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阳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身上,杜景马上与他分开。
周洛阳满脸通红,没有说话,笑了笑,起身取来乐遥的被褥,躬身放在地上。
杜景则依旧跪坐着,有点不知所措。
“感觉怎么样?”周洛阳侧头问他。
“像是在做梦一样,”杜景别过头,日光灯的照耀下,头发稍遮挡住了眉眼与那道伤痕,说,“不像真的。”
周洛阳笑道:“我问你有感觉吗?”
“有。”杜景明白周洛阳的意思。
周洛阳说:“我也有。”
“嗯,”杜景朝纸门看了眼,“碰到了。”
周洛阳也没想到接吻的时候,自己居然会对男生有性冲动。
“男人的身体不会骗人,”周洛阳说,“摸到是就是,所以我是真的喜欢你,没有骗你。”
“我知道,”杜景说,“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
周洛阳铺好床,说:“我想和你在一起,能走多远算多远,尽量坚持一下,等到哪一天,当你觉得病情再也控制不住,我们就坦然一点,一起去办那件事吧。”
杜景不说话了,只跪在榻榻米上,看着周洛阳。
“乐遥!”周洛阳朝外头说,“睡觉了!明天再给同学们拜年吧!”
乐遥在町屋里没有用轮椅,听到声音,两手以手肘撑地,手里依旧捧着手机,慢慢地爬进卧室,周洛阳看着有点心疼,把他抱过来,放在被窝上。
“知道了。”乐遥不情愿地放下耳机,说,“新年快乐,回头见。”
周洛阳想起了自己念大学放假时,与杜景远程通视频的往事,不禁觉得很有趣。
“你俩感情挺好,”周洛阳给弟弟盖上被子,笑道,“这才认识了多久?”
“有些人只是几个月,却好像认识一辈子,是这样吧?”乐遥看了眼兄长,手机锁屏,躺进被窝去。
“新年快乐。”周洛阳也躺进被子里去,明天就要离开日本回国了,他有点舍不得这段假期,但他们的未来还有很长,有很多个可能。
杜景关了灯,也躺进被子里来。
周洛阳的一手放在被子下,正想伸过去戳下杜景逗他玩,孰料杜景所想,与他一模一样,恰好也把手伸了过来。
两人的手背不经意碰了下,周洛阳便很好笑,正要收回手时,杜景却翻过手掌,在被子下握住了他,不放他抽手离开。
周洛阳没说话也没敢动,怕吵着乐遥,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安静地睡了。
翌日,大阪机场里:
周洛阳观察杜景,说:“你一晚上没睡着?”
“睡了,”杜景答道,“快天亮时睡着的。”
“怎么又失眠了?”周洛阳戳了下他,说,“喂。”
“你说呢?”杜景从墨镜后注视周洛阳。
两人正在办托运手续,周洛阳又问:“乐遥是不是以为昨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你想发生什么?”杜景的失眠被周洛阳治愈之后,又复发了,这就是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觉得咱俩谁是攻,谁是受?”周洛阳看杜景不说话,便想逗他玩,就像拿着树枝去戳一只会攻击人的动物般,令他很有驾驭感与成就感。
杜景稍低头看了眼周洛阳,没说话。
“你想过这个问题吗?”周洛阳一本正经地说。
周洛阳曾经有一次下片子误下了某种哲学片,顿时整个人都震惊了。
“没有。”杜景认真地说,“你觉得呢?”
周洛阳:“……”
杜景就像恢复了以前他们刚刚认识那会儿的状态,那句“你觉得呢?”再熟悉不过了,把问题又扔给了周洛阳。
“你想听我说实话吗?”周洛阳开始恶作剧了,准备继续逗他。
杜景:“听你的安排?你在这方面,比我懂得多。”
周洛阳的算盘落空了,本来他以为杜景会煞有介事地与自己争执几句,没想到他仿佛知道自己只想捉弄他。
“我知道你不太能接受当受。”周洛阳只好不逗他玩了,说道。
“我都可以,”杜景终于摘下墨镜,朝周洛阳认真地说,“只要和你在一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认为在这方面……”
接着,他帅气的脸居然红了。
杜景看了下周围,仿佛不太想被人听见。
“……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哪怕在那件事上,也能互相妥协让步。”杜景说,“我是觉得,没有必要太在意,你让我当什么,我就当什么。”
听到这话时,周洛阳反而被感动了,他观察杜景的表情,杜景却很快又戴上墨镜,像个被表白了的大男生,一整天都在躲闪周洛阳的注视。
“那好,你暂时先当攻吧,”周洛阳说,“试用期三个月,当得不好,就没的当了。”
“好的,”杜景说,“三个月后转正,考核期很合理,我会努力表现的。”
周洛阳内心深处,其实有点怀念数年前喝醉酒的那夜,酒精的作用下,他们都放得很开。
尤其杜景还是男性,在突破心理防线后,心照不宣的那种禁忌感与不安,更加深了刺激感。
但回到家后,杜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乐遥还在家里。他依旧与周洛阳一起睡,只是每晚都会抱着他,早上叫他起床时,会吻他几下。除此之外,周洛阳也没有提更多的要求。
“想要那个吗?”
