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出教室门,不出意外,魏逾又立在墙根下等他。舒愿早习惯了,撞撞对方的手臂,随后两人并肩走下楼梯。
“我觉着吧,”魏逾酝酿一番才开口,“你很多东西都不全然是为自己学的。”
楼梯拐角窄,舒愿先过去,随后转头看身后的人:“怎么说?”
魏逾轻推对方背部,示意他看路:“就是一种感觉,你拿起乐器的时候,眼中没有狂热的神情。”
舒愿好奇:“这种东西非要表现出来吗?”
“不是说要表现,而是或多或少会自然地流露出那种热爱,跟对别的事物是完全相反的态度。”魏逾说。
联系这个解答,舒愿再回想起黎诩在台上表演时的表情,大概就有点明白了。
他爽快承认:“对,我是为别人学的。”
“谁啊?”魏逾好奇道。
舒愿低下头,没让对方看到自己嘴边弧度极小的笑:“我喜欢的人。”
想念没有跟随冬末悄然离去,反而随着五月的接近而愈加强烈。五一黄金假,舒愿回了趟家,向家人表达了自己想要转专业的打算。
A大转专业意味着重读大一,他做好了被家人反对的准备,没想到父母双方都挺通情达理,除了片刻的沉默,然后便问他理由。
舒愿能有什么理由,高考过后,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黎诩,为黎诩学的吉他,为黎诩转专业,为黎诩留在这个城市。
“就是想读法语了,”舒愿把几个做满了笔记的本子摊开放在父母面前,“我准备很久了,不是一时冲动。”
舒愿的学习从来不是家人会担心的事情,柳绵担心的是其它方面的:“小愿,你今年不小了,这个年龄换作是别人,兴许都该毕业了……我不是反对你转专业,只是你应该再想清楚,做出这样的决定,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舒愿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回答得太爽快。他蜷了蜷手指,停顿半晌,又重复:“真的想好了。”
BEC考试时间定在五月中上旬的某个周末,舒愿背着行李奔赴去另一座城市的考点参加考试,考完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去教务处,找老师说了自己要转专业的意愿。
最忙的五月过得很快,考试周的到来反倒让舒愿没那么紧张了。他不再抱着书往图书馆钻,宿舍里的人在老师私下公布的考试范围里圈圈画画时,他则一次次翻着台历,计算着离下学期开学还有多久。
“还有六天,”班主任站在台上说,“还有六天你们就要迎来人生中第二次高考了,怎么还有人懒懒散散的啊?长点心吧大家,时间不是用来给你们开玩笑的,想想当初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复读,想想自己的前途,好吗?”
黎诩把塞在耳朵里的两团纸巾扯出来扔到挂在桌侧的垃圾袋里,沉淀了整个学年的暴躁脾气在班主任没完没了的教训中浮上表面。
他不耐烦地起身,捞起复习资料朝外走,被爱管闲事的男班长大声叫住:“黎诩,老师还在说话呢,你走哪去?”
教室里噤若寒蝉,大家都道这位次次考试稳坐前三的学霸性格温吞,一时半刻只觉他脸上露出的那种阴沉又倨傲的表情分外陌生。
“老师这番话说了不下十遍了,你们听不听得进去自己心里没数?”黎诩扛起椅子穿过过道,哐啷一声把椅子放到后门外,“不想复习的人没人管得了你,但别拉着其他人跟你一起停滞不前。”
一顿气撒出来,黎诩坐在外面,自己却复习不进去了。该背的都背了,该做的都做了,徒留的只有对未知前方的惶恐。
复读的生活他必然不想再重来了,但如果没考上,他该怎么办?真要像黎文徴说的那样,动用关系,在分数上做手脚,那还能是他多苦读了一年得出来的成绩吗?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黎诩留在宿舍没回家,黎文徴让他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黎诀则把田婶做的便当从家里送到他的宿舍。
黎诩不想看见这个扫把星,连推带踹将人轰了回去,转头就揭开保温盒的盖子,边吃边掏出手机点开群聊消息。
果然他们几个一到某些特定时刻就格外默契,逐个在群里给他高考助威,施成堇提醒:“让你那臭弟弟离你远点儿,碰着他准没好事。”
“知道,”黎诩单手打字,“考完出来聚啊。”
“找个隐秘点的地方聚,”韩启昀说,“湿精现在外出还得全副武装,今时不同往日了。”
韩启昀的话引来群里一片哈哈哈,黎诩被他们逗得驱散了焦虑感,总算是端正了自己的考前心态。
一年的时间都转眼便过,更遑论是区区六天。清禾中学作为每年的高考考点,早在7号前就清空了各个教室,在校门前铺了长长的红毯迎接今年的准高考生。
再次回到清禾,黎诩有种置身过去的错觉,他踏上红毯,举目望向旁边的篮球场,仿佛看见了自己曾经的身影。
巧的是,他被安排到的考室是高二10班的教室,即使不是坐在最后排靠门边的座位,他也颇多感慨。
考试的铃声响彻考场,黎诩压下唇边的笑,在熟悉气息的包围下动作利落地提笔落字。
※※※※※※※※※※※※※※※※※※※※
下章见
第73章 曾经的炽火
烈阳高挂的九月,正是全国学校开学的日子。A大校门拉开红色横幅,热烈欢迎17届新生加入大家庭。学生会和校青协的干部着一身干练的制服在学校各点为新生作指引,目光所及的情形跟舒愿去年所见识到的一模一样。
他不是学生会干部,也不是校青协的干部,所以不用穿不透风的制服,但是站在校门最显眼的位置,想在茫茫人海中捕捉一个眼熟的身影。
徐思野刚给一个新生做完指引,转头便跑过来跟舒愿搭话:“诶,你怎么转专业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啊?”
