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被郁小龙从家里带出来,见到赵菲第一个扑了上去,施杰在一边吃醋,骂它没良心,郁小龙住夏琮那去后,多少顿狗粮都是他买的,结果死乞白赖要跟人走不说,见到他连尾巴都不摇一个,赵菲边逗它边笑,说他就是太凶了,眉眼不见半点笑,倒狗粮都绷着一张脸,它可比人实好赖。
第二天郁小龙带他们去之前宋业带他去的那处民俗古街,下午才去,六点多出来的时候天快黑了,和夏琮约了七点吃饭。
郁小龙让他们在门口等,他先去取车。
来得晚,停车场没位子了,保安随便给他找了块空地,反方向,这个点周围寂静荒芜,只剩下零星几辆车,郁小龙走了一会感觉不对,有人跟踪他。
以他的警觉,本该早察觉出来了,只是他不敢确定,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盯上他,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人如影随形,黑暗里陆续探出头来。
就在他快要走到车边上时,斜地里忽然响起破风声,利物袭来,郁小龙一个敏捷的闪身,飞快躲过,下一秒他调整身形,紧贴着一辆车的车身,往四周看去。
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人围上来,一眼掠过去,起码七八个,黑暗里看不太清五官,只一双双眼睛,如同捕猎的兽一般,盯在他身上。
有同样过来取车的人,见此情形,吓得忙跑走了。
这地方远离人群,灯光稀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如同是脱离秩序的法外之地。
“什么人?”郁小龙皱眉,放眼打量。
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训练有素,互相递了个眼神,转而从各个角度攻了上来。
郁小龙在殷叔手底下这几年,仇结得不少,他的算他的,殷叔的也算他的,债多不愁,他无所谓。
但他没办法想象,会有人天南海北地追过来,且这么清楚他的动向,连他今天要来这里都算好了,还特地挑他落单的时候。
郁小龙起初心里闪过一丝恐惧,人太多了,身手也了得,他很难逃出去,他以前不怕死,哪怕有一口气在,都要跟人干到底,但现在不一样了。
几招过后他发现,那些人似乎并无意杀他,拳脚都避过了要害,看来只是想揍他一顿,原因无非两种,要么警告,要么泄愤。
但无论哪样,以郁小龙的脾气,都不可能乖乖躺下就是了。
手机在响,不知道是不是施杰他们等久了,他腾不出手来接,身上挨了几棍,他擒着一人的手背到身手,从他手里夺下棒球棍,一棍子把人抽晕了扔在地上。
几人轮番上阵,郁小龙渐渐体力不支,右手背被抽中,先是血红一片,没一会开始握不住东西,他把球棍换到左手上,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回答他。
他怒火暴涨,踹飞了送到跟前的一人,球棍迎着人脑袋砸下去,却不想这时有人从身后偷袭,打在他肩胛骨上,当下疼得他眼一花,以为骨头裂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施杰不知道从哪里摸了过来,两三下收拾出一个缺口,冲到郁小龙跟前,“没事吧?操他妈都是些什么人?!”
郁小龙摇了摇头,施杰看他脸都白了,这么冷的天,满额头冷汗,当下红了眼眶,抄起棍子迎了上去。
他打起架来一直要比郁小龙疯,首先气势就吓退人半步,施杰逮着刚才偷袭的那高个,摁在地上,拳拳到肉,打得人惨叫都发不出来。
他不松手,剩下的人又要防着郁小龙,情急之下,突然有人从衣服里抽出把刀来。
郁小龙余光瞥见一道冷光,刚想出声,来不及了,那刀当着他的面,从背后直直没进了施杰的身体。
时间在那节点仿佛凝固了,郁小龙心脏骤然停住,耳膜要炸裂开来一般,他甩开缠着他的人,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抱住他倒地的身体,“阿杰!阿杰……”
一看事态严重,那几个人纷纷后退,郁小龙从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知道人已经走了。
他不敢怎么动施杰,刀还插在他后背上,他满手是血,从口袋里翻手机,翻了几次都没翻出来,急得在衣服外面胡乱扯。
他怀疑自己就算找到了也拨不出去。
“坚持一下,坚持住,没事的……”郁小龙跪在他身边,跟他说话,“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别睡……”
手机突然被人抢走了,赵菲一个电话拨出去,叫了救护车,她把围巾拿下来,摁在施杰的伤口上,她表面镇定,一声没出,染了血的手却因为使力一直在抖。
施杰转过脸来,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亮,勉强挤出个笑,“……你还不知道吧。”
他边笑边咳,“以前……我总偷偷送你,这次,你要不……也送我一程吧。”
第六十二章 想到与没想到
赵菲穿了件深咖色的呢子大衣,出来前小丁把她叫出去,说是大伙凑份子给她买的,毕业礼物,提前送了,让她去实习别让办公室里的城里姑娘比下去。
