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尧赧然:“您别笑我了顾哥,我那会真是……哎,说不清,你就当我梦游了!”
顾擎笑出声:“你这梦游得可够特立独行的,不过郭导说得对,你确实很有天赋,以后有机会,我会介绍你上镜。”
靳尧连连摆手,他相当有自知之明:“我这人就不是混娱乐圈的料,”他自嘲地笑了笑,“不瞒你说,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有人让我拍戏来着,不过后来,人都被我得罪光了,我这脾气……嗨!”
靳尧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少爷的命,但不知为何一身少爷的病,刚踏入这行的时候,因为脸和身材实在出众,许多投资商无意中见了他,都通过中间人传话,让他开个价,最离谱的一次是有个相处得还不错的经纪人给他下了药,不过最后他还是把那个经纪人和投资商打成了猪头,那两人放话要封杀他,但真金不怕火炼,靳尧是武替一行金字塔顶尖的存在,大把的人排队等着请他。
“你这脾气,”顾擎笑道,“我倒是觉得挺好,耿直无伪,谁跟你相处,都觉得你很有安全感。”
“那是,别的不说,这剧组所有人绑一块,不够我一人打的。”
顾擎低低地笑:“我不是说你能打……虽然你确实很能打,我的意思是,你这样性格的人让人处起来很放心,不用担心哪一天会被出卖。”
“行走江湖,义字当头!”
靳尧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他眉目飞扬拓达,在阳光下整个人璀璨生光,顾擎不自觉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在演艺圈浸淫多年,早就没见过这么明亮的人了,光明磊落四个字几乎就是为靳尧而生的。
顾擎只觉得喉头一阵干涩,他舔了舔嘴唇,正想说什么,面前却出现一个水杯,林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顾哥,喝水。”
靳尧抬头看了看,他对别人的目光十分敏锐,林煊对他有敌意,靳尧挑起一边眉,略一忖就想明白了,他拍了拍腿站了起来:“顾哥您忙,我到别处转转去!”
顾擎看着靳尧远去,脸上温润的笑意尽敛,林煊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那水杯一直杵在顾擎眼前,仿佛如果顾擎不接,他就能这么一直举着一样。
但是顾擎真的不接,他冷冷道:“你还想接着闹?”
“顾哥,”林煊委屈道,“是陈啸然先对我动手的!”
顾擎捏了捏自己发痛的额角:“林煊,我跟陈啸然,跟你,都把话说得很清楚,我不欠他,也不欠你,大家好聚好散,我顾念最后一点情分,你见好就收。”
林煊抿紧嘴唇:“如果不是陈啸然,你根本不会和我分手!我知道你还喜欢我,不然你完全可以让我进不了这个剧组——”
顾擎站起身:“有没有陈啸然,我都会跟你分手,我从来不会因公废私,既然郭导选了你,我就不会横加干预,我不会阻止你进剧组,但你也就是这个剧组一员而已,跟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林煊骤然冷笑:“因为你现在又有了新的猎物,顾哥,不是我打击你,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被人压的吗?还是你想找个能在上面的换换口味——”
“林煊,”顾擎居高临下,那眼神是彻底的冰寒利箭,再无半点情分残留,“我想给你留点脸,这是最后一次,拍完这部戏,你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真怕自己会打破原则,我一般不对睡过的人下手,你别当那第一个!”
————
靳尧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在剧组里逛溜逛溜,跟人聊聊天,看影帝影后演演戏,收工的时候把老板送回家,顾擎还让他把车开走,这老板确实没说的。
他回到屋子,照例打开电脑,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开始打游戏,而是登上了EM软件,依然有无数的人戳他,很多合作过的人对于他入职星璨又向他恭喜又表示遗憾,他挑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回复,之后就开始对着电脑发呆。
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点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靳尧也不知呆了多久,久到他几乎以为自己睡着了,电脑里传来特殊的提示音,他神情一凛,果然又看到昨天那个头像在跳动,靳尧迫不及待地点开信息:
靳尧,今天下班早,我去了一高,你不知道吧?一高建了新的教学楼,老楼本来是要推倒重建,被我制止了,我要保留我们当年的那个教室,我等着有一天你回来,我们还坐在当年的位置上,这次换你在里面趴着睡觉,我坐外边给你扇风,好不好?