转专业成功后舒愿被校方调了宿舍,搬出了曾经的D602,调到了属于大一法语1班的C814,暂且还不清楚会跟谁一个宿舍,他是转专业来的,连班群都还没进。
“这不是怕你们舍不得么。”舒愿抿着唇笑,目光还在人群中搜寻。
“魏逾都要气死了,他说合着他跟你最要好,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徐思野转了话锋,“你找谁呢?”
“找个熟人。”舒愿热得脑门挂了层汗,反手一摸后背,衣服也湿了一片。
恰好又有家长带着新生前来询问,徐思野忙去了,舒愿立在原地找不着人,只能搁置任务,转身回宿舍休息。
大清早出去时宿舍是空的,就个把小时的工夫,回来时宿舍里竟已多了俩人。
那两人一个在铺床一个在擦桌子,察觉有人进门,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过来。
擦桌子的长一张国字脸,剃一头毛寸,扔下抹布朝舒愿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嗨,我叫方国。”
人如其名,舒愿禁不住笑,伸了右手和对方轻握:“舒愿。”
铺床那位从床上一骨碌滚下来,盯着舒愿右手腕的纹身兴奋:“你也纹身!兄弟!”他拽起宽松的裤腿,指着自己小腿肚上的红色蝎子,“瞧瞧,帅不帅!”
“帅。”舒愿瞄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只觉那蝎子逼真,看着蛮瘆人。
最后一位舍友到半下午时才回校,冷着张脸,没任何人陪伴,将自己的行李箱往门内一踹,又将两大袋子的东西扔到自己的床位上。
蝎子和方国一道出去弄借记卡了,宿舍里就舒愿一个在看书,好不容易盼到第四个人回来,没想到不是心里在等的人。
对方没看他,舒愿也没那心思主动跟人问好,他把书倒扣到桌面,锁好柜子抽屉,揣了钥匙和手机就走出了宿舍。
半途碰见办完借记卡的蝎子和方国原路返回,方国提议一块儿去吃个饭,明天好有体力军训。
舒愿在A大生活了一年,附近地段熟悉得不行,带他们去吃拌饭,落座后假装无意地提起另外那个迟来的4号床舍友。
“用不用给他带饭?” 方国说,“顺手的事儿。”
“或许他自己出来吃呢,”蝎子摆摆手,“别管他了。”
方国老妈子心肠,点开班群文件后找那人的联系方式:“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毕竟一个宿舍的。”
结果电话打通后没人接,方国耸耸肩,放下手机说:“算了。”
饭菜还没端上来,舒愿指指方国的手机问:“能把我拉进班群吗?”
