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记起顾往的问话——那你是承认打算跟他长远发展了?
假若顾往再问他一遍,他必定毫不犹豫地给出最明确的答案。
第22章 小小酥
还是跟上回那样,黎诩上台前把舒愿安排到离舞台最近的散座,桌上摆着价格最贵的水果拼盘,桌的另一端坐着见过一面的沈律师。
沈律师今天穿得很休闲,唇边泛着浅淡的笑意。他手边摆着个印有红玫瑰图案的黑色纸袋,兴许里面装着要送给谁的礼物。
被他炽烈的目光所追随的施成堇正握着话筒在台上放声高歌,沙哑的歌喉听起来很有故事感。
舒愿偏了偏视线,没偏太多,在注意到黎诩正盯着他后就迅速地低下了头,戳了块水蜜桃塞进自己嘴里。
“为什么不敢和黎诩对视呢?”沈律师问他,语气很温和,“他看了你很久。”
别人的一针见血永远比自己的刻意掩饰来得透彻,舒愿只顾埋头吃水果,回答得含糊不清:“只是作为表演者与观众的眼神互动而已,看谁都一样。”
这句话舒愿说得很没底气,毕竟他以前无数次站在舞台上时都不曾看过台下一眼,更遑论黎诩这种我行我素的男生。
“是吗?”沈律师不太赞同,“你不在的时候他只会看着自己的乐器。”
舒愿的腮帮子被水果塞得鼓起,仍在执着地对付着果盘。沈律师好意提醒一句“他看向别处了”,舒愿信了他的鬼话才抬起头,谁料一下子就跟黎诩对视上了。
对方朝他勾唇笑笑,五彩纷呈的光束里,那个笑纯粹又迷人。
表演完后黎诩从舞台上纵身跃下,背着贝斯几步跨到舒愿面前。
舒愿不知从哪里搞来杯冰水,嘴贴着杯口不怕冷似的把整杯水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猴急得差点将硕大的冰块吞进嘴里。
“干嘛呢?”黎诩拍拍他的背,“别喝太急。”
“热。”舒愿用杯子碰了碰脸,脸上的温度好像才因此降下些许。
倘若面前有块镜子,他肯定能知道刚才黎诩在台上对他笑的时候他的脸有多红——反正烫,特别烫。
这不是个好的征兆。舒愿将杯子从左脸换到右脸,无比希望所有紫红色的灯光溜过他的脸,覆盖住他无端而起的羞赧。
“周末人多,场内是有点热,”黎诩拿过舒愿手中的杯子搁到桌上,“到外面透透气吧。沈律师呢?”
“不知道。”舒愿搓了搓手,再捂到脸上,冰凉的手掌依旧能感受到双颊的滚烫。
“大概是逮湿精去了。”黎诩拥着舒愿的肩头避开涌动的人群,“他们订了个卡座,那边视野好,离舞台也不远,待会儿宋哥solo我们就坐那边看。”
护着自己的手有力而温暖,舒愿在贪恋与退避间挣扎,像不肯拒绝凛冬中披在身上的大衣。
“他什么时候上台?”舒愿问,终究是没拂开对方的手。
黎诩边走边扭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正有人准备演小品,没十五分钟不会结束,这之后还有个跳钢管舞的表演。
“再过半小时左右吧,”黎诩看看时间,“你急不急回家?”
这个点其实不算晚,看完表演回家满打满算也就十点多钟,舒愿以前练舞练得晚了都不止这个钟数。他摸出手机按亮屏幕,柳绵在八点时给他发过短信,让他聚会完了早点回家。
他像一只翅膀残缺的鸟儿,尽管呆在笼子里远比外面的世界安全,他还是渴望回归自由。
舒愿把手机放回兜里:“不急。”
室外的空气也没比室内新鲜多少,这一带要么酒吧要么烧烤摊子,能钻进鼻腔的也就吃的喝的混杂在一块儿的气味。
“到那边去,”黎诩指指左前方的巷子,“这边味道太呛,估计你受不了。”
舒愿对那种小街小巷的地方很有抵抗性,他喜欢广阔的地方,方圆十里都望不尽的感觉让他有安全感,太逼仄会使得心情压抑,总能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去,”舒愿强制自己停下脚步,“我不去了。”
“怎么?”黎诩跟着停下,“就几十来步的距离。”
“不,”舒愿坚持着,“回去吧。”
他眉头紧皱,眼睛没有焦虑,两手攥着裤腿,似乎在——
黎诩试探着握了握舒愿的手,冰冷的,颤抖着。
浪潮般的疑问再次把黎诩淹没,舒愿写在本子上后来又被重重划掉的“我好难受”,广铭森口中说的被强子校园欺凌过的人,舒愿多次的奇怪行为……
他如同身处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每次都像在接近出口,但每次都不过是假象。
“我在呢啊,别怕。”黎诩掰开舒愿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放进去,“巷子里都是些游戏摊位,我们进去转一圈儿。”
掌心相贴时,舒愿有短暂的错愕。他试着把手抽出来,但对方握得很紧,像怕他跑丢了似的。
这跟跳舞时和舞伴牵手完全不同。
他能感知到被在乎,被保护,被隔绝所有与危险有关的事物。
拐个弯,巷子里头像是另一个世界,树与树间挂着小彩灯,游戏摊位多得跟嘉年华一样。
黎诩对这些摊位的游戏规则了如指掌,他牵着舒愿找了个人少的摊位,最经典的套圈游戏。
十块钱三个圈,黎诩分给舒愿两个:“你先抛。”
舒愿没玩过这个,一下就来了兴致。他掂了掂圈子的重量,跃跃欲试道:“哪个都可以吗?”
