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进KTV,由服务生带领到指定的包间。俊子八卦了一路,愣是没撬开黎诩的嘴,索性也作罢。
其他人已经到了,点了歌叫了餐,正围坐成一堆打纸牌等他俩。
黎诩进来前顺便租了个充电宝,连上好几天没插过电而自动关机的手机。正忙着低头捣鼓,身边的沙发陷下去一块,有人撺掇他和计凝合唱一首。
他抬头看向计凝,对方立刻别开了脸,被彩色灯光扫射过的脸颊好像变红了。
黎诩不好败兴,接了话筒,毫无感情地陪对方唱完了歌词暧昧的中文歌,不太清楚平时没有互动的两人怎么会在女生们眼里成了登对。
手机总算能开机了,黎诩把话筒递给了别的男生,自己坐到了不起眼的角落,埋头看屏幕上弹出来的新消息。
接收信号后,黎文徴和沉迷群的消息相继引起手机振动,信箱标志右上角有个红点,黎诩随手点开,舒愿的名字猛然晃到了他眼前。
心跳漏了一拍,周围人嬉笑打闹的吵嚷声传输进他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失真,全部扭变为舒愿所发过来的文字的样子。
——今年,还一起过吗?
有人送餐进来,黎诩坐得离门口近,看服务生一人端俩托盘,忙收起手机接过一个放桌上。
他们点的餐蛮丰富,茄汁鸡扒、咖喱盖饭、水果沙拉,黎诩却了无胃口,只拿了杯酸梅汁慢慢地喝,喝到底了才站起来:“我还有事做,先走了。”
“诶再玩一会啊,你还没怎么唱歌呢,”有个女生扔下勺子跑过来坐他旁边,堵住了他的去路,随后拉他坐下,伏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走了计凝肯定得不开心。”
黎诩耐心有限,放以前早发飙了,这会儿是憋着气,再次站起来冲计凝招了下手:“计凝,你出来下,我跟你说几句。”
坐她旁边的女生不明就里,纷纷搡她过去:“快快快,出去出去,我们吃着等你昂。”
走廊也没比包间里安静多少,墙体隔音差,各种风格的音乐从不同包间里传出来让混着香水的空气像爆炸了一样。
计凝靠在墙上等他开口,黎诩长话短说:“她们说你喜欢我。”
“啊……”计凝一愣,“是……是啊。”
“你喜欢我什么?”黎诩问。
长久的沉默里,计凝小声回答:“你学习好,沉稳不好动,而且性格很温和。”
黎诩心里感叹,在他们眼里自己果然被塑造成了完美的人设。
裤兜里有烟和火机,刚才租充电宝时顺便买的,黎诩在计凝吃惊的注视下拍了根烟出来夹在指间,但没点燃。
“事实上,我本人跟你想的相差甚远。在原来的学校,我逃课,缺考,斗殴,每个学期至少要公开检讨一次,你口中的优点跟我一点都不沾边。”黎诩侧身倚在墙上俯视计凝,“所以你喜欢的可能只是你假想的心目中的形象,那个人不是我。”
“如果……”计凝动了动嘴唇,没说下去。
黎诩把烟叼在嘴边,吧嗒一声点燃,冲另一边呼了口烟雾:“进去吧,他们要是问你,你就说我有对象了。”
拒绝真难。
计凝进去后,黎诩在走廊抽完了这支烟,将空气搅得更浑浊。
肚子饿着,他驱车去顾太私房菜想叫几个菜吃,结果碰上人家开餐,加上顾往他爸妈盛情邀请,黎诩便厚着脸皮坐过去,端着碗蹭别人家的饭。
“不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么,怎么舍得露面儿了?”顾往贴着他耳朵问。
“考完期末了,”黎诩用筷子接住对方扔来的排骨,“终于熬完一学期。”
“小可怜儿,”顾往又朝他碗里扔了截沾酸辣酱的茭笋,“舒愿还有找你没?”
“找了,这事吃完饭说,”黎诩挪了挪碗,“你别给我夹了,把饭都埋下面了。”
吃完饭猫顾往房间,黎诩把舒愿发来的短信亮给顾往看。
“我觉得我像圣母,同情完一个又一个。”顾往说。
黎诩把手机揣回去:“你怎么不同情同情我?”
“你啊,自作孽不可活。”顾往拆了包果冻饮料抛给黎诩一袋,“怎么,你不回复他?”
