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把我的东西当掉,再拿去赌钱吧?”周洛阳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怎么知道我赌过钱?”蒋玉鹏震惊了,落在洪侯手里的原因,他谁也没说,就连黄霆也只知道他是出境到缅甸旅游,被抓去了柬埔寨。
周洛阳说:“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有个姐姐。”
“放心,”蒋玉鹏没有对周洛阳的消息来源多追问,笑道,“戒了,其实我没有很大赌瘾,我喜欢的是测算概率的那种感觉。你包我吃住,我可以给你打工至少一年。”
蒋玉鹏在江苏有个姐姐,但他不想去投靠她,希望在宛市自食其力。
“再说了,”蒋玉鹏丝毫不介意周洛阳对他的不信任,“哪怕我是赌棍,偷了你东西,杜景不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吗?这有茶?两位老板坐,我来泡茶吧。”
周洛阳对蒋玉鹏的过往大致清楚,决定试用他一段时间,他对蒋玉鹏不完全放心,却对杜景的本事非常放心。
但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蒋玉鹏倒很会察言观色,对上门的客人总能聊几句,应该是个被编程耽误的销售人才。
而在数日后,周洛阳迎来了正式开张的第一笔生意:蒋玉鹏替他卖掉了一个清代的花瓶。价不多,只有六万八千,却是他在店里做成的第一单。
也即是说,长安钟表古董店足足营业两个多月,总算正式开张了。
“我的天!”周洛阳感动得快哭了,送走客户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蒋玉鹏乐呵呵地泡茶,说:“你看,我能干活儿的。”
周洛阳本来也没指望蒋玉鹏能做什么,全在杜景坚持,结果刚来不到一周,确实证明这小子有点本事。花瓶实价未到八千,按行业的市场价卖,利润还是很高的。
早知道该再定高点,周洛阳亲自定的价,不敢比同行卖得贵,但人生要知足常乐。
“有人拿着票来取,把匣子一起送他。”周洛阳修完了所有的表,放在一个木匣子里。
“圣诞时林狄会来看看,不知道带不带客户,挂在墙上的刀你拿下来让他们看就是了,不用多嘴,林狄会负责介绍的。”
“好好,”蒋玉鹏笑着泡茶,说,“二老板去吧,不用操心了。”
杜景打了个车来接周洛阳,离开店时,周洛阳又十分感动,朝蒋玉鹏说:“谢谢。”
蒋玉鹏把他们送出店外,回身进去,周洛阳充满了感慨。
“古董行业这么暴利?!”杜景听到的时候有点难以置信。
周洛阳笑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你说呢?”
生意做成,让周洛阳这个岁末过得轻松不少,度假目的地没有选择东京,缘因他不想再路过羽田机场。而一踏上日本的土地,乐遥便仿佛回到了故乡,偶有说不了英语的场合,只能让乐遥来翻译,反而还如鱼得水些。
乐遥的衣着、性格与表情始终很日式,周洛阳见他第一面时就感觉到了。
“还是这样啊。”乐遥坐在车上往外张望。
杜景说:“你只离开了一年多而已吧?不会有什么变化。”
如果父亲还在就好了,周洛阳想起,杜景还没见过他们的父亲,不,杜景甚至没有见过他的任何长辈。
“如果我爸爸还在,”乐遥说,“你们也许会谈得来的。”
杜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话,只得道:“待会儿见了你外公我该怎么说?你哥哥的朋友吗?”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乐遥笑道。
杜景租了车,从大阪开车到京都,当天就去探望了乐遥的母舅家人。与周洛阳上次来时一样,日本人都和气礼貌,内里却带着少许不易察觉的疏离感,哪怕面对他们的外甥也是如此,也许他们打心底就没有接受乐遥。
外公家里放着女儿的遗像,没有女婿的。
周洛阳带来了礼物,客气地放下,对方客气地问了乐遥的学业与生活表示关心,乐遥翻译了半天,最后外公家也没留晚饭,时间到了以后,杜景便说:“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
“下次见——”
一群日本人出来,朝他们鞠躬送别,周洛阳感觉自己根本不是走亲戚,反而像是在高级餐厅里消费完,老板与服务人员簇拥来送的场面。
这家庭比杜景西班牙的家庭还要疏离,周洛阳看得出杜景对他们不太喜欢,但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乐遥愿意就行,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外公比较严肃,”乐遥见气氛有点奇怪,说道,“真是不好意思。”
对方甚至连杜景是谁都没问过,除了乐遥的介绍之外,就没怎么与杜景、周洛阳说过话。
“关西人,”杜景答道,“可以理解。”
“你还知道这个?”周洛阳觉得好笑,“连见亲戚也做攻略了吗?”
