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倒是眼睛够贼,我推开他,冷酷地回答:“废话,你一件衣服能穿半个月,我借你穿了我以后还穿不穿?!”
沈致湘一拍大腿:“我跟你说!我就把话放这儿了!我以后天天换衣服!”
我:“啊?”
“被她嫌弃了,”沈致湘倒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又嫌我衣服脏了,又嫌我发型不好看,我看她就是……哎不是,你说,她也变心变得太快了吧?暑假的时候还天天跟我聊天儿呢!这还不到一个学期!”
那悲愤交加的小模样,再蹙个眉,就直逼西子捧心了。
我没谈过恋爱,只好硬着头皮安慰他:“这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我对她很认真的!”沈致湘哀嚎:“你知道我喜欢她多久了吗,我靠,就我俩上课传的纸条,这么厚一沓——”
我只得听他缅怀了半个小时的单恋岁月。最后,沈致湘说着说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一个一米八多的东北爷们,竟然哽咽了:“哎,其实我哥们——和她同专业的——都和我说了,她早就和年级里一个男的暧昧上了……”
很久之后想起这些画面,我才明白那时候的我们连忧伤都是轻飘飘的,那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忧伤。
第2章
(一)
临近熄灯的时候唐皓回宿舍了,一边走还在一边打电话:“哎,王老师,是我,小唐……嗯嗯,您看您那会儿有空吗?可以?那太好了……”
唐皓挂了电话,问我:“严行盖的是你的被子?”
我:“……”
怎么是个人都盯着严行的被子?那不就是一床被子吗?!
“啊,”我只好点头,“借他盖着,他没厚被子。”
“真行,”唐皓似笑非笑地说,“关系这么好。”
他说完,起身去洗澡了。
严行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们,大概是睡着了,没听到。我和沈致湘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莫名其妙。
我的目光又落在严行身上,他太瘦了,如果不是露出了乌黑的后脑勺,简直看不出被子里裹着一个人。我又想起今天中午他捧着红烧肉狼吞虎咽的样子,这家伙难道都不准时吃饭的吗?
周一的早上总是兵荒马乱,早上八点的课,我和沈致湘一睁眼,七点四十了。
“我操完了,”沈致湘飞速往身上套衣服,叫道,“完了完了今天肯定没座位了!”
周一早上第一节 课是高等数学,老师是个小老头,坚持不用PPT,板书写得密密麻麻,坐在靠后的位置根本看不清。
我和沈致湘连滚带爬冲进教室,总算没迟到。但果然,教室里已经黑压压坐满了人。
我俩认命地往后排走去找座位,这时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掏出手机,来电人竟是严行。
“我在第二排,靠窗户这边,”严行说,“给你占了个座位,你过来吧。”
我挂掉电话,拍拍沈致湘肩膀:“你先找着啊,那个,我……去那边儿坐。”
沈致湘:“哪儿?”
“严行帮我占了个座位。”
沈致湘看我一眼,点点头,突然唱起来:“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滚吧。”我笑骂。
我坐到了严行身边。
“你吃早饭了吗?”严行问。
“呃,没……起晚了。”
严行从课桌的抽屉里拎出一个塑料袋,那是KFC的袋子。
“我早上去吃,点了个套餐,没吃完,”严行把袋子推到我桌子上,“你吃了吧?我真吃不下了。”
“呃……”
我打开系着的袋子,里面是一枚蛋挞,一个汉堡,两块鸡翅,还有一杯热豆浆。
我大概有四五年没进过KFC了,不知道这些东西要多少钱,三十够吗?一顿早餐三十?好贵。
“怎么了?”严行问。
“这是……多少钱的?”我有些尴尬,“我给你钱。”
严行不说话,抬眼默默看着我。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如深冬时玻璃上的冰凌,我在他的注视之下,感到十分懊悔。
这样就太生分了,我明白过来,对严行这样的条件来说,一顿没吃完的肯德基算得了什么?我说给他钱,肯定会让他觉得我是故意不给面子,或者,我没拿他当朋友。
但其实我只是不想占便宜,小几十块钱的一顿饭,对我来说,挺奢侈了。
“是真没吃完,”严行开口了,有点儿磕巴,“不用给我钱,我用优惠券买的,很便宜……你……你吃吧,要不凉了,张一回。”
我连忙点头:“嗯嗯,谢了。”
汉堡是牛肉的,小小一个,牛肉的味道又香又醇厚,还有一点辣。
一整节高数课我都魂不守舍,余光瞟到严行在记笔记,便也跟着记笔记,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老师讲到哪。
只有那汉堡的辣味儿,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二)
两天之后,学院里开始筹备艺术节。这是大一新生入学以来的第一个团体活动,唐皓是生活部副部长,自然也参与筹备工作。
他每天都西装革履地出门,手里拎一个黑色公文包,不像学生,倒像已经工作的职员。有一次课间,我在走廊里透气,恰好遇到唐皓,他正叉着腰训斥一个女生:“你怎么弄的?不是让你去和刘主席好好说一下吗?啊?你可好,你去完,人家刘主席直接让我们别管这事儿了!你干什么吃的啊,我真是服了,大小姐,姑奶奶,我知道你们女生脾气大,但你能不能为我们部门想一想……”
唐皓背对着我,站在他对面的女生面对着我,我看那女生要哭不哭,表情十分难看。
我转身回教室,避开这尴尬的场面。
中午回寝室时,唐皓正在问沈致湘:“你参加一下呗?男生宿舍每个宿舍出一个节目。”
沈致湘干脆地摇头:“我啥都不会啊。”
“你不是会拉二胡?”
