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闷棍打回原形的许琛:“......嗯。”
短暂的空白之后,他这会算是终于明白过来前因后果了。
难怪除了他躁动,剧组群也这么躁动。
——季斐要来探班,很有可能还是要观摩演戏的那种。
确实是来看你......个锤子。
是来看别人的时候顺便看你。
而不是专门来看你。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觉得自己“吧唧”一声从天上摔到地上,像个自作多情的傻X。
王文显然还沉浸在“唉呀呀呀许琛这个炮灰居然走了狗屎运在今晚有戏份”所带来的兴奋情绪当中,赶忙追问道:“怎么样,出场时间长么?几句台词?”
许琛:“背景板,没台词。”
最近天气赶得巧,今明两天更是一整天都下雨。天公作美,剧组不必麻烦着用洒水车人工制雨,自然而然就把一些后续的雨戏往前提了提,打算趁着这个机会一起拍了。
他今晚确实有戏份。
不过浪漫都是男女主角的,炮灰只有陪跑淋雨当背景板的机会。
这当然也是前期贺飞累积不满点,触动“被打下线”技能的一个情节。
雨天林一忘记带伞,陈淮主动借她,两人一起坐公交车回家,暧昧进一步升级。之后镜头视角便全部切去了主线那边,贺飞也就一个余光中带到的镜头,有一个非常不爽的表情罢了。
王文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还挺乐观:“也算赶上趟了,你之前不是挺会演么,说不定季总就多分你几个眼神了。”
“其他群演想要这个机会还没有呢。”
许琛越听越燥,终于走到了换衣间前,他扯着嘴角笑:“真好,我换衣服了。”
说完就“唰”的一声扯上了帘子,非常用力,好像要把所有有关的情绪和事情,都隔离在外。
这场雨慢慢下更急了些,屋檐滑落的水珠细细密密地连成一串,最后落在地面上,绽出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保姆车在高速路上跑着,把许琛准时准点的送回了片场。
白天的戏份都集中在居民楼那边的拍摄地,这时候才又转回学校这边。许琛下了车正好撞见摄影组要转移盖着防水布的设备,想着雨天路滑,多一份力总是好的,便跑过去搭了把手。
摄影组的大哥是个非常豪爽的北方人,连声夸许琛是个仗义帅小伙,嗓门大到他有点不好意思。
许琛分到一辆运摄影轨道的推车。
他一边伸手帮忙扶着,一边往前推。
身旁传来小声的议论,说不知道雨下大了,季总还会不会过来。
肯定会来。
许琛心道。
就算不提高中种种,他也见过如今的季斐做工作计划的样子——
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冷白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写字很快,那种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心的淡然有种别样的美感,彷佛他微微招一招手,就会有蝴蝶停落指尖。
这么个严谨细致的人,既然会在群里公开说今晚会过来,那便是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把所有因素都考虑进去了。
不会临时变卦的。
小城里的老式居民楼,栋与栋之间间隔很窄,路面也是坑坑洼洼的不太平整。摄影设备是金贵得不得了的东西,一行人小心护着,如蜗牛挪动。
四点左右的影视基地,天空好像开了个口子,雨越来越大,雨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这种时候,都是男人们负责干体力活,小姑娘们负责在一旁打伞。撑在头顶的伞一开始还算稳当,可是随着雨势加强,不一会儿就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打摆子,根本遮不了什么。
许琛大半个身体全被打湿了,衣服贴在身上,黏腻腻的,说实话,不太好受。
好不容易推进了蓝色的雨棚,摄影师道具师和一干助理立刻开始做机器保护,检查设备有没有问题。许琛站着等了一会,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朝着摄影师说了声:“段哥,我先走了啊。”
摄影大哥本来正擦着镜头,听见这话赶忙直起身来:“诶,小许,拿把伞走吧。”
许琛看了眼,雨棚里十来个人,也就五六把伞,他要是再带走一把,那未免也太不够用了。
“不用不用,雨这会儿小点了,我直接跑回去就行,很快。”
之后也不等回话,就举起双手挡在头顶,转身冲了出去。
其实学校那块拍摄地离酒店挺近的,沿着大路走十来分钟便到了出口。跑了一段路,许琛忽然觉得耳边嘈杂起来——雨打伞面的声音,人□□谈的声音,还有密集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他揩了一把满脸的雨水,隔着灰蒙蒙的雨幕,下意识就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确实有很多人,可是总有人最出挑。
季斐被围在人群中央,修长挺拔,凌厉冷清,头顶展着纯黑的伞面。墨黑的伞骨,镶银的手柄,明明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撑伞动作,他做起来却有说不出的贵气。
制片人,导演,男主角,女主角等等主创人员都在,季斐垂着眼和他们交谈着。他天生眉骨高,棱角分明,轮廓深刻,看起来淡然又从容。
时间悄悄流逝,当年高一的小天才变成了如今意气风发的投资人,他是众人议论的中心,视线的焦点。
许琛莫名其妙被气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像在撒癔症,可是癔症这种东西,就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消解,胸口更是又闷又烦。
于是,当季斐悄然间抬眼,两人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和细密雨幕,在空中交汇时——
他转身就走了。
—
这场雨来得突然却又缠绵一天,林一撑着头看向窗外,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放学前能停。可是偏偏雨势越来越大,下课铃响后也没有丝毫减少的意思。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一部分带了伞的同学已经先走了,还有一部分没带伞的也被家长接走了,林一坐在教室里写作业,她还在等雨停。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作业本上有阴影投下。
陈淮去办公室交完作业后回到教室,问她:“你怎么还没有回家?”
