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现代耽美]——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5-20

  许暮洲点了点那个连接点,小声说:“这里总是合不上,我是按照老师给的数据一条一条线画的,但是最后画完卧室往回合拢过来的时候就差这么一点。”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折起的纸摊开放在床上,那是一张手写数据的便签,上面只标注了一些基本数据。
  他这张图并不复杂,是一张四室两厅的基础平面图,只是户型不太方正,是那种窄式长户,以致于里面的各个房间分布不太对称,一眼看过去好像很杂乱的模样。
  纪筠将那张纸往自己这边拽了一点,随手在本子上写道。
  【刚开始学?】
  “对。”许暮洲点了点头。
  他不担心这种谎话会被戳穿,这里的所有病例只有本人及亲属可以调用,他的个人信息不会被纪筠发现。
  纪筠习惯性地转了个笔花,眼神落在了那张图纸上。纪筠看图纸的效率比许暮洲还要高,她将笔尖点在玄关靠上的外墙上,将其视作起点,然后用笔尖顺着墙面线条的路径逐一下滑,并且比对着许暮洲打印出来的那张原稿标注着数据。
  她通常会在一条线的左右两端画一个小小的斜线,然后从两条斜线的中端入手,向内拉出一个线条,用来示意数据范围。
  许暮洲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图上,而是落在了纪筠执笔的手上。
  纪筠的手很稳,线条画得非常好看,一点都没有破坏图纸本身的美感。
  碳酸锂片和利培酮都是副作用很明显的精神类药物,利培酮容易引起焦虑头晕等不良反应,而碳酸锂片更是会产生双手萎靡无力,间歇性震颤的神经性副作用。
  纪筠在疗养院住了一年多,中间还因躁狂症在监护区进行过治疗,如果她一直持续性服用这些药物的话,她的手绝不可能这么稳当。
  ——许暮洲是故意选用了看图纸这样的名头来试探纪筠的。
  在从食堂回来的路上,许暮洲想象过很多与纪筠接触的方法,但都无一例外被他否决了。
  许暮洲认真想过,他究竟是想从纪筠哪里得到什么信息——从完成任务的角度来说,无非只有两种途径可以达成最终目标。
  一是从纪筠本身的心理状态入手,这种方法无异于最便捷,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纪筠哪怕再傻也不会在三言两语间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而如果仅仅想从普通交流中发现端倪的话,许暮洲自认做不到。他心理学的专业知识不多,于是干脆决定把分析纪筠的内心世界这种任务交给严岑去搞定。
  二则是像上一个实习任务那样,将“任务目标”本身先从任务中刨除,从任务目标身上延伸出各类线索,抽丝剥茧地寻找她的经历和人生转折点,然后缩小所能产生执念的事件范围,最终再一个个尝试。
  相比起其他的主观意愿极强的因素,许暮洲知道,这才是他的强项。
  严岑在上一个任务世界曾经教过他要如何“融入人群”,许暮洲是个好学生,不但会活学活用,还会举一反三。
  人之间的相似之处会让他们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从而在不经意间展现出潜意识中非常熟悉的行为来。
  而“同专业”则是许暮洲给纪筠展现出“归属感”的第一步,也是他获取信息的第一步。
  事实证明,许暮洲的判断没有错。
  纪筠的手太稳了,稳得不像是一个常年吃精神类药物的患者。许暮洲的目光从她的手移到图纸上,被纪筠比对过的图纸部分都已经标好了数据,那些数据比许暮洲给出的半成品还要精准。
  ——思路清晰,工作效率极高。
  如果说吃了一整年利培酮还能有这个水平,那恐怕这位纪筠小姐是个天才。
  看到这里,许暮洲几乎已经可以断定,纪筠没有在接受药物治疗。
  在许暮洲思考的功夫,纪筠已经将整张图看完了,她随手在图纸右下角划了几笔,写了个什么。然后拿过那张标注着数据的草稿纸比对了一下,然后用笔在其中一个卧室的内墙上画了个圈。
  【卧室墙厚度不对,内单墙厚度应该是200,你画成240了。】
  纪筠用笔敲了敲许暮洲的手背,示意他去看本子上的字。
  许暮洲凑过去看了一眼纪筠圈出的地方,然后又比对了一下周围几面外墙的厚度,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好像是啊。”许暮洲说:“我怎么找了半天数据错误也没发现。”
  【初学者是会这样的。】纪筠在本子上写道。
  【因为你在画图的时候已经有惯性思维了,所以如果不是比对精准数据的话,不会发现这种小问题的。】
  “不光是这个。”许暮洲叹息一声,失落地用手搓着纸卷边缘,小声抱怨:“自从生病之后脑子就不太好用,如果治疗之后还没个起色的话,可能就得彻底休学了。”
  纪筠的笔尖在纸面上晃了晃,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写,只是转过头看看着许暮洲。
