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欲弯着腰胡乱翻,认出这个柜子是seven的,门上贴了一张合影。漂亮的女人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是seven和他妈妈的照片。
“不喜欢你纹身。”乔佚自言自语。
沈欲直起了腰,往下抻了抻T恤,盖住腰上的图案。
“不喜欢你背冲我。”乔佚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在沈欲的头发里,“你转过来。”
一口纯正的中文烧得沈欲皮肤灼痛,舌头顶着下牙龈,一不小心顶到一个口疮。从上月起这个口疮就发出来了,纯上火。
沈欲不肯动,乔佚勾住他的领口往外拽,隆椎上的图案露了出来。
乔佚把左手的烟头凑过去,沈欲还是没动,他又凑近,直到烟头的热度逼近到无法忍受,沈欲才缩了缩脖子。
两人僵持着。
转动过程缓慢又艰巨,像几十年没上过油的机器逐渐恢复动力。沈欲转了过来,相距半米,中间隔着他们的不是空气而是5年的时间。
一时无话,沈欲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创口贴。
片刻后沈欲收回视线,小乔果真长大了,很成熟。“你生气要是想打我,我不还手。”
作为一个曾经打地下拳的人,命最值钱,其次是能叫得上价的是武力。我不还手这四个字对沈欲而言,是最后的底线,就像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身上最后一条底裤。
现在他把这条底裤也给脱了,他欠小乔太多。
“为什么要打你?”乔佚接上了他的目光,“你又不认识我。”
沈欲抬了脸,又低下,表情藏着歉意。
“睡醒一觉喜欢的人跑了,一起领养的孩子少了一个,连领养证明也拿走了,表还少了一块。”乔佚笑得咬牙切齿,“可我不知道怎么找你。”
沈欲快速地眨了眨眼。
“但是我没有报警。”乔佚看向天花板,一颗喉结坚硬地顶了出来,“不过也无所谓,你又不认识我。”
笑让人乱,沈欲心乱地点了点头。“我欠你人情,用钱还。”
乔佚手里的烟一弹。“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我……”沈欲又想转身,“我能赚钱。”
“可我不想你赚钱,想杀你,我想你死。”乔佚停了几秒又笑了,“逗你呢,你的赞助商只能是我,因为你欠我。现在谈谈?”
“这件事不方便在这里谈。”沈欲没控制好音量,说出了哨音。
乔佚没有马上接话,一直盯着沈欲的嘴。“那找个方便的地方,只和我谈。”
“行。”沈欲说,提前收拾了自己的挎包。阿洛在前台等着他们,沈欲看了又看,很想问你的头发到底是什么颜色,但又开不了这个口。
“今天走这么早,舍得休息了?”张权揉着太阳穴从办公室出来,手底下还有几家直播公司,每家都不省心。
再一看,前台还有两个陌生人。一个穿骑行服,很像直播平台玩换装的假车手,另一个白衬衫红头发绿眼睛,操,那个贵族!
阿洛最后一口可乐又噎着了,瞪着眼前这个男人,操,那个断眉!
沈欲刚要打招呼,突然被张权一把搂住肩膀,凑在他耳边问:“你怎么和那个葬爱贵族认识?都他妈什么人啊?”
“葬爱?”沈欲看了一圈,“以前认识的。”
“伊戈。”阿洛同时搂住了乔佚的肩,“就那个断眉,在幼儿园,他儿子把你儿子推了一把……”
推了安安?乔佚不羁地拎着头盔,左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击裆片。“你叫什么名字?”
“张权,叫我张总也行。”张权年龄比他们大,受不了玩换装和葬爱家族,“你们俩找他干嘛?”
“记住了。”乔佚转头看阿洛,嘴角挑得很锋利,“想吃薄荷冰淇淋么?”
“什么?”阿洛打了个哆嗦,“你他妈好好说中文,别跟我笑。”
真的,伊戈一笑自己准倒霉,上个月140迈磨膝过弯,摔出中度脑震荡还坚持着揍了自己一个月,就因为接了沈哥一通电话,非常苏维埃了。可明明脸上没伤,今天还贴了个创口贴。
更何况自己从不吃什么冰淇淋。
“你吃不吃?”乔佚掐住阿洛的下巴抬了抬,“必须吃。”
“行行行,能给冰淇淋里加酒吗?”阿洛揉着被打出包的脑袋。
“不行,我讨厌酒味。”乔佚说,说完看沈欲,“你好了没有?”