“都可以,”黎诩说,“只要你套中了就算你的。”
由四周到中央是从小到大的奖品,舒愿转转手腕,对准从外往内数第三围的薯片一抛,结果圈子掉到了第二围的空地上。
“再来一次,”黎诩说,“手劲儿稍大些,但别太狠,尽量斜一点点抛出去。”
舒愿照着他说的做了,薯片没套中,套的是薯片旁边的小小酥。
“还行,都是吃的,”黎诩甩甩手中的圈,“这还有一个,你还想要薯片吗?”
舒愿抱着摊主拿给他的小小酥摇头:“想要其它的。”
“可以,”黎诩的语气挺胸有成竹,“要哪个?”
舒愿掠了一眼,还是问的那句话:“哪个都可以吗?”
黎诩笑道:“对。”
最中心的奖品是个方形的笼子——准确来说,是笼子里的猫。这只猫应该刚出生没多久,小小的,缩在笼子一侧不敢乱动。
来这摊子玩儿的人不约而同都想套那只小猫,但圈子要么只碰到笼子一角就滚到一边,要么就撞倒笼子周围的奖品磕在笼子上。舒愿观察过了,一有什么动静,小猫就害怕地蜷成一团,可怜得很。
“要它。”舒愿指向小猫。
黎诩点点头,不紧不慢地问:“要是套不中呢?”
隔壁有对情侣也在向小猫发起进攻,舒愿有点急:“你可以。”
你就是同情它被欺负。
这句话被黎诩收在心里没说出来,他走了几步调整位置,边活动着腕关节边问:“你能养吗?”
最实际的问题舒愿还真没考虑过,他觉得那只猫像曾经的自己,他只想把它带走,却忘了拥有它后该如何安置它。
仅凭一颗怜悯之心就想对一条生命负责,舒愿才看清自己自私轻率的想法有多不着边际。
“还是算了,”舒愿垂下头,“要薯片吧。”
黎诩笑了笑,视线锁定奖品,右手握着圈子一抛,圈子平稳地向前飞去,轻而易举地套中了中央的笼子。
围观的人连同摊主都发出惊叹,黎诩捏捏舒愿的肩膀:“我养吧。”
猫不是什么名贵品种,看毛色大概是两只不同颜色的野猫交/配生出来的家伙,在废弃仓库里、居民区的草丛中,这种猫都随处可见。被作为最特别的奖品放在摊子中央,不过是摊主为了吸引顾客的把戏,就像钱包里的一块钱不值钱,但丢在路边的一块钱都有人争着去捡同理。
两人把猫带回了酒吧,时间掐得挺准,刚坐下,宋阅年就抱着吉他上台了。
“我去,你们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小野猫?”韩启昀坐在卡座最外边,黎诩提着笼子过来时他就瞧见了,“别是捡回去给饼干配对的吧?”
“滚啊,都是公的,怎么配?”黎诩把笼子放舒愿腿上,麻利地开了罐果汁放他面前。
顾往凑过来,手指戳了戳小猫的爪子:“叫啥名字啊?”
