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挺轻浮,就像打趣后顺口而下的余韵,是无心之言还是确有此意,杜彧并不能判别。
只是,他说……家。
这是一个杜彧十年来只能品出生存味道的词语。
但不知为何,当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字眼从陆寅柯嘴里倏然跃下时,他却猛地想到了生活。
一个有杜悠,有陆寅柯,同时也有自己的生活。
这是从未有过的。
而且似乎,有些贪心了。
“饿了,”他于是走进电梯,数字1被他按出了白亮的柔光,“去吃烧烤吧?”
他们就近找了楼下一家烧烤摊,老板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新疆人,跟店员讲的也都是叽里咕噜的新疆话。他正拿着扇子在烤架上扇风,黑红的炭火烤出极其明暖的色彩,滚滚浓烟顺着排气管逆风而上。
这家店面不大,但胜在干净。杜彧甚至都能想见盛夏里外面码上一排桌椅,打着五颜六色遮阳大伞的场景。女人们会换上吊带短裙,扎高头发;男人们则穿着裤衩,拖上凉拖,裸起满是腿毛的双腿。但最终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捶着桌子拍手顿足,啤酒也是大口大口灌下去,圆润的绿玻璃反着光,晶莹透亮。
他突然想念起夏天。
那时的体温也更加炙热。
“想什么呢?”陆寅柯用铅笔戳了戳单子,“我点了这些,你看够不够?”
杜彧恍然回神,撑着下巴从他手里抽出铅笔转了两圈,最后在啤酒后面的框里打了个单勾。
陆寅柯凑近一看:“就一瓶?你怎么这么小气?”
“为我的人身安全考虑,可不能包庇司机酒驾。”杜彧又转了两圈笔,把单子往他身上一拍,“送过去吧。”
“那你就一瓶都不该点,这样做也太狡猾了。”陆寅柯虽然这么不满地嘀咕着,却还是顺从地把单子递给了老板,而且俯身就从箱里拿出一听啤酒磕上了桌,“但我没觉得你喜欢喝酒。”
“没,就是想喝,为了故意馋你。”杜彧拉开环扣畅饮了一口,喉咙隔着皮肉发出咕咚一声轻响,漂亮的桃花眼也惬意地眯了起来,歪过头冲着陆寅柯怡然一笑,“毕竟当我的司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
陆寅柯突然觉得自己醉了,滴酒未沾却比醉酒更甚,心跳快得出奇,直直倒进了对方清澈柔和的眉眼里。
他忽而觉得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简直愚蠢至极,竟能容忍褒姒笑于众人之前。
美人分明是不该笑的,要笑也该独享。
店里有些嘈杂,各式各样的人都围坐着,大笑大骂,颇有夜市风采。
陆寅柯一言不发地盯向杜彧嘴唇,不耐烦地攥起了拳。
该死的公共场合……
突然间,他一把夺下了杜彧手里的酒瓶,露骨地对上他惊诧的双眼,依着杯口的痕迹轻轻嘬了嘬,猩红的舌尖情色而淫靡地弯曲着伸进洞口,湿润而侵略性地舔过一圈,最后才抿着啜了一口。
杜彧难以置信地定住了,视线却像黏了胶,迟迟无法从对方脸上移开。他喉头颤动了几下,终于接过怼到自己唇边的易拉罐,神色像情窦初开的少年。
陆寅柯趴上桌,洒了情欲的双眼意味十足地挑上去看他,居然又有几分犯规的乖巧。
“等会儿……”他喑哑的嗓音带着颗粒感,滚落在神经上,引得耳根都酸软起来,“去我家吧?”
杜彧叼起易拉罐的边缘,有些为难地磨了磨牙。
“好吗哥哥?”他向里凹起眉头,衬得更无辜了,“求求你了。”
杜彧瞬间像只被捏了后脖颈的猫,全身懒趴趴得没有一丝力道了。他只得认命地应下一声,寻思自己怎么也不是最狡猾的那个。
吃完烧烤已将近十点了,杜彧吃饱喝足就容易犯困。起先还只是坐在副驾上点头,渐渐的就肆无忌惮地靠上了窗户。
陆寅柯看着他打盹的侧脸,不由就想到了支教时列车上类似的光景。只是当时还浑身是刺,到处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对他卸下了防备,舒展出了最温润娇软的一面。
而给这清冷孤傲、淡泊寡欲的仙人沾染上烟火气的,是他。
光是这种认知就让陆寅柯兴奋不已。
地下车库的减速带震醒了杜彧,他有些迷糊地望了望窗外,用带着鼻音的气息软软问道:“嗯?我怎么睡着了?到哪儿了?”