  “间歇性失忆症。”许暮洲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好多事情记不清,最开始是发现期末考试怎么复习也记不住,后来连日常的事都能忘。”
  纪筠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神摇晃了一下,依旧没有落笔写字。
  这是一个非常抗拒的表现,说明纪筠不想跟许暮洲谈论这种私人话题,哪怕是许暮洲自己的也不行。
  纪筠很警惕,她可以在“公事”上为许暮洲提供帮助,但是一旦涉及“私事”,她就会像装了情感雷达一样,骤然将身边的警戒线划在明面上,拒绝跟人产生私人交往。
  许暮洲并不想让纪筠对他产生警惕之心,干脆见好就收,顺势打住了这个话题。
  “不过找到了原因就好了。”许暮洲装作没发现纪筠的僵硬,笑着说:“谢谢您,真是帮了大忙。”
  许暮洲说着,站起身来开始收拢图纸。纪筠见他没有再继续闲聊下去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僵硬的肩膀肌肉重新放松下来。
  拼接过的图纸有些不听摆弄,有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掖进了叠好的被褥底下,许暮洲轻轻拽了一下没拽出来,又怕拉坏了拼接处,于是伸手从被褥下垫了一把。
  纪筠忽然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有些粗鲁地探身过去将纸页拽了出来。她这个动作太过于急切了,甚至自己碰歪了被褥。
  当然,如果不是纪筠自己这么神经过敏,许暮洲也不会发现,她被褥下还放着一本《雪娃娃》的绘本。


第52章 望乡(十二)
  许暮洲的眼神在那本绘本上一闪而过,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低下头将图纸一圈圈卷好,重新抱在怀里。
  他再抬起头时,碰歪的被褥已经被纪筠拽好了。
  许暮洲欠了欠身:“很感谢您,帮了我大忙。”
  纪筠脸色依旧不太好,她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暮洲明白她这是在送客了,于是也不再多说,道了谢之后就作势要离开。
  纪筠紧走几步跟在他身后,一双眼睛牢牢地黏在他身上,像是要亲眼看到许暮洲出门才肯放心。
  许暮洲拉开房门时用余光极快地瞥了她一眼,发现纪筠眼神乱飘,垂在身侧的手好像是在发抖。
  纪筠的眼神垂下来,并不与许暮洲对视,只是执拗地站在他背后,像是在送客。但是这个距离又太近了,许暮洲只要停步,下一秒纪筠就会撞在他后背上。
  这个距离跟纪筠刚才表现出的疏离感截然相反,许暮洲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跟刚才温和有礼的样子判若两人,许暮洲只匆匆一眼,竟然从她身上看到了“恐惧”的神情。
  许暮洲皱了皱眉,纪筠这种模样明显不正常,但许暮洲确实也不敢贸然停步刺激她,于是只能暂且压下疑惑,等之后找到更多消息再说。
  而纪筠甚至没有等到他走远,在许暮洲刚刚踏出门的那一瞬间就关上了门,并从内将病房门反锁了。
  直到门锁向内反扭了两圈,纪筠才像是放下了心,她用背紧紧地抵着门,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声若擂鼓的心跳一下下地撞击着她的耳膜。纪筠心惊胆战地听着走廊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整个人僵硬地背靠着门,将门上的玻璃遮得严严实实。
  纪筠脑子里已经卷起了风暴般的漩涡,她抑制不住地放任自己顺着这扇薄薄的门板向外疯狂地联想着,她闭上眼睛,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唤铃都像有了实质的场景,一帧一帧地叠加在她的脑子里。
  呼叫铃来自他右手边,左手边有低跟高跟鞋踩踏瓷砖的声音,是护士的脚步声——但脚步声不止一个,好像有两三个护士都在朝这个方向走来。
  纪筠清楚知道这种状态非常不对,可是她又没法从这种泥沼中抽身出来。
  ——不能被发现,纪筠在心里祈祷着。
  这种祈祷没有令她安心,恰恰相反,她甚至能在脑子里勾勒出护士正朝她走来的画面。她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种无比清醒的臆想之中,心跳声几乎都要跟门外的脚步声重合了。
  脚步声在她门口停住,停顿两秒后伸手敲了敲门。
  “纪小姐——”
  熟悉的护士声音拉了纪筠一把,她下意识一个激灵,从刚才那种短暂的游移感中挣脱了出来。
  纪筠额上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整个人脱力一般地手脚发软。
  “纪小姐……?”