1月14日,我还记得十四年前的这天,我去参加物理补习,放学后你在教室等我,那段时间我们每天都是这样过。
但是那天当我推开门,看到你跟林佳宁拥抱在一起,那一刻,我只觉得全世界都在我眼前崩塌……
靳尧的瞳孔剧烈骤缩,“教室”,“推开门”,“拥抱”,这几个字眼像是沾上了灵魂一般在他眼前疯狂飞舞……
同一时间,嘉禾国际的某栋别墅里。
许泽恩站在阳台上,指尖香烟缭绕,那烟雾蒸腾上来时会淹没他的脸,冷风过处烟雾散开,又把他的表情勾勒得无比清晰。
二十九岁的男人,彷如夜色般暗沉,那双眼睛里,都是死灰一般的浮白,心脏跳动得很慢很慢,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
回到一高,并没有让他好过一些,十四年前的今天,当他推开教室的那扇门,看到靳尧和林佳宁相拥在一起,那一刻,他的眼前弥漫开猩红的雾气,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想要毁灭的欲.望充斥上心头,他看到靳尧惊讶地看过来,他看到靳尧对他笑了笑,那个笑容羞涩又腼腆,他看到靳尧小麦色的肌肤上浮起遮掩不住的红晕,他看到靳尧眼睛里欢喜愉悦的光芒还没有消散……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靳尧一般,用自己的眼光一寸一寸凌迟过这个人脸上的每一处轮廓,仿佛想要就这样看进他的灵魂里去。
那时候许泽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他原本想徐徐图之,引导靳尧慢慢开窍,但是他还什么都来不及做,靳尧自己开窍了,靳尧情窦初开的对象不是自己。
有极寒的冷意从脚底窜起,盘盘旋旋,慢慢渗进四肢和躯体。
又好像有极细的针尖挑破皮肤,细细密密的微弱的刺痛无孔不入地漫卷而来。
许泽恩想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靳尧忽然慌乱地推开了林佳宁,两步跨过来扶住他:“泽恩,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泽恩猛力甩手,但是靳尧的手劲非比寻常,许泽恩根本挣脱不开,他的心脏在遽烈紧缩,像是被一只尖利的爪子伸入,狠狠地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双手都是冰凉一片,靳尧吓坏了,他以为许泽恩生病了。
靳尧一弯身,把许泽恩扛在了自己肩上,跟林佳宁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奔向了医务室。
即使是在对靳尧动情之前,许泽恩也一直认为他和靳尧之间唯有彼此,林佳宁的存在就像一桶热油泼向许泽恩的心脏,让他整个人都烈烈灼烧,又惊又怒又热又痛。
他这才发现,他和靳尧对彼此的感情是不对等的,他把靳尧视作生命里各种意义上的唯一,但是对靳尧来说他只是兄弟,靳尧或许重视他,最重视他,但不是唯一重视他。
他们发生了相处十五年的第一次争吵:
“我跟林佳宁,你只能选一个,你要是跟她在一起,就给我滚出许家!”许泽恩当时被嫉妒和狂怒烧得眼珠子都血红一片。
靳尧不可置信:“许泽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是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许泽恩吼完这句话,就扑了过去,什么循循善诱徐徐图之,什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全都去他妈的,许泽恩只知道,自己要是再藏着揣着靳尧就要跟别的女生好了!
两张柔软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一个微凉,一个火热,接触的那一瞬间两人都狠狠颤抖着。
靳尧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恐。
许泽恩闭上了眼睛,食髓知味。
像是有不可遏制的电流被注入尾椎骨,一点一点攀爬过脊椎,进入颈椎骨,窜入脑神经,世界在眼前旋转,有点点金光盘旋飞绕,金光之外又是一片墨黑。
靳尧推开许泽恩,他用手背拼命抹着自己的嘴唇,他瞪视着许泽恩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眼睛里满满的震愕惊恐,他哆嗦着嘴唇,连牙关都在打着颤音:“你……你疯了……”
“我没有疯,靳尧,”许泽恩咬着牙,脸上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偏执,他的眼睛里充斥着暴涨的火焰,那是热烈的激烈的狠戾的赤.裸.裸的渴望和欲求,“我没有疯,我只是喜欢你。”
……
第6章
“我没有疯,靳尧,”寒风飒飒的阳台上,许泽恩捂住自己的脸,香烟只剩了最后的滤嘴还夹在他的指尖,他的手有些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他低低地呜咽了一声,那悲怆之音好似一只被困入绝境中的兽,撕裂如刀锋割过,“我没有疯,我只是想你了……”
————
大地空茫,苍穹笼罩四野。
无边无际的灰白色在眼前蔓延,靳尧独自行走着,他双臂向前,手掌竖起,掌心向外,那是一个摸索蹒跚的姿势。
是谁蒙住了他的眼睛?