沈欲正在回忆自己T恤上什么时候多了个窟窿,后悔今天没穿白衬衫。“好了。张总我先走了,和他们谈点事。”
“等等,说带走就带走,你们以为龙拳小马哥这么容易约?”张权拦住他,首先看不惯那个贵族,其次看不惯那个换装的,“谈什么事?”
沈欲瞥了一眼摄像头。
我操,张权什么都明白了。“你他妈找死吧?让董子豪知道你私下找赞助商,他弄死你。”
“没那么严重。”沈欲用气音说,“要不你也跟着,算你一份。”
“我必须跟着,我怕你这条命便宜卖了。”张权又揽了他一把,真没法娶,他脑子不行。
阿洛戳了一把乔佚。“喂……他搂你沈哥,你介不介意?”
“不介意。”乔佚走向电梯,声音阴得仿佛一拧就拧出冰水,“不介意,反正我又不记仇。”
同一时刻,豪斯星顿幼儿园的零年级正准备开午间自助餐。每月高昂的伙食费并不打水漂,三顿正常、两顿营养加餐,还有一次下午茶。
园方的宗旨不是吃多少,而是从小培养孩子们的选择能力、评估能力,自主进食,自己做自己身体的小主人。
但施美还是会记录每个小朋友的偏食情况,只不过最近她的头好疼啊。
新来的Echo简直是个举手小杠精,照准班里最老实的David开炮,每分钟都有新理由。前几天举报David把奶香小馒头带回家,施美费了好大劲才解释明白,自助餐的点心是可以带一些的,避免回家路上肚子饿。
沈正悟已经选好想吃的餐点,坐在小饭桌前双手合十。爸爸说妈妈信耶稣,所以要他也信。
其实他不相信这些,也不喜欢打拳击,但是他想让爸爸高兴。
“感谢给我好吃的,阿门。”沈正悟说,睁开眼睛,看到烦人精坐在旁边。好苦恼,明明自己一拳就能把他打翻,偏偏不能打。
“你嘀嘀咕咕什么啊?”乔一安气死了,全班只有David不喜欢自己,还把收藏币退了回来。
沈正悟坐得板正板正,好想打他,要忍住,专业不能打业余。“我在祷告。”
“祷告?这个我懂。不过你没去过欧洲吧,喝汤不是这样喝,要用小勺子。我还去过意大利,你知道埃米利亚诺银行可以用帕尔玛奶酪当钱吗?”乔一安拿出自己的银勺,准备给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补补课。
一扭头,David单手端碗,仰着脖子把奶油蘑菇汤喝了个底朝天。
“你这碗喝不喝?不喝我替你喝了。”沈正悟才懒得听,拿起Echo的碗,咕咚咕咚大口地喝。
“你、你……报告小美老师!David他不会喝汤!他不用小勺子!他把我的汤喝掉了!他不喜欢我!”乔一安又一次举起小手,因为嗓音过大,脸上起了不健康的红晕。
施美揉着太阳穴跑过去,又举手了,唉,这个小杠精宝宝。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乔:沈哥我想喝奶。
欲崽:遛了遛了!
张权&阿洛:吃瓜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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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瘾
牛杂粉丝店的桌子很小,正方形。4个平均身高超过1米85的男人围坐在一张桌边,有点滑稽。
地方是张权选的,他点好菜,假装抱歉:“不好意思啊,乔老板迁就迁就。喝什么?”
“有酒吗?”阿洛跃跃欲试,“中国有什么酒好喝?”
“老板!来几个小二!”张权一挥手,“小二就是中国二锅头,度数高,悠着点儿喝。”
不到1分钟,戴着一次性卫生帽的小伙子把几个小二放上了桌。“呦,小马哥啊,早知道是你,我多拿两个。”
沈欲抿住了嘴,双手插在裤兜里说什么都不肯拿出来,攥着用来吸汗的纸巾。
服务生已经习惯小马哥不理人了,他对谁都挺好,可和谁都不亲近,插着兜,妈的,又帅又酷。而且酒量相当棒,啤酒连吹好几瓶不在话下。
乔佚的左手松松垮垮地垂着,看向服务生:“你叫什……”
“没事没事,咱们赶紧谈吧,伊戈的大老婆还在路边停着呢。除了大老婆,他还有三个妞儿在停车房里。”阿洛一把捂上了乔佚的嘴,“赞助商的事具体怎么操作?”
