”
“这个人需要谨慎挑选,”男人上下打量林初时一番,然后轻点了点头,矜持地点评说,“而你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林初时:“……”
天呐。
这是什么直男发言bot现场投稿啊?
为什么要让他过来听到这种东西??
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林初时现在的心情,他简直是当头被三道雷劈中,已经灵魂出窍了。
他两眼呆滞地说:“……我是男的。”
聂寒点头,说:“没有人怀疑这点。”
林初时慢慢找回了自己的魂魄,说:“……我记得你并不是同性恋。”
并且曾经一度很讨厌。
聂寒略微皱眉:“我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林初时:“……”
所以当年你只是单纯地讨厌我吗?
林初时:“……为什么?”
聂寒:“我说了,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林初时觉得自己今天的震惊值已经超出限度了。
见他实在接受不来的样子,聂寒贴心地为他做出解释:“刚才你也听到了,我这两年虽然发展很快,但是很多场合,我是没有资格进入的。说白了,他们不欢迎我这种暴发户的加入。所以我需要一个跳板,为我打开更高一个阶层的大门,让我能够进入那个世界。”
林初时听懂了,他就是聂寒看中的那个跳板。
他爸从商几十年,是市里的商会成员,大树根深,即便这几年开始走下坡路了,仍然有很大的能量,正好他们家此时暴露出了弱点,聂寒选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实在可以说是眼光毒辣,精于计算。
“何况我们合作,对你们也没有坏处。”聂寒说,“你的父亲在高处待得太久,恐怕已经不太了解现在的社会和市场是怎么运行了,至于你的哥哥——”
他扯扯嘴唇,莫名冷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起来,说:“我想你的父亲会乐于有我这样一个女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