陆寅柯端视着他微醺的神态,宠溺地用拇指揉了揉他眼尾,“到家了。”
“到家?”杜彧迟钝地反应了几秒,终于不协调地扭过身体,懵懵地解开了安全带。
“你怎么这么困啊?”陆寅柯瞧他可爱,忍不住把人搂进了怀里,“快醒一醒。”
杜彧耸耸鼻子,小奶狗一样吸了吸他颈项间清淡的檀木香气,情难自禁地凑上去蹭了蹭,蹭到满足终于勾住他脖子笑嘻嘻地亲了一口。
啊,好粘人。
怎么能这么可爱。
陆寅柯只觉得心软得都要化开,化成草莓酱一样烂糊糊黏唧唧的一滩。
他不禁把嘴唇贴上去,跟他耳鬓厮磨起来。
“你是不是喝醉了?”
“怎么可能,谁会因为一听啤酒喝醉啊?”杜彧气恼地反啃他一口,“只是因为感觉,很开心……这里涨涨的。”他指指左胸口。
陆寅柯心里一暖,明知道他说的是心脏,却仍是坏心眼地揶揄道:“我又没咬它,怎么会涨呢?你在暗示我什么?”
“等等!”杜彧握住他已经开始图谋不轨的手,上下牙打起颤,双腿却不由自主并拢了,身体也低低地沉了下去,“不行……不能在这里……”
“别再勾我了,你到底是跟谁学的撒娇啊,简直要人命。”陆寅柯向前倾过身子,直把他压到了靠背上,捞起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亲吻,“但我好喜欢……真的好喜欢……以后也只对我一个人撒娇,好不好?”
“啊……你在说什……”杜彧又赧然地别过了头,“别!回去,回去再……”
陆寅柯突然听话地停下了,几秒后欣然撅起了两片形状姣好的晶亮唇瓣。
“那你亲我一下,我就放你下车。”
杜彧狐疑:“真的?”
“真的。”
他于是缩着两手试探着啄了一下。
“好了吧?”
“不好,太轻了,这么轻的要亲三下才行。”陆寅柯无赖地点点唇角,“继续。”
杜彧轻轻骂了一声,却当真乖顺地补了两下。
两人的嘴唇都温温软软的带着热度,亲上去很舒服,只是简单的触碰就能由内而外地感到满足。
“这下好了吧?”杜彧推开他,一脸你再耍赖就什么都别想干了的神情。
“嗯……勉强合格吧。”陆寅柯摸摸下巴见好就收,终于爽快地解开了车锁,“下车吧宝贝。”
杜彧伸伸长腿跨下车,舒了舒筋骨却发现陆寅柯不知为何走到了自己身边。
“怎么了?不锁车吗?”他疑惑道。
陆寅柯神秘地笑了笑:“后座有个送你的礼物,你去看看。”
“什么东西搞这么神秘?刚刚怎么不说?”杜彧不解地拉开车门,果不其然看见后座靠里的位置正摆着一个礼品袋,看上去就价格不菲。
他本想弯腰去够,却又怕陆寅柯突然做出什么把戏,只好窝身坐进去拿了,还暗自庆幸自己有防范意识。
但他才刚刚坐稳,礼品袋还没够到呢,身边就凭空打下了一团遮天蔽日的阴影,而车门又被关上了,小轿车欢快地嘀嘀叫了两声。
“?!”杜彧一惊,“陆寅柯!!!”
“干吗干吗干吗,我在呢。”陆寅柯边脱外套边乐,笑得直接把头靠在了前座的椅背上,“你怎么这么单纯啊杜彧……你就不知道开另一边车门去拿吗?真是蠢得可爱。”
“操!我那是相信你!你怎么,你怎么能?!”他把礼品袋紧紧抱在胸口以示防御,“你!你别脱衣服啊!你到底想干嘛啊?!”
“嘘,别叫。声音太大了,会被发现的。”
陆寅柯从他怀里取下那个弱不禁风的礼品袋摇了摇,纸袋发出咣啷咣啷的声响。
“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它跟我也是一伙的。”他把杜彧的腿架上座位,暧昧地扶住膝窝向自己猛然一拉,“用在你身上可不就是送你的礼物了吗。”
杜彧毫无反抗能力地蹬了蹬脚:“你疯了!会有人看到的!”
“这是单面玻璃,别怕。只要你忍着一点,没人会知道。”他俯身拉开杜彧裤链,沿着内裤边缘慢慢摸了下去,“啊,你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忍,真是难为你了。”
杜彧颤抖得都要哭了,快感一阵阵往天灵盖上窜,他再也忍不住,不禁曲起双腿盘上了陆寅柯精悍的腰胯。
“……点。”他说。
陆寅柯卷起他的毛衣,俯下身舔吻起他的皮肤,“什么?”