“嗯,”杜景承认了,“大致上的。”
“我最喜欢吃这家和牛火锅了,”晚饭时,乐遥笑道,“妈妈生前带我回外公这儿,我们总是会在这里吃饭。”
杜景说:“我本来以为他们会招待晚饭的,就没订位置。”
“他们要开店,”乐遥说,“要招待客人,都很忙的。”
周洛阳订了个町屋,入夜,杜景跪在榻榻米上铺床,自言自语道:“地方也小,房间也小,什么都小……”显然被小日本折腾得没脾气了。
周洛阳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只觉好笑,扔了个枕头过去,砸在杜景脑袋上。
“你对来这儿度假很有意见啊,老爸。”周洛阳打趣道。
杜景:“……”
“你说什么?”杜景的脸居然有点红了。
周洛阳反而觉得很有意思,说:“你不觉得自己像一家人里的爸爸么?”
杜景拿着枕头,拍了拍,威胁地看着周洛阳,周洛阳随时提防着枕头飞过来,杜景却迟迟不出手,正因如此,才充满了威慑力。片刻后,杜景放下枕头,继续给两兄弟铺床。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让乐遥待在母舅家了,”周洛阳说,“我实在不忍心。”
“嗯,”杜景说,“带他到中国生活,是对的。”
周洛阳虽然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弟弟,但至少他们的家庭里,感情是真诚的,不像乐遥外公家,那种礼貌而冷淡的疏离感。哪怕乐遥住校,一个月回家四次,只要回到家里,仍旧能感觉到,那是个有爱在流动的地方。
周洛阳说:“我就不明白了,他们平时在家里也这么客套拘束,就不觉得不舒服么?”
“世界上有太多的家庭是没有爱的,”杜景忽然说,“你觉得不寻常的事,反而才是寻常。”
“不可能。”周洛阳想了想,说,“虽然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可是一个家里如果没有爱,又怎么……”
“我不就是么?”杜景忽然说,“这样的家庭,还有很多,只是你没见过。”
周洛阳说:“你妈妈是爱你的。”
杜景说:“不怎么爱我,唯一能感觉到爱的时候,是来自于我那个精神病父亲。”
周洛阳自知失言,便没有再说下去。杜景又说:“如果不是有幸认识你,我一辈子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生活。”
这一次,周洛阳没有像以前那样告诉他“不会的,你以后会碰到爱你的人”一类的话,只是简单地嗯了声。
杜景铺好床,周洛阳又说:“咱们去哪里跨年?”
杜景没说话,突然拿起一个枕头,转身过来,将周洛阳摁在了身下。周洛阳顿时夸张地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
余下一连数日里,周洛阳难得地彻底放松,与杜景带着乐遥,在京都闲逛了几天。乐遥对日本非常熟悉,杜景推着轮椅,三人到岚山上去,或是排队等拉面店,或是逛特产店,还买了不少东西。
第62章 现在
新历除夕夜当日, 周洛阳决定去大阪的心斋桥逛下中古店, 看看有什么二手货可以带回宛市的店里去卖。八十年代签署广场协议, 引发了经济大萧条后,不少日本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变卖部分家传藏品, 而收购二手的店铺,就叫中古店。
中古店以心斋桥一带最多,当然, 店内货品大多是奢侈品包、手表等。
“你该学学别人, ”杜景看了眼金碧辉煌的中古店,游客进进出出, 高档奢华,与长安钟表古董仿佛是两个位面的, “这么装修,一看就让人很有购物欲。”
乐遥说:“对啊, 只想全部买下来呢。”
“是你该学习别人,”周洛阳反唇相讥道,“老板知道这里的铺租多少钱吗?”
“我说装修。”杜景道。
“去给我们买饮料, ”周洛阳说, “乐遥渴了,他要喝抹茶奶咖。”
杜景说:“他明明没有渴。”
“我渴了。”乐遥笑道。
于是杜景去排队买饮料,周洛阳推着轮椅,停在一家中古店外,看着橱窗。
“你想支开他吗?”乐遥说, “想做什么?”
周洛阳说:“你怎么这么聪明?想买什么东西吗?”