沈欲的左撇子,张权坐在他右侧,对面是一身蓝色的乔老板。“赞助商就是赞助商,目前小马哥没有赛事,董子豪只签了训练赛,你只要负责他吃饭训练和请教练的钱。以后要是打出名气了,还要给他一个专业的团队,包括医疗。”
“哦,那就是先花钱才有回报咯。”阿洛继续捂着乔佚的嘴,“他以前怎么赚钱?”
“我以前……”沈欲安静了一会儿,两条长腿换了好几个姿势,“以前会和大客户合作,偶尔……打假拳,他们会押赔率。你们赞助我,我不会输。”
张权伸手拢住沈欲的脖子:“不会输?你不想要命了?”
沈欲轻浅地笑了一下。“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乔佚终于能说话了,左肘慵懒地搭在椅背上,骑行服在冷光灯下反射迥异莫测的颜色。黑头发,黑眉毛,唯独眼睛不是黑色的,几秒之后也换了个姿势,腿伸直,开始侵占对面沈欲的位置。
“什么叫押赔率,打假拳?我中文不行。”乔佚开口。
沈欲的踝骨凸被蹭,赶紧收回双腿又喝一口热水,受惊了。“以前是双面押注,可以押赢,也可以押输,但只能选一个,还可以押双倍、三倍。”
乔佚舔了舔上颚。“你一直干这个?”
张权想打人了,这个贵族和这个换装是不是有毛病?故意欺负人?
“我不干了。”沈欲低下眼,“地下拳和正规博.彩不一样,输钱也是按照我们身上的赔率走,所以拳场才有钱赚。我不干了。”
“哇哦,我好像明白了。”阿洛看着二锅头,咽口水,“我押你赢,但是你输了,我要按照你的赔率赔钱。如果我押你输,可是你赢了,我也要赔钱?”
沈欲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自己身上的生意,一个地下拳手的价值。
“那拳场还挺精明,无论输赢都有好多钱赚。”阿洛碰了碰乔佚的腿,“拳场稳赚不亏。”
“还真是稳赚不亏。”乔佚说,几个字像从牙根底下磨出来,随后意味深长地看沈欲。
他看得非常平静,仿佛几年间的春秋四季呼啸着就过去了,从大雨滂沱的夏天看到了满地落叶的秋,从电光火石的暴雨看到了隆深凝重的雪。眼神是浅尝辄止的,目光在沈欲脸上聚了又散,周而复始。
沈欲双手在出汗,只想跑,脚后跟微微踮起。
“沈欲。”看完了,乔佚续了一句,“你别想跑。”
刚好服务员端了牛杂上来,打破这场静窒。张权先尝了一口自己的,直接将沈欲那一碗换过来:“你吃我的,不辣。”
乔佚视线一偏,砰一声掰断了塑料汤匙。“我出去一趟。”
随即他踹开椅子,店门外是振动地面的摩托轰鸣。
直到这一刻,沈欲才敢把潮湿的掌心拿出来擦,他又变成小粘糕了,粘粘的。讨厌自己这双手,如果有机会,是不是可以做个汗腺切除手术?
大约20分钟摩托赛车的声音才回来,乔佚边走边摘头盔,脖颈上凸棱的血管爬出皮质领口。手里拿着一个薄荷巧克力的双球蛋筒。
“真给我买啊?我太爱你了。”阿洛受宠若惊。
“吃。”乔佚几乎把冰淇淋怼在沈欲鼻子上。
沈欲手腕微僵,僵了十几秒,接了过来。再不接,小乔真敢把冰淇淋戳他脸上。
乔佚坐回原位,熟练地用竹筷挑粉丝汤里的牛杂。
就着这个右手拿冰淇淋、左手拿筷子的姿势,沈欲回不过神来。以前小乔不会用筷子,只会用刀叉,他排斥中国的一切,学也学不好,什么都夹不起来。
是自己手把手地教他,可小乔只要说一句“沈哥,筷子好难”,自己就心软了,一口一口喂他。周末兼职的超市隔壁是冰淇淋店,小乔傍晚起床,睡醒了会找过来。
那个牌子的冰淇淋很贵,两个球要46块。沈欲从来不肯把钱花在这种地方,可小乔想吃,他会买。小乔问他喜欢吃哪个味道的,沈欲不敢说自己从没吃过,随便选了一个最亮的灰色。
薄荷巧克力,从那天起小乔经常买给自己。沈欲吃习惯了,偶尔会想象薄荷的颜色是哪一种蓝。
5年没尝过这个味道,现在又回来了。冰淇淋融化得快,沈欲小心地舔了一口,卷进嘴里,又舔几下,好吃得上瘾。一口接一口,沉重的双行睫压着眼皮,掩饰不了喜欢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