“……一点。”他又说。
“嗯?”陆寅柯惩罚性地掐了掐他胸上一点,“说清楚,听不见。”
“快一点!”他终于爆发了,揽下陆寅柯脖颈就急急地仰起头吻他,“快点完事。”
陆寅柯浅浅地笑了,灼热而焦炽的醉意打着圈儿,最终轻拂上了杜彧耳垂。窗外虽是寒冬,车内却已和暖如春。
“Je t'aime.”
一声低沉的话语像是从胸腔发出,隐秘得如同沉溺于深海的魔咒。
“什么……意思……?”杜彧喘着湿热的潮气,失焦的双眼迷茫地望向他,车里一时只剩下心脏猛烈跳动的闷响。
一声,一声,交杂着,无序着,紊乱得像是被发现偷吃了糖果的孩童。
“是啊,什么意思呢……”陆寅柯也无奈地摇头一笑,青筋交错的手臂沉稳而严密地搂住他,只在他沁出汗水的颊边落下轻如扑蝶的一吻。
“大概是,情人节快乐吧。”
第73章 斗酒
直到开学,陆寅柯都没再和杜彧提过一次保研的事。他不提,杜彧自然也就回避过去,装作无事发生的祥和景象,依旧图书馆教室食堂宿舍四点一线。
他仍是清清冷冷的派相,雷厉风行的作风,只是毫无自觉的,那不近人情的气质却反而越发招人了。有时候瞥上黄海鑫一眼,都能把人小伙子瞬间惹红个脸,拉上床帘偷偷做起性取向调查问卷。
黄海鑫说不出个门道,只好多加留意起来。很快便发现杜彧做完周六的兼职不再回宿舍了,经常要拖到周一才重新在教室里显身。
他总是来得很早,上完课似乎也不急着走,直等到同学都走光了才拾掇拾掇站起身,慢悠悠地晃出教室。
他走路姿势是十分好看的,目视前方,下巴微抬,肩胛骨打得很开,脊背笔直。只是不知为何,好像又不太和谐,总有些微妙的别扭。但处男黄海鑫又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仍旧觉得他高挑漂亮,优雅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他下了楼,却并没有去图书馆,而是从容不迫地向一栋常年有空教室的教学楼走了去。
这就杜彧而言是件极其奇怪的现象。
因为据黄海鑫了解,杜彧是从来不去空教室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那是个比图书馆随意很多的地方,而他不喜欢随意。
黄海鑫于是更加好奇了,锲而不舍地跟了上去。
终于,他目标明确地走进了一间教室,在教室里似寻非寻地环望了一圈,就迤然漫步到后排一个正趴着睡觉的男生边上,轻轻按下隔了一空的座位,拿出书本仔细温习了起来。
而正当黄海鑫惊异于他居然放着大片空座不占,偏偏选了这么个不尴不尬的位置时,旁边的男生却陡然抬起了头。
只见他一屁股移向了中间空出来的座位,把头温驯无比地靠上杜彧臂弯,盯着那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就振振有词地念叨了起来,还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
而杜彧除了按下那人不安分的双手,竟然什么都没做。
那一刻,黄海鑫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他一边激动,一边又心有不甘,心想你算哪根葱敢跟我这个杜彧最熟悉的朋友抢人。
于是他光明磊落地踏着门框进去,但还没坦坦荡荡走两步,就被那道熟悉而凌厉的视线逼得又夹起尾巴缩了回去。
他突然颇有阿Q精神地释然了,心说自己算哪根葱也敢跟陆寅柯抢人,感叹了一阵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打消了持续一个多月的邪念与担忧,开开心心地跑了。
杜彧这时才终于回头望了望:“怎么了?一直往那儿看?”
“没什么,跟朋友打声招呼罢了。”陆寅柯敛下审视的眸光,重新笑盈盈地把脑袋压在了他胳膊上,“对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组个局吗?要不就这周五吧,有空不?”
“有空是有空,教育机构那里请一次假就行了。”杜彧有些踯躅,“但也不是非得组局不可……”
“这你就别烦心了,能来就行。都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没几个,倒是老早就叫嚣着想看看你了。”陆寅柯随口安抚道。
杜彧被他道上的行话逗得失笑:“在哪里出生入死?”
“召唤师峡谷。”陆寅柯佯怒地一拍桌,“咋地了,还看不起啊?”
“怎么敢,你可是差点要当电竞圈新秀让几十万迷妹为你生孩子的男主播呢。”
杜彧逞一时口舌之快,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连这都知道。但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的,又记不清了,不禁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