“行啊,”三人在上午就已加过好友,方国毫不费劲地将人拉进去,半开玩笑道,“羡慕你啊,不用熬军训的苦了。”
屏幕上弹出好多消息,法语1班的学生在群里聊得挺热火朝天。舒愿第一时间设置成屏蔽群消息,然后把手机塞口袋里:“以后中午和晚上我可以先帮你们提前点外卖。”
饭后蝎子和方国约好了去逛学校,舒愿自个儿先回去,但没上楼,坐在楼下的石凳上按手机。
他先点开群成员的头像扫视几遍,没有黎诩的,便只能逐一点进成员名片查看。就在快要放弃时,一个熟悉得他都能倒背如流的微信号闯入视野中,舒愿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按捺着激动和欣喜正欲申请好友,手指还没点下去,他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楼下坐到蝎子和方国回来,舒愿和他们一同乘电梯上去,宿舍里黑咕隆咚的,另外那位舍友没在。
这晚舒愿难得睡了个好觉,连4号床几点回宿舍的都没听到,迷糊中只感觉三个不同音乐的闹钟同时响起,然后是柜子开合和阳台外的水流声响,一睁眼却已经是九点多。
这个时间点正赶得上新生军训,舒愿收拾一番,装模作样地拿了本能遮脸的书,离开宿舍绕路走去操场,找到法语1班的位置。
压根不用特意寻找,他一眼就能看到最后一排最靠左的黎诩,个子高身板正,纵使被帽檐遮了上半张脸,也能从下巴的硬朗线条分辨出他的与众不同。
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想念化成触手可及的距离,舒愿却只敢躲在树后偷偷看他。时间催生出的可不止思念,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还有许久不见的生疏感。
尽管考上A大法语学是两人在高三那年的约定,但当黎诩真的信守承诺,舒愿却分辨不出对方是否真的还在乎他。
哨声穿耳,教官下令原地休息十五分钟,黎诩摘了帽子,用手背在下巴擦一把汗,拧开水杯盖子灌下半杯水。
骄阳当空,他被晒得眯起双眼,侧过脸躲开阳光的直射,却意外地捕捉到不远处成排的树下一抹逃离的身影。
中午军训完解散,新生一窝蜂地往食堂跑,黎诩摁着手机慢腾腾地走,手机收进一条短信,有个陌生号码告诉他,他的外卖已经挂到宿舍门把上了。
黎诩只当外卖小哥发错人了,将手机放回去,上商业街外带了一份午餐拎回了宿舍。没想到门把上还真挂了份外卖,打结的塑料袋钉着订餐小票,上面的联系人填的确实是他的名字,但电话被涂黑了。
舍友还没回来,黎诩把外卖从门把上拿下来,拎回桌上打开看一眼,全是他爱吃的菜式。
黎诩只觉喉头被堵死了,难受得要命。
有人回来了,见了他就吐槽食堂人多,饭都打不上,只能回来吃面包。黎诩没怎么听,将自己外带的午餐递过去:“你吃吧,我买了两份。”
连续半个月,无论中午晚上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黎诩猜到是谁,但不敢肯定,编辑了条短信发过去:“别给我送了。”
军训结束后放了两天假,新生的课在周一正式开启。半个月的时间里黎诩和班上的人混了个半熟,往教室随便哪个位置一坐,四周的座位就被男的女的围满。
“我们班的黎诩可真够受欢迎,”蝎子不属于和黎诩半熟的范围,他从后门进去,扯着舒愿和方国坐最后一排,“长得帅的人就是不一样,女生都爱往他身边贴。”
黎诩坐在前面第三排,被男男女女簇拥着,就算舒愿有心靠近也被人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去路。
方国捧着书想往前坐:“第一堂课肯定要点名,咱们坐前排吧,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蝎子表示没意见,舒愿却心头一紧,摆摆手道:“你们过去吧,我就坐这。”
“你别是要等4号床吧,他神出鬼没,来不来上课还不知道呢。”蝎子说。
舒愿摇头:“不是,我以前坐惯最后了。”
新生上第一堂课大都积极主动,上课铃打响前,全班四十五个同学早已到齐,前排被尽数坐满,舒愿一个人坐在最后,倒显得孤零零的。
他像个小变态,藏在立起的课本后探出一双躲闪的目光偷看别人,看对方和周边同学笑啊闹,看女生笑弯了眼佯装无意地用肩膀碰上他的手臂,看他侧身跟后面的人说话,手肘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舒愿急忙低下头,用书将自己的脸遮住。
他觉得难过,黎诩说的“拥有你很幸福”是假的,没有他,黎诩照样是受欢迎的太阳,不用当什么黑夜里的星星去照亮自己这种无趣的人。
舒愿抠着桌沿儿,想逃课,又怕让老师点名。
到真正开始点名的时候,舒愿才意识到什么才是最糟糕的,被点名的学生要站起来几秒钟让老师认脸,起立的同时全班的目光都会自觉地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
“黎诩。”
高大的男生站了起来,半个月的军训让他的皮肤晒黑了一些,反而让他显得阳光而帅气。舒愿在后排看不见黎诩的表情,但从前面回头的女生脸上的神情看,对方一定是勾着嘴角漫不经心的笑,因为他知道黎诩那样的表情最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