其实她知道,那是施杰送的,挑的最简洁的款式,但版型大方,眼光比她还好,她一直没舍得穿,想着再不穿,等明天走了就看不到了,这才拿出来。
一路上她这里不敢碰那里不敢靠,生怕把它弄脏了,她这么小心翼翼,可还是脏了。
右边衣领往下,胸口的位置,现在铺满了大摊血污,板结在羊绒表面,延伸向衣摆,像一副渗透着脏污与僵硬的死亡壁画。
她靠坐在手术室门外,一个多小时了,眼神呆滞,不声不响,唯独脸上灰白一片。
郁小龙把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赵菲抓紧了领口,“他……”
“他不会有事对不对?”她看着郁小龙,问。
“不会的。”郁小龙握了握她纤细的,到现在仍停不下来颤抖的手指,“他命那么大,什么没见过。”
郁小龙想说他们以前,摸爬滚打受过多少伤,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受再多的伤,也没有哪一次是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朝着心脏的位子捅进去一刀。
他时而心血翻涌,时而又静如死灰,那一幕不断在他眼前闪现,他周身冰冷,望着那盏手术中的至今未熄的灯,几次视线模糊,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他跟赵菲说不会有事,赵菲听信了他,面色稍缓,但他们心里都知道,不过是互相安慰罢了,那么要命的位置,谁能保证一定不会有事。
“小龙。”夏琮从走廊尽头,一路小跑着过来,郁小龙电话里跟他说了,说施杰受了伤,送医院了,情况不太好。
那医院离得最近,但是个二甲,他来的路上托人上下打点了一番,又联系夏议,他认识的医生朋友多,帮忙找一下关系,调更权威的外科医生来。
手术室外空阔阴冷,郁小龙只穿了件毛衣,夏琮摸他手臂,摸到一手的冰凉,他脱了外套给他穿上,不小心碰到了哪里,郁小龙咬牙瑟缩了一下。
夏琮掰开他紧握着的手,手心里是一摊快要干涸的血迹,深红色的,结出了细小的碎渣,“先跟我去处理一下。”他拉他起身。
郁小龙脸上有伤,另一只手的手背遍布淤血,身上其他看不见的地方必然也是伤痕累累。
郁小龙没动,摇了摇头,施杰的情况不确定下来,他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他看着蹲在他身前的夏琮,沉默了一会,开口,“你不问问我是怎么伤的吗?”
夏琮略微一顿,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电话里不是说了吗,你在停车场受了埋伏。”
“埋伏我的人是谁?”郁小龙看着他。
夏琮皱眉,“你有看清吗?”
郁小龙摇头。
夏琮出去了一会,回来时买了两杯热巧克力,一杯递给赵菲,赵菲接过,说了声谢谢。
另一杯他给郁小龙,郁小龙看着面前惨白的墙,没有反应,夏琮把杯子递进他手里,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
他握住他的手指摊开,用消毒酒精一点点给他擦伤口,郁小龙手搭在他腿上任由他动作,直到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下来,他一下抽回,起身跑了过去。
医生摘下口罩,松一口气,说手术还算顺利,患者运气好,刀口再往左偏个一厘米,神仙都救不回来,不过也别太乐观,还没脱离危险期,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赵菲听完腿一软,差点坐地上去,郁小龙撑住她,他也腿软,吓的,尤其听说只差了一厘米,那股后怕直击他的神经,他没办法想象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办。
监护室外,家属没办法进去陪护,夏琮帮忙安排了最好的病房,跟赵菲商量,等施杰体征稍微稳定下来了,再给他办转院。
赵菲点头,这一层有了空调,外面有小房间供休息,她脸色看上去好转不少,只是时不时就要起身往里看一眼,尽管医生说了,短时间内人不会醒过来。
郁小龙看了眼夏琮,转身往楼道尽头走,那有扇门,出去是个小阳台,小到只够站两个人,老旧的红砖拼出富有年代感的镂空,让人质疑承重的虚实。
郁小龙问夏琮要烟。
夏琮递给他一根,却没帮他点,郁小龙等了一会,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我没看清,但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冲着他来的,他的仇家,不会不说话,不会不让他知道是谁。
他见过的人,无一不喜欢叫嚣,最怕丢面子,怕别人记不住,尤其这种优势场合,气都出了没名没姓的算什么。
除非不是为了报仇出气,那样揍他一顿有什么意思呢,千里追凶来那么多人,真够看得起他的。
剩下唯一还有可能的解释,他能想到的,就是警告,告诉你我在呢,我随时随地监视着你,也有本事动你,而这个警告的对象,当然不可能是郁小龙。
夏琮在夏家再不受待见,到底还是姓夏,夏老爷子刚走,多少双眼睛盯着,郭飞燕动不了他,但不意味着动不了他身边的人,尤其是他这么个不入流的角色。
郁小龙起初还只是猜测,夏琮过来后话不多问的态度,让他基本确定,这事跟他没关系,跟施杰更没关系。
“不说话什么意思,不打算做点什么吗夏少?”