“我去,我那水平,可别了吧,太丢人了。”沈致湘笑着说。
开学时的班级见面会上,每个人都做了自我介绍,我才发现班里的同学真是多才多艺,有钢琴十级的,有在人民大会堂弹过琵琶的,有爱好跳伞和潜水的……当时沈致湘也说了,他喜欢拉二胡。
“随便拉个曲子就行!”唐皓仍在游说,“不用多好,咱又不是专业的,对吧?我觉得你很有那个范儿了,你没二胡,我能给你借一个,我认识一音乐学院的妹子,也是拉二胡……”
沈致湘依旧摇头:“我拉得不行,你问问别人吧。”说完转过身去,戴上耳机,开始听英语了。
唐皓长叹了一口气。
“张一回,你呢?”唐皓问我。
我笑着摇头:“我什么都不会。”
唐皓又叹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唐皓走了,沈致湘起身去把寝室的门关上,这时严行还没回来,只有我们两个。
“你也别搭理他,”沈致湘骂道,“狗眼看人低的傻逼玩意儿。”
“怎么了?”
沈致湘:“我进宿舍之前,在门口,听到他在打电话,说‘我们宿舍这些人都太垃圾了,指望不上’,他牛逼他自己上啊。”
我愣住:“他这么……说的?咱们没得罪他吧?”
“就是狗眼看人低,”沈致湘耸肩,“不用理他。”
到了晚上,唐皓又问严行能不能去表演个节目,严行拒绝得更加干脆简洁:“我不会。”
唐皓大概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哦”了一声,上床睡觉了。
这本该是相安无事的一晚,然而躺下没多久,寝室的暖气呼啦呼啦响起来。
然后我觉得越来越冷。
唐皓和沈致湘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冰凉的。我哆哆嗦嗦下床,摸一把暖气,暖气竟然停了。怪不得这么冷。
我回到被窝里,黑暗中,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突然亮了。
是一条短信:
你来我床上挤一下吧,我这床被子厚。
发件人:严行
第3章
我身上披着被子,轻轻爬上了严行的床。
单人床上要躺两个大男人,实在有些拥挤。严行为了给我腾出地方,使劲儿朝墙根缩了缩。他向我敞开自己的被子,用气声说:“把你的盖在上面吧。”
我把身上的被子搭在严行的被子上面,钻进严行的被窝。我嗅到一股清甜的香味,分辨不出是什么花的味道,玫瑰吗?
严行几乎是贴在墙上,问我:“暖和点了吗?”
我觉得脸颊发热,两床被子叠在身上,果然温暖许多。黑暗中我伸出手,把贴在墙上的严行捞到身边:“你不用那么靠里……这样也躺得下。”伸出手去捞他时我才发现,他的后背根本没裹住被子,直接隔着薄薄的睡衣贴住墙,冰凉凉的。
严行虽然比我高一些,但实在太瘦了。我们俩肩膀抵着肩膀,我能感受到他尖锐的骨头,还有暖烘烘的热度。我忽然不怎么困了。
“是什么味道?”我轻声问他,“你被子里……有股香味儿。”
“嗯?”严行顿了顿,“是桂花。”
“桂花?”