名字在回来的路上就起好了,舒愿回答得很顺口:“小小酥。”
小小酥除了四个爪子和下巴那一块是白的,其余部分都是黑的,像穿着白袜子去偷喝了牛奶没擦干净嘴。
“谁养啊?”顾往问,见舒愿朝黎诩瞄了眼,又憋着笑道,“那饼干得吃醋了。”
“不会,”黎诩插了句嘴,“它爱闹,多个伙伴陪它,高兴还来不及。”
这相当于保证的话让舒愿放了心,他摸摸小小酥的脑袋,转头小声对黎诩说:“谢谢。”
“你要真谢他就帮他补补课,”顾往碰了碰舒愿的手臂,“他爸还挺期待他的段考成绩,别让他爸空欢喜一场。”
在人人都顾着享乐的娱乐场所提起学习似乎不那么应时,黎诩却认同顾往的提议,任何能跟舒愿拉近距离的活动他都乐于参与。
舒愿微怔,只迟疑了几秒钟就答应:“好。”
抱着吉他弹唱古风歌的宋阅年吸引了很多女顾客的眼球,顾往朝嘴里扔了颗花生米,赞叹道:“宋哥还挺能驾驭这种曲风的。”
韩启昀按着手机,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诶,那边是不是有个古代人啊。”
“神他妈古代人,”黎诩笑他,“人家是穿了个汉服。”
“哦汉服,”韩启昀说,“宋哥是不是一直盯着那妹子?”
黎诩看都不用看:“别瞎说,宋哥不近女色。”
“不近女色的是你,”韩启昀起身后又指指顾往,“还有你。”
“上哪去?”顾往问。
韩启昀挥挥手:“小绮在外面,我带她进来。”
舒愿摸出手机,上面没有未接来电。
“我要回家了,”他扯扯黎诩的衣袖,“很晚了。”
他的本意只是知会一声,出了门左拐直走就有公交站,他完全可以自个儿坐车回去。但黎诩显然把这句知会当成送他回家的请求。
“那走吧,”黎诩喝光剩下的半罐啤酒,抬手在唇边一揩,“我送你。”
“路上注意安全。”顾往对舒愿笑嘻嘻道。
黎诩“啧”了声:“我还没那么禽兽。”
推门出去时碰见了在路灯下和女朋友腻歪的韩启昀,对方抬抬下巴:“走了?”
“嗯,明晚再聚。”黎诩说。
舒愿提着猫笼子走下门前台阶,抬起眼时和韩启昀女朋友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瞪大眼震惊地看着舒愿,上下打量过后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舒愿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被他刻意遗忘的人和事重新在每一个脑细胞中跳动起来,狠狠冲撞着他妄自放下的过去。
“别,别说……”舒愿两排牙齿打着颤,眼中神色变得哀戚,“求你了……别说出来……”
第23章 诩哥我挺你
段考周的周一升旗仪式上,教导主任宣读了自这学期开学以来的第一则处分通报,并要求受处分的学生当众作检讨。
在台上正言厉色的主任到了后台便换上了一张笑脸,把话筒递给黎诩时说:“处分并不会真的存在,学校这样做也只是为了让大家引以为戒,你知道……”
“我懂。”黎诩接过话筒,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台前。
底下一众议论纷纷的学生默契地闭了嘴,一个个眼睛跟长了追光灯似的扫向升旗台上站得笔挺的男生。
清禾规定升旗仪式要穿的礼服在黎诩身上仿佛量身定做,越发衬得他身形修长。他没带稿子,就握着个话筒,就好像他不是来作检讨的,而是来主持盛大典礼的。
站满人的升旗广场一片肃静,黎诩话筒外的轻咳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是高二10班的黎诩,十月八号的下午,我在篮球场聚集同学,擅自发起斗殴事件,危害了他人的生命安全,对学校声誉造成了不良影响,在此,我对自身做出深刻反省。”他在场内搜寻一遍,视线定格在舒愿身上,对方也在看着他。
他以为自己与生俱来的勇气是为了不被别人看扁,后来他觉得他可以用它来保护一个人。
所有人都认为他犯错了,他也可以道歉,但这不代表他承认自己绝对错误。
“但是,”黎诩牵起无谓的笑容,“我打他,是因为我鄙夷校园欺凌中的施暴者,我打他,是因为我信奉以暴制暴的个人原则。”
众人哗然,黎诩掷地有声道:“再有下次,即便是错误,我仍然会为弱势群体打抱不平。”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嚷一声“诩哥牛逼”,紧接着又有人大喊:“诩哥我挺你!”
越来越多的学生受到感染,高举着手臂应和黎诩,广场掀起千层浪潮,教导主任不得不上台维持秩序。
大部分人眼里的学习废物成了小部分人心中的正义英雄,人们开始理解关于他的恶劣事迹或许只是道听途说。
舒愿站在10班队伍的最后,捂着嘴巴生怕别人听见他的呜咽。
他的眼泪锁在眼眶里没流出来,全都淌过酸涩的喉咙浸润生疼的心脏。
假使黎诩早点出现,他的人生会不会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