“不回,他能明白我意思。”黎诩笑着说,只是他知道自己的笑有多苦涩。
他不能给舒愿没有保证的希望,如果到最后他没能考上A大,未来对双方来说都是煎熬。他不要对方在原地等他,只想在对方前进的同时自己加快速度追赶上去。
除夕前夜吃过饭后,舒愿被柳绵催着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出发回百江市。舒愿把手机放到一边,盼了那么多天,不盼了,谁像他那么长情,**一样。
三年没回过百江市,舒愿竟心生怯意,透过车窗看着翻新的道路和街边新开的店铺,他勾不起一丝怀念的感觉。
“小愿,你把你纹身遮好,别让亲戚瞧见了说闲话。”柳绵看了眼儿子的手腕。
舒愿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年夜饭还没吃,就计算着还有多久能回琩槿市。
到奶奶家时刚到饭点,伯母摆好了碗筷,伯父和堂哥则坐在茶几逗小孩子玩。舒愿的到来让屋里几人都极为震惊,一群人涌上前寒暄好久,伯父抱着白白净净的男娃说:“小愿,这是你侄子,你还没见过呢。”
牙牙学语的小孩儿咧着嘴冲舒愿笑,堂哥笑道:“跟小愿小时候挺像的。”
说笑间,舒愿心底的阴霾散开了点,只希望明天要见的亲戚也别揭开他的伤疤。
他寻到楼上奶奶的房间,老太太本还靠在床头翻看相册,见了他也是满脸的惊讶,想掀被下床,但腿脚似乎不太方便。
“奶奶,你怎么了?”舒愿上前制止,给老太太盖好滑下来的毛毯,又把厚重的相册合起来放到床头柜上。
“小愿,你都多久没来看奶奶啦,”老太太声音比之三年前都要沧桑,“你爸爸说你今年会回来,我还当他开玩笑呢。”
奶奶语气很温和,舒愿却知道她是责怪自己了——老一辈的人说话就是这样,小刺儿都藏在大团的棉花里。
舒愿坐在床边,漾着清浅的笑,说说学校的趣事,再回忆孩童时的往事,说得差不多了就搀奶奶下楼吃饭,才知对方上半年时摔过一次,打那之后腿就不太好使。
舒愿以前的性格其实说不上腼腆,和谁都能聊上一两句,于是席间聊天时,他竭力把自己扮演成三年前那个没受过伤害的男孩,在他们面前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第二天亲戚一多,他便应付不了了,总有没眼力见的人提一嘴当年的事:“小愿,你以前在学校那事后来处理的怎么样了啊?”
仿佛定时炸弹引爆,舒愿脸色大变,修养再好也佯装不了镇定,装作没注意柳绵的眼色,他当场就一言不发地跑出了屋子。
百江市外来打工者多,一到过年都回了老家,倒显得这一带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
舒愿一脑热跑出来,眼下总不能立刻回去,干脆一个人吹着冷风压马路,不知不觉竟走到百江二中门前。
学校大门紧闭,从伸缩门看进去,宽敞的校道铺满被风吹落的枯叶,恍若是当年的光景。
一阵大风拂来,地上的枯叶摩擦着水泥地面互相追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舒愿的心吊了起来,他沿着学校的外围墙一步步地前行,越靠近后门,道路越偏僻。
舒愿抓紧了围巾,不敢眨眼,也不敢用力呼吸。前方百来米的位置就是当年他被欺凌的地点,拐个弯就到了。
如果他站在那个地方能做到面不改色,是不是就能证明他完全走出来了?
再往前一点,再一点……
旧仓库门被撞击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舒愿如惊弓之鸟,猛地转过身就跑,捂着耳朵跑了几百米,直跑到开阔的大街上才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失神落魄地回到奶奶家,还没进门,就见他的母亲正站在院子前张望。天黑得快,庭院灯早早亮起,柳绵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被拉扯得很长。
“怎么才回来啊,”柳绵拉过舒愿的胳膊,绝口不提今天的事,“穿这么少跑出去,也不怕冷。”
“他们还没走吗?”听到屋里传出搓麻将的碰击声,舒愿顿住了脚步,“算了,我在这呆一会儿吧。”
柳绵依了他,陪他坐在池塘边的木椅上:“小愿,我能理解你,但是你总不能为那事就跟亲戚断了来往是不?”
“不是你说嘛,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嘴藐藐四代见了都不叫,”舒愿说完,自己先笑了,“顺其自然吧。”
柳绵没笑,似乎在思考什么,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藏在渐浓夜色下的表情很凝重。
“小愿,我和你爸爸跟奶奶他们商量过了,”她攥住舒愿的肩膀捏了捏,“要不,我们搬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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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见面了
第72章 不是一时冲动
枝头飘落的枯叶掉在水面上,惊起一池金鱼。红的黄的鱼儿一扫尾巴蹿去了别的角落,池塘登时漾开了大朵白色的水花。
舒愿就像这群被吓到的鱼。
他噌地站起,想也没想地反对:“我不同意!”