北方不长桂花,我没去过南方,并不知道桂花是什么味道。
“嗯……我用的沐浴液,是桂花味儿的。”严行说。
“很好闻。”
“……睡吧。”严行裹了裹被子,和我靠得更紧了一些。
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而我还醒着。冬天的夜晚一片静谧,连沈致湘和唐皓都成了这“静谧”的一部分。严行睡着睡着弓起了身,下巴倚着我的肩膀。他的呼吸轻轻打在我的颈侧,一下一下,如夜间的海潮,规律而平静地舔舐沙滩。
第二天早上,沈致湘气哼哼地瞪着我:“靠,张一回你行啊,偷偷摸摸就和别人睡了!”
我刚醒,好死不死地,身上出了早晨常见的反应,放平时晾一会儿也就没事儿了,可沈致湘这么一说,我却莫名地心虚起来。身旁的严行还闭着眼,不知道醒了没有。
“昨晚暖气停了,”我小声说,“太冷了,我就……”
“诶,”沈致湘的关注点飞快跳跃,“严行今天怎么起这么晚?”
我看一眼手机,已经将近八点半了,早就超过了严行平日里的起床时间。
“不知道……”
说话间,严行突然动了动,我撑着胳膊肘半坐,他的额头正好蹭在我腰上,暖暖的,痒痒的。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尴尬的反应更尴尬了。
唐皓已经出门了,沈致湘套上毛衣,翻个身又睡了,严行还没醒。整个寝室只剩下尴尬的我。我还没从刚才的情况里回过神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他只是无意蹭了蹭我的腰——太夸张了。我烧着脸低头看严行,他的额头又白又光滑,可能还带着些许桂花的味道,刚刚,就是这么一小块皮肤,蹭在我的腰侧,然后我——够了。这只是,这只是正常反应。
我深深换了一口气,僵硬地躺下。某处却还直愣愣立着。在厚实的被子下,我做贼般地翻身,以侧躺背对严行的姿势,掩饰自己不受控制的罪行。
后来,我常常想起这一刻,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大概在这一刻,我心中,已经有了贼。
第4章
一周之后,学院发出通知,艺术节晚会将在下周五举办。隔壁寝室的刘一晖过来借拖布,和沈致湘闲聊,问道:“你们寝室出什么节目啊?”
沈致湘摇头:“不知道,反正我们仨都没特长,可能唐皓会出个节目吧。”
“他?”刘一晖挤眉弄眼地笑了笑,“他才顾不上呢。”
沈致湘:“为什么?”
“你们不知道啊?”刘一晖惊讶道,“就咱们现在的学生会主席,王玥,那事儿……估计唐皓要上位了。”
沈致湘皱眉:“真不知道。”
“唉……”刘一晖压低声音,“王玥你们见过吗?特别显眼的一个女的,大二的,天天打扮得跟个男的似的,寸头,老穿一牛仔外套。”
我和严行对视一眼,严行摇头,我也摇头。
“这么多人我哪见过,”沈致湘同样摇头,“然后呢?”
“这样说八卦好像不太好哈,”刘一晖嘿嘿一笑,“但大家都知道了……就,王玥是同性恋,她喜欢女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我们三个都沉默了。
同性恋,我不是没有听说过。上高中的时候,我们班隔壁是个文科班,听我们班里的女生说,隔壁文科班有两个女孩儿在谈恋爱,被老师发现了,叫家长到学校,家长却死不同意老师的说法,坚持认为两个女孩儿只是关系亲密的朋友。
后来她们怎么样了,我不知道。
虽然听说过“同性恋”这个词,但也仅限于听说过,我根本没有想象过,两个相同性别的人谈恋爱,将是怎样一种情形。当然,这对我来说也不重要,这只是,很遥远的一个词汇。
而沈致湘和严行为什么沉默,我就不知道了。
刘一晖继续说:“咱们院学生会的副主席,徐小康——也是大二的——他当时和王玥竞选主席的时候,据说就差两票。他心里不甘心呗,然后前几天,就是前几天的事儿!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到了王玥和一个女生的……床照。”
沈致湘:“床照?!”
“我没看见啊,”刘一晖把声音压得更低,暧昧地眨眨眼,“但是听说是尺度挺大的……徐小康就把这个照片举报到学院里了,说王玥作风不正。然后王玥估计也是逼急了吧,又反咬徐小康一口,说他拿经费出去和女朋友吃喝开房。反正就是狗咬狗,这俩人都得完蛋。他俩一完蛋,学生会就要重新竞选,唐皓貌似希望挺大的,这几天正到处找学生会的人,给自己拉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