  门外的护士久等没有回音,又敲了敲门,凑近询问了一句:“您还好吗?”
  纪筠定了定神,她没法说话,于是反手从里面扣了扣房门。
  这一层的护士跟她一起待久了也有默契,知道她不能说话才用这种方式回应,于是也不再敲门了,只是隔着门板说道:“我是来取餐盘的,您现在方便吗?”
  纪筠原本怦怦乱跳的心缓慢地平息下来,她深深地吐出口气,敲了敲门板示意自己听见了,然后站在门边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拧开了反锁的门锁,将收纳柜上的餐盘顺着门缝递出去。
  “您不舒服吗?”护士接过餐盘,看了看她的脸色,询问道:“需要为您找医生吗?”
  纪筠不太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脸色,她下意识摸了摸脸,摇了摇头。
  “那好吧。”护士说:“不过您最好不要反锁病房门,这样的话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可能会耽误治疗时间。”
  纪筠点了点头。
  护士可能是不太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如果您觉得有任何异常情况或者是异常情绪,请及时按铃呼叫我们。”
  纪筠仿佛失去了耐心,敷衍地点了下头,就自顾自地关上了门。
  护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见她从房门的玻璃上移开,往病床的方向走去才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抱着餐盘走了。
  站在六号病房前的许暮洲正好将这一切收归眼底。
  许暮洲站在自己病房门前的一块窄小的空地上,门框边约十公分的墙面挡住了他绝大部分的视线,导致从他这个角度压根看不见纪筠的表情,不过光看门口护士的反应和纪筠开门的模样,许暮洲大概也能把情况猜个七七八八。
  纪筠的情绪转变太明显了,简直是把“有问题”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许暮洲抱着那卷图纸,斜倚在门口望着六号病房的房门,在心里盘算着——严岑之前跟他说过,这件疗养院考虑过纪筠是否拥有双重人格的可能性,并且进行过一系列的检查和心里测评,都没有发现第二人格的存在。
  除此之外,严岑也在纪筠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进行了催眠,从催眠得出的真实信息中也没有出现任何第二人格象征。
  纪筠潜意识中出现的所有因素,几乎最终的指向都是她自己,无论是无名的坟墓还是在教堂中见到的接引人,其中都没有第二人的存在。
  所以在最开始,严岑和许暮洲几乎已经达成了共识,认为任务目标的重心就只在“纪筠”身上而已。
  不过现在许暮洲自己跟纪筠打了一回照面,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帮他看图纸的纪筠干练、理智、思路清晰,在许暮洲试探着想再进一步时就敏锐地察觉了言语所隐含的相处比例,是个极其在意分寸感的人。
  后来送客时的纪筠却不是这样,她整个人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显得敏感又多疑。说得难听一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
  她的情绪转变太过急切,也过于严重了。如果说是因为许暮洲让她感觉到了不安全,那纪筠应该离他远一些,而不应该连最基本的分寸感都忘记了。
  何况许暮洲总觉得纪筠的“恐惧”不是因为他,而是来源于其他事情。
  因为从许暮洲进入七号病房,到他跟纪筠交流结束,对方的情绪一直都非常平缓。如果非要说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大概就是那本莫名出现的《雪娃娃》。
  那本《雪娃娃》五颜六色,整本书很薄,从露出的一角可以看出封面是铜版纸的起鼓工艺。这种包装的绘本的大多数都是给小孩子准备的,因为颜色鲜艳,所以很得小孩子喜欢。这些绘本里面大多没有什么字,每页图画会留出一部分空白的插图,让孩子们自己用水笔往上涂色,是一种启蒙教学的教材,超市里一抓一大把。
  许暮洲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医生办公室。
  医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许暮洲站在自己的病房门口想了一会儿,还是脚步一转,往办公室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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