夜里,杜景抱着周洛阳,亲了亲,冬夜的宛市下起了雪,房里却很暖和,他们只穿着T恤与内裤。
周洛阳感觉到了,他们确实对彼此的身体有冲动,但他尚未做好准备,毕竟知道归知道,性归性,这么多年里,除了大二那个夜晚,他就再没有与任何人有过性经验。
“用手吗?”周洛阳在黑暗里说,“你想吗?”
杜景说:“你决定吧,毕竟我还在试用期。”
周洛阳顿时被杜景这句话逗笑了,放开他,躺着笑了一会儿。
他们已经是爱人了,可他一时还不太适应从朋友到爱人的转变,且知道杜景一定也是这样。
“太难为情了。”周洛阳说。
“回来。”杜景又把周洛阳抱了过来。
周洛阳道:“乐遥在隔壁呢。”
杜景嗯了声,说:“先不用,明天他就上学去了。”
新年假期很快结束,最后一天里,杜景开车,与周洛阳把乐遥送回学校。
“下周见,哥哥们。”乐遥笑道。
“下礼拜见。”杜景朝乐遥挥手。
周洛阳说:“想回家就回来复习。”
乐遥点了点头,张亚伦把他推回宿舍,杜景那表情,仿佛如释重负。
“怎么?”周洛阳哭笑不得道,“我弟弟在家里,给你造成很大的心理负担吗?”
杜景马上澄清:“没有。”
他把车开出一段,停在了路边。
“现在回家?”杜景问。
“我得去店里。”周洛阳说,“你不回公司办交接吗?”
“不想去,”杜景有点毛躁,说,“想回家。”
“那你先回去?”周洛阳说。
杜景看了周洛阳一眼,没有说话,周洛阳马上就懂他什么意思了。
“啊?”周洛阳顿时心脏狂跳起来,乐遥来上学了,杜景想回家与他那个。
我靠,周洛阳心道,他想做什么?
“昨晚问你,你又不用。”周洛阳说。
“昨晚你说用手。”杜景认真答道,“我的意思是试试别的。”
周洛阳:“…………”
周洛阳一手搭在杜景肩上,打量他,一时不知如何评价杜景,片刻后终于忍不住说:“老板,我怎么突然觉得你有点危险啊,别忘了还在试用期。”
杜景说:“但如果表现得好,也能提前转正,是不是?没有经验,但你就不想试试吗?”
这种尝试简直太突破人的心理防线了,周洛阳不禁咽了下口水。
杜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已从周洛阳的表情上猜到了,朝他询问地一扬眉。
周洛阳揪着他的领带,顺势把他拖得倾身少许,亲了下他的唇。
“晚上吧。”周洛阳想了想,说。
杜景得到这个承诺,顿时神采飞扬地吹了声口哨,发动车上路。
周洛阳能感觉到杜景的病情最近稳定了不少,这也许是件好事。但热恋期间,人总是幸福的,有再多的伤痛都能被这宏大的幸福阻挡。
最危险的时刻,反而是习惯了新的关系,度过热恋期之后的磨合期。他们一定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从而造成杜景病情的恶化。
但周洛阳没有提这话,既然决定了,未来有多少考验,他都愿意与杜景一同去面对。
杜景把车停在长安钟表古董店外,周洛阳说:“晚上见。”
“办完事我就来接你。”杜景摇下驾驶室车窗说道。
周洛阳快步进了店里,蒋玉鹏正在直播他店里的东西,他长得白白净净,年轻帅气,人如其名,起了个网名叫“玉面小飞鹏”。小伍又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同性恋直播间当主播。于是蒋玉鹏吸了不少粉丝,开始流量变现,试图卖卖货,整个圣诞连新年假期里,还真卖掉了不少从四会珠宝市场进的玉饰。
“辛苦了,又在割你粉丝的韭菜吗?”周洛阳说,“看来你是个被编程耽误的网红。”
“本来就卖得也不贵嘛,老板,”蒋玉鹏说,“有人淘宝直播带货,有人直播卖口红,有人直播卖农产品,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割韭菜呢?”