对上柳绵惊愕的脸,舒愿才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他混混沌沌地坐回去,手肘拄在膝盖上,脸埋在手心里:“你们搬吧,我想留在那边。”
“你这是什么话!”柳绵无故揣了团火气,“小愿,爸爸妈妈不是要抛下你的意思,但是亲戚都在这边,你看你也敢回来了是不是?何不试着放下过去重新接纳这个城市呢?”
舒愿不说话,柳绵放柔了声劝说:“你现在大学又不在琩槿市,你要是想那边的朋友了,就偶尔过去跟他们聚聚会,反正也隔得不远。”
“我就留在那边,”舒愿充耳不闻,“我不搬。”
这场拉锯战最后以舒愿的坚决反对为结束,双方闹得并不高兴,谁都不肯退让一步,毕竟谁都有各自的理由。
尽管如此,大年初二到母亲娘家那边走亲戚时,舒愿还是尽量端起一张笑脸,在一众姨妈舅舅的嘘寒问暖中礼貌地回应,并在收红包时得体地回三两句长辈爱听的祝福语。
几轮拜访下来,回琩槿市已是初四,回程途中下了小雨,柳绵撑着脑袋靠在窗边打盹儿,舒愿则窝在另一边的座位上看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点。
车里的音响在播报着天气状况,舒绍空关小音量,偏头对舒愿说:“拿后座的大衣给你妈妈披上,她特怕冷。”
舒愿照做了,给柳绵把大衣披上,毛绒绒的一圈衣领掖在她的脖子下,还不忘小声咕哝一句:“我也怕冷。”
“那我把我风衣脱了给你穿上?”舒绍空作势要靠边停车,被舒愿制止了:“别,你专心开车吧,我不冷。”
算下来,其实舒绍空的性情要比柳绵温和,想事情也没妻子那般只往一处钻。上高速时路况良好,前后也没多少车,他便跟儿子聊开了:“小愿,你不肯搬回百江市,不只是因为以前那事吧?”
舒愿一惊,不清楚他爸看出了什么,只能含糊地嗯了声。
“是因为黎诩吗?你才在琩槿市生活了两年,认识的人也不多,我就见过你跟他玩得来。”
被一下子戳中心思,舒愿做贼心虚,掩饰道:“还有很多朋友。”
舒绍空笑了笑,在后视镜递给舒愿一个明理的眼神:“其实吧,你也不小了,很多事情你自己也能拿得定主意。至于搬不搬回百江市,我和你妈妈就算现在遵循你的意见先不搬,以后早晚有一天还是会搬的,而到时候——”他顿了顿,注意到舒愿听得很专心,“你念完大学出来工作,到哪去就轮不到我们来管教了,按你的意思,分开生活也可以,但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也别忘记你家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在等你回家。”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空放晴,前面一整片地都是干燥的。下了高速后,车放慢了速度,驶进了城区,周围的车也多了起来,舒绍空忙着盯路况,便分不开神留意后视镜里舒愿的表情了。
舒愿垂眸勾着自己的手指玩儿,旁边柳绵的呼吸很绵长,该是睡得挺沉。他点点头,也不管舒绍空瞅见了没:“谢谢爸爸……我知道了。”
剩下的假期里,舒愿没再一味地干等黎诩的回信,他把所有精力花在法语的自学和BEC的模拟考题上,像回到高三那年,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只在深夜入睡前想起那个总在背后抱他满怀的人,蹭着他的鬓角温柔地叫他小恐龙。
大一第二学期的课表仍旧被填充得密不透风,舒愿宛如一个不知疲惫的机器,每天宿舍教学楼图书馆连轴转,给同宿舍的书呆子刘子樾带来不少危机感,逮着课间休息时便问舒愿:“你这么拼命为的啥啊,奖学金?”
舒愿没过多解释,只淡淡地否认了:“不是。”
这学期的乐器课变成了每周一次,很多人三分钟热度,课堂上来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诺大的教室只坐了稀稀拉拉的七八个人时,学长便开始重点培养愿意在大二时登上艺术节舞台的学员。
“舒愿,你学得很好,真的不打算登台吗?”当课后教室里又余下舒愿时,擦完黑板的学长走下来问。
舒愿把吉他放进袋子里,扯上拉链背到肩上:“谢谢你的看重,我再考虑一下。”
学长没逼迫他,只拍拍他的肩,笑道:“行,加油,我看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