远处似乎有轰隆炸雷爆开,手背上像是被刚淬过烈火的剑劈过,是闪电吗?原来闪电劈在人身上,是这样深入骨髓的痛感,靳尧几乎能听到鲜血滴答在地面上,巨大的空间响起狰狞的回音声。
有冰凉湿润的液体打在脸上,扑头盖面,嘈嘈切切,是雪还是雹子?
寒意裹缚住心脏,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冰天雪地里,让人痉挛的绝望的冷意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往身体的每一个骨缝里钻去。
他跌跌撞撞,一路踉跄,喉咙里像是被人堵塞,张不开口,发不出声音,不能呼救,不能呼吸。
前方倏忽亮起一道光,他忽然就能看见了,颀长凌厉,像是谁的影子,靳尧欣喜地奔过去。
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靳尧骤然掉进一团熊熊烈火之中,瞳孔深处疯狂扭曲的影像是那火苗吐着狰狞的长舌迅速将他淹没,斑驳墙壁寸寸开裂,直至轰然崩塌,空气中满是浮灰颗粒,疯狂盘旋着涌入他的耳鼻口腔,灼热,窒息,血腥和热力交织,靳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手腕,小臂,大臂……一点一点,化作浮光,化作飞灰,逸散着,消失着,毁灭着……
“呼——呼——呼——”
擂鼓般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在漆黑的室内回响着,靳尧满身被冷汗浸透,身体犹自在痉挛中震颤着,他双手环抱住自己,指节陷在小臂上的肌肉里。
诡异到鲜明的噩梦,真实到令人恐惧的触感,靳尧觉得自己后颈的寒毛都炸开了,他甚至在黑暗中打量着自己的屋子,思忖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剧组混了这么久,耳濡目染,靳尧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很有几分迷信。
靳尧掀开被子下床,屋里有暖气,他只穿了一件短裤走进淋浴间。
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洗去满身的疲惫和噩梦带来的寒凉,洗好澡神清气爽,抬头看钟才凌晨三点,靳尧打了个响指,今天就加训吧!
沿着小区前的北环路一路慢跑,街道上空无一人,偶有汽车呼啸而过,这个城市陷入黎明前最沉静,最宁谧的时分,连空气都透着淡淡的清新。
靳尧跑到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他停在人行道上缓缓调整着呼吸,忽然面色一怔。
对面有一个年轻人戴着口罩,但是装束同他此刻相仿,深灰色的运动衣,蓝色的跑鞋,他们擦肩而过时,身高都几乎一模一样,靳尧看到对方和他一样,眼里闪过默契的笑意。
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响声骤起时,靳尧已经跑到了街道的拐角,他在转弯时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人行道边与他错身而过的年轻人正扯下自己的口罩,有一个身材极高的黑衣男人立在他对面,靳尧甚至能看到那个黑衣男人正紧紧攥住年轻男子的手臂。
靳尧耸了耸肩,迅速拐入小巷里,既然跑了这么远,他总要去吃自己最喜欢的那家云记小馄饨。
许泽恩死死盯着面前的年轻人,在对方摘下口罩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置放到了悬崖边……
随着口罩下的脸庞映入瞳孔,许泽恩火热的眼眸迅速黯淡下来,那个穿灰衣的年轻人初时被抓住还很是恼怒,但是看到眼前这个气质冷漠但依然遮不住满身矜贵气息的男人忽然像是被人狠抡了一棍子,脑袋瞬间低垂了下去,他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那个……先生,你没事吧?你看上去不太好。”年轻人担忧地问,这个人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一样。
许泽恩茫然抬头,他的目光涣散,没有焦距,瞳膜上似是覆盖了一层薄雾,他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只是喃喃地在喊一个名字。
那声音十分模糊,年轻人听不清,他伸手想帮忙扶一扶,许泽恩却已经绕开他,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他的步子那样沉重,像是地上伸出了无形的藤蔓在拉扯他,又像是有看不见的镣铐锁住他的脚踝,每一步都极尽挣扎,路灯把他的身影投映在空茫的大地上,那么悲怆凄凉,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许泽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了车里,每天夜里如同游魂一样在这个城市里漫无目的地东游西荡,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