“感谢为店里创收啊。”周洛阳笑道,“你可以放假了,这几天辛苦你看店,有人来过吗?”
“景哥的助手,那个叫小力的来过一次。”蒋玉鹏收起手机,说,“大货都问得多,我让他们加了店里公众号,正想试着推推。”
周洛阳开了个公众号,打算写点关于古董的科普,顺便推销自己的货。
他与蒋玉鹏交接了这几天的账,补放他三天假,便打发他走了。
今天,周洛阳准备了工具,决定拆开另一块凡赛堤之眼,看看里面有什么,顺便尽力修复它。
如果不出意外,两块表的内部构造应当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缺少了那件能让时间回溯二十四小时的关键组件。
从柬埔寨回来后,周洛阳分析了许多次,也与杜景讨论过关于凡赛堤之眼的运转。首先这是一块手表,它本来就具有手表的一切功能,毋庸置疑。
唯独多出来的回溯效应,让他觉得相当不可思议,假设世上有这么一件能让时光倒流的地外文明设备,叫它时光机好了。那么制造这块表的工匠,又是怎么窥见它的运作原理,把时光机与人类文明发明出来的钟表,结合在一起的呢?
设若一名机械师想制造一辆能飞起来的汽车,那么首先他必须同时熟悉飞机与机动车辆的结构与作用原理,这是同一个道理。
但时光机的存在本身,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科学文明的体系,制表匠人真的能理解它么?
周洛阳操纵镊子与特殊的螺丝刀,小心地拆开表背钢壳,屏息,稳住自己的手,一个复杂精巧、且宏大的机械王国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区别只在于,这个犹如浩瀚宇宙般的机械王国,已在许多年前失去了生命。
“做这一行,手要非常稳。”一个声音在身边说。
周洛阳知道来了客人,却没有听到门上的铃声。
“对,”周洛阳答道,“我其实不该抽烟,有抽烟习惯的人,手容易发抖。”
周洛阳拿起手机,打开手机自带的灯,照着机械表内部结构,同时滑开微信,单手给杜景打了一行字通知他。
对一名制表工匠而言,手稳是入门级的要求。
“你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的行业?”那声音又道。
周洛阳答道:“你不觉得机械手表,就像一个浩瀚的宇宙么?”
那声音道:“确实很美。”
“我爷爷说,在这世界上,有两种东西能让时间这一抽象概念显形,其中一样就是钟表,它们紧紧扣在了时间维度上,光阴从此脱离抽象,化作具象。”
声音道:“另一件呢?”
“光。”周洛阳答道,“嗯……看来是表弦的传动轮卡住了。”
周洛阳用镊子把表弦拨转,再试着上弦,一圈圈的螺纹转过,推动制动齿轮,带得表弦缓慢弓起。
“这表摔过一次,”周洛阳说,“不少零件都有松动。”
他调整了零件,长达半小时里,来客没有再与他交谈,直到周洛阳将背盖再次合上,松弦,上满弦,再松了一次弦,最后上满。
斯瓦坦洛夫斯基的另一枚凡赛堤之眼再次开始缓慢转动。
“现在是几点了?”周洛阳抬头问。
素普跪坐在茶榻上,在周洛阳的对面,说:“马上就是正午十二点。”
他抬起手,朝周洛阳出示自己的手表。
周洛阳核对了时间,把它放在一旁,认真道:“所以你阴魂不散地,从香港一路跟到宛市,是想做什么?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了。”
素普打量周洛阳,说:“你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周洛阳一扬眉,说:“我还知道你是杜景的前同事,如果今天我出了什么事,我想你与你背后的主使人,不管是谁,都会遭到杜景的报复。”
“不,”素普说,“不,周先生,没有主使者。真的没有,之所以追查这件事,全是我的个人意愿,至于为什么,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如果在看完我将出示的东西后,你还愿意听,我可以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