“我不用。”乐遥答道。
周洛阳一家一家地看过去,最后在一个橱窗里,看见一块日本收藏家的古玉,根据款式判定,明显是来自中国的。
“我想给你俩各买件东西。”周洛阳说。
“我真的不要,”乐遥说,“你都给我一块阿特拉斯的表了,多了我也戴不过来。”
“你觉得这个适合杜景吗?”周洛阳很喜欢那块玉,他从小就喜欢带着中国气息的东西——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杜景已经摘下凡赛堤之眼了,虽然他出门还随身携带着,却已不戴上手腕,周洛阳觉得有必要给他点别的配饰。
他喜欢男生在解开衬衣领扣,袒露胸膛时,脖子上隐约露出系着的红绳,顺着红绳往下看,则是一枚温润光洁的玉佩,在中国的习俗里,玉石有守护的力量。
“你觉得适合就行。”乐遥说。
周洛阳从小养成的习惯决定了,哪怕他经济有点吃紧,看见心动的东西时,也会问问价格,杜景则更是乱花钱的风格了。
他推着乐遥进了店,半小时后出来时,面对他的是杜景的怒火。
“你们到哪里去了?!”杜景怒道,“眨眼转身的工夫,跑了这么远?!怎么打电话也不接!”
“我不是在这儿么?”周洛阳哭笑不得道,“这么凶做什么?”
乐遥马上道:“是我想进店里看看……”
杜景无视了乐遥,朝周洛阳道:“你知不知道我在这条街上走了三遍!”
周洛阳意识到杜景可能会犯病,马上道歉:“我错了,我逛店逛得忘了时间。”
幸亏杜景只是正常生气,没有转成躁狂,只不安地四处看了眼,烦躁道:“算了。”
“对不起,对不起,”周洛阳说,“不要生气,奶茶呢?”
“扔了。”杜景冷漠地说,还想再责备周洛阳几句,周洛阳却有点无辜地站着,看着他。
杜景于是回到奶茶店前,去拿他寄放的饮料。
“时间不早了,准备跨年去吧。”杜景上车,说,“买了什么?”
周洛阳整理大包小包,说:“回去卖的东西,给你买了两件衣服。”
杜景把手揣进左裤兜里,周洛阳意外道:“你也买了东西?我怎么没看见?”
“没什么。”杜景不自然地随口道。
他们在傍晚第二次进环球影城,参加这夜通宵的跨年活动。
“喂,”周洛阳说,“你还在生气吗?我只是走丢了一小会儿。”
“没有。”杜景神色有点异常,说,“不想说话。”
周洛阳问:“要转阶段了吗?”
几乎整个十二月,杜景都没有犯病,但根据周洛阳对他的理解,杜景抑郁结束以后,会长时间处于一个正常状态,直到一段时间后躁狂突然发作,接着很快转为抑郁,再躁狂,再抑郁,两轮过去,再进入平稳期。
“我不知道,”杜景说,“也许。待会儿我要是表现不正常,你们别理我,别让我毁了你们的新年。”
周洛阳欲言又止,队伍很长排得也很累,看来出门跨年不是个好主意。
乐遥看了眼杜景,说:“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
“吃了,”杜景朝乐遥说,“出门的时候吃的。”
“晚上可能会下雪,”周洛阳说,“我记得你冬天几乎不怎么发作。”
杜景说:“我喜欢冬天,但我害怕春天,春天一来,我就会变得不正常,像个疯子。想做什么你们就随意,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他们进了环球影城,杜景说:“我不玩了,我去占倒数的位置,你陪乐遥玩,待会儿过来,注意手机。”
周洛阳也没有勉强杜景,推着乐遥去排项目的队。今天在外逛了一整天,乐遥也累了,说:“我觉得咱们不该扔下他。”
“我也觉得。”周洛阳提议道,“咱们去找他吧。”
天色渐黑,环球影城里,璀璨的灯火亮了起来。杜景在跨年活动的位置上坐定,穿着一身黑风衣,沉默地发着呆,望向远方。两兄弟回来时,杜景看了眼,没有说话。
天越来越黑,三人一起看着灯光秀的舞台,游客陆陆续续进来。
“冷吗?”杜景忽然道,“怀炉呢?”
“给乐遥了。”周洛阳朝乐遥问,“你冷吗?”
“一点也不。”乐遥说。
今天还算暖和,一场雪迟迟未下。
乐遥低头,在手机上打开今夜的红白演唱会直播,戴上了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