“做什么?”夏琮反问。
“你问我?”郁小龙看着他,越发不满他的态度,“你是个正常人吧,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会做什么,报警会不会?”
“报警有用吗?”夏琮嘴角噙上一抹笑,像是笑他口口声声混社会多少年,居然还这么不谙世事,“她既然敢做,你觉得会这么容易让人查到她头上?”
“那你的意思难道不管了?”郁小龙有些难以置信。
“你想怎么管?证据呢,那地方连个监控都没有,光靠你一张嘴,你能说动谁?”
“何况你自己也说了,你连他们人都没看清,你报什么警,警察来了你说什么,把事情闹大,让那些人更有理由来攻击我,口口声声,你有想过我的处境吗郁小龙?”
“我就是想过你的处境才会等到现在,才他妈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郁小龙吼,“杀人偿命不应该吗,阿杰他差点死了!”
“别天真了,这招她十五年前就用过,你看现在呢。”夏琮伸手想安抚他,被郁小龙打开了,烟卷在他手里被捏得粉碎,黄色的碎屑撒了夏琮一身,这让他即尴尬又有些恼火,他拳头握紧又松开,沉下目光,“我说了,那是个意外,她应该没想让你死吧,你这么敏感,跟那些人交手的时候感觉不出来吗。”
时隔这么久,郁小龙再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话,用这种轻浮无畏又讥讽嘲弄的语气,调侃他,笑话他,让他无端怀疑自己在原则上的据理力争都是小题大做。
他再度回想起那种感觉,犹如湿泥满身,令他失望又厌恶,他在狭窄到无法转身的空间里给了夏琮避无可避的一拳。
镂空的砖被匆忙后退的动作踢下去一块,扬起的石灰粉沾在两人黑色的裤子上,郁小龙没怎么打疼他,自己受伤的手却好似胀气的柿子般,要丑陋地爆裂开来。
“我是没死,我运气好,有人差点替了我。”郁小龙说:“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没死反倒成了我低头的理由了?”
万一呢,郁小龙还想说,万一那个被一刀捅进去,没有那侥幸的一厘米的人是他呢,夏琮也会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就是场意外而已,别人并没有想杀了你。
郁小龙没问,问了像他无理取闹,像他的命比施杰高级多少,也因为夏琮说过,最不喜欢听这种无意义的假设。
更或者,真的告诉他,是你就该你认。
“看来我命比他大。”郁小龙笑。
他没有开口问夏琮要过什么,以他贱如蝼蚁的命扳不倒那些大人物,他以为夏琮可以,他玩世不恭,他有心机会算计,他连顾居然都利用……
夏琮手在侧脸上蹭了蹭,真是久违了的感觉,这段日子跟郁小龙蜜里调油这么久,都忘了挨打是什么滋味了。
“我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全部费用由我承担。”他盯着郁小龙,“你想要报警也可以,但除此之外,不要轻举妄动,你不是她对手。”
夏琮推开阳台的门,郁小龙叫住他,“你放弃了吗?”
他不相信夏琮这样的人会任人欺压鞭打,就算他能忍,他不会任夏议也受这种罪,何况他熟悉郭飞燕的套路,他并不是他们口中一无是处的纨绔。
夏琮却冷笑,“我坚持过什么吗。”
郁小龙看着他走,想说我可以帮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有什么不方便出面束手难做的都可以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