林一看了眼窗外:“还在下雨。”
少女到声音细细软软的,陈淮垂眸看着,心里也软乎下来:“雨要一直下到半夜才会停。”
“走吧,我送你。”
两人锁好教室门,一路下了楼梯,在最后镜头的边角里,去抢了自己小弟伞的贺飞兴冲冲地回到教室,却正好看见林一和陈淮已经出了校门。
他眉头下压,满脸都是压抑的戾气,看起来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
......
这幕戏并没有什么太激烈的部分,可是实际拍摄起来,却重走了三遍。
这是一个长镜头,邵洋楚瑶的对手戏倒是还好,只是临近下课时同学们的各自神色,下课后闹哄哄的教室群戏,配角互动,人多难免出错。
虽然许琛觉得,这主要还是因为季斐。
这人当时就坐在陈柏身边,左手微撑着下巴看向拍摄场地,瞧过来的眼神很淡,却好像已经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几个小姑娘还没演上就红了耳朵,越想表现好就越紧张,反倒出不来效果。
不过好在最后一遍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在重重保安的簇拥之下先行离开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拍到什么时候去。
到了傍晚时分,雨居然渐渐小了。这场戏拍好,副导演拿着个喇叭喊话催大家赶快收拾,二十分钟大门口集合,说是等会要一起吃饭。
这是季斐继“换角风波”之后第一次在剧组公开露面,今晚这顿饭,说得直白点,应该就是变相的又一次“开机宴”,用来给剧组打打气。
喇叭的魔音还在耳边回响,各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王文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换了身衣服还抹了发蜡,一副要去参加选美的样子。
也许是今天有点累了,许琛在原地站了一会,说:“......王哥,我等会就不去了。”
王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干嘛不去。”
“......肚子疼。” 许琛灵机一动,捂着腹部弯下腰,装得倒是特别像。
左右他也不是什么缺了就不行的大腕重角,王文睨了许琛一眼,丢下两句敷衍的“自己回去好好休息”后,就兴致冲冲地跑去和大部队汇合了。
许琛把手揣进裤兜,身上是件宽大的衬衫校服,朝着和人流相反的方向走去。晚风吹过,劲瘦的腰线隐在衣摆里若隐若现。
他又不是真的肚子痛,也不想这么快就窝回那个小小的酒店单间,于是在影视基地里的步行街里晃悠了大半圈,拖到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走廊里昏黄柔和的壁灯,每隔两三米是摆着绿植花卉的柜台,许琛踩着脚下暖黄绣红纹的地毯,手上还拿着根糖葫芦。
直到慢悠悠地拐出最后一个转角,一双黑色的牛津皮鞋忽然步入了他的视线。
呼吸间有熟悉的木调冷香。
“你怎么在这——”
“你去哪了——”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开口。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季斐身上并没有多少酒气, 领口微散着,头发也不复下午那般整齐, 有几缕垂落在额前。修长的影子被灯光拖得老长,也不知道站在这多久了。
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许琛抿了抿嘴,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并没有报备的义务,回答说:“我没去哪, 就随便逛逛。”
语气硬邦邦的生硬。
季斐皱了皱眉。
若说下午时分的匆匆一面,他还可以理解成对方为了避嫌, 不想在剧组表现出两人相识,但是眼下这般情状, 明显是哪出了问题。
两人在这些日子渐渐靠近的距离, 好像一下子又被拉开了。
可分明上午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甚至还主动给他发了照片。
银色的耳钉下是被夹得泛红的耳垂,配着瓷白的皮肤,入眼一片靡丽。
“你怎么了?” 季斐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微侧着头,眼底有明显的询问神色。
许琛为自己的情绪被窥破而微妙地感到羞赧:“.......没有啊。”
见到这个人, 堵在心里大半天的那种情绪又猛然泛起, 挺烦的。
说实话,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非常莫名其妙,就像是牛一头把角撞进了墙里, 四肢并用地使出全身力气, 都不能挣脱出来的那种拧巴。
可分明季斐什么都没做错。
许琛觉得这不是一个来去如风, 潇洒酷盖应有的样子,于是打算回去睡觉。毕竟人在晚上就是容易感性,冲动之下就会犯傻。
这样盘算着,他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房间了啊,晚安。”
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手腕处突然一片微凉。
——季斐的指尖搭上,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许琛。”
许琛一愣,视线从两人交叠的双手往上,转头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季斐垂下眼看他,幽邃的眸子暗沉沉的,半晌,突然说道:“对不起。”
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更显得低沉,似乎还带着一丝束手无策的无奈。
很难形容许琛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如果非要说的话,就像是一瞬间被抛到十万里高空又立刻回落,高血压心脏病齐齐发作,有些头晕目眩。
“啊?等等.......不是,我蒙了,你,你干嘛突然道歉。” 他甚至开始结巴。
左手被握着抽不回,就用拿着糖葫芦的右手捂住右耳:“快收回,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季斐静了几秒,指尖若有似无的蹭过许琛跳动的脉搏处,低低笑了一下:“说都说了,收不回了。”
就像他的心和寄居在上的全部恋慕与情绪,从学校后门的小巷开始,一旦给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了。
“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他突然又问。
“.......”
许琛眼皮一跳,慌里慌张要解释:“不是,这两者根本没什么关系.......”
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变成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像只猫掉进了毛线堆里爬不出来的纠结:“.......道什么歉啊,真是。”
暖黄的壁灯似乎把季斐锋利的眉梢眼角都转成柔和 :“那想听笑话么?”
“......”
“我没有不高兴。” 许琛干巴巴道。
“那为什么不来吃晚饭?” 季斐松了手,把问题绕回了最开始,顺便还云淡风轻地堵死了许琛的退路,“大厅的工作人员说你根本就没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