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张主播————tinal[上]

作者:tinal[上]  录入:12-21

依稀可以听见后面一人问:你认识这人?
一人答:认错了。
语气很勉强。

李凡走到卡拉OK厅外,凉风袭人,黑夜象一个怀抱瞬时张开将他搂住,他头晕脑胀扑进去,看了会儿眼前的车来车往,觉得左边高楼的窗口象小灯笼飘在水上,捱到看无可看,长叹一声,回了包厢。
走在昏暗的过道里,他想起张阅墨晕渲染的脸蛋,那所谓的"美丽却让人非议",他突觉不堪回首,李凡啊李凡,你怎么天真成这样?
(八)
这天李凡进排练场N个小时,还没正经看过张阅一眼,他自己也觉得很是别扭,表面工作当然有,比如逢场作戏一笑,点点头,或者三言两语,但这些对李凡不过浮光掠影,李凡平时看人是多么真诚,眼睛深深地望过去,带一点笑,任谁都觉得自己备受重视,虽然,尽管,即使......那真诚多半也是装的......
与此相反,张阅就老看着李凡,看得李凡觉得自己剧场里来来去去象在走秀,他再怎么刀枪不入,还是生出了满腔暗火,当然,他一直按捺,按捺,按捺到天近黄昏大家都作鸟兽散,感觉闷气快消完了,才慢吞吞动身,只是刚走到后台过道和大厅的交界处,前脚迈出去,后脚就开始想缩回来了,为什么?因为张阅就赫然坐在对面观众席上,盯着他这个方向。
李凡想起乌龟的脑袋,觉得自己此刻就象这么一个脑袋,急欲缩回但已没有机会,退却是绝不可能的了,只有硬撑,前进,碰头,撞裂......
场面似乎将向可笑的地步发展,一个没做什么错事的人惶惑着朝一个似乎诟病重重的人走去,相对纯洁的心灵为似乎不够纯洁的心灵感到惭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幸运的是,李凡迅速调整心态,把自己降到一个迟钝的看客的水准,他作到这点甚至不完全因为虚伪,更多是出自本能。
另一方面,张阅那张脸发挥了强大效用,它看着是那么天真无邪,安静乖巧,李凡瞧了一眼,就决定如果可能,一定淡忘难堪的一切,他真不忍心把这么张脸扯入稀泥--即便它真是从一堆稀泥里长出来的。
李凡说:你还不回家?
等你一块儿走呢。
咱们同路吗?李凡笑了。
不同路也可以一块儿走啊。
张阅跟在了后面。
李凡觉得该说点什么,就抓着走廊上的画展做话题从小学时代开始讲起,说自己如何一看电影厌倦了就跑出来看画,或者在水磨石上屁股着地和别的小孩子滑来滑去,因为爸爸曾在这呆过一段时间,所以自己比较熟悉这个剧场的构造,后台的一楼到四楼他都了如指掌......
张阅很吃惊,半晌才说:"真有意思啊,原来你和这里关系这么密切......"
接着就温柔地笑了,依旧深情款款,李凡一时语塞,胸中百感丛生,赞叹,玩味,冷嘲,恼怒......无以名状,他转过脸,和剧场的值勤打了个招呼,然后说"我往这边走,你回家吧。"
张阅说我也往这边,我和人去吃饭。
李凡说"啊?"心头顿时火起,更觉无话,只低头抽烟不堪重负的样子。
这时张阅开口了,一开口就直接得吓人一跳,问:"李凡,你干吗不理我?"
这话虽然老套,但却很不好回答,李凡装糊涂,说"什么?"
张阅神情比较委屈,说你一天都没怎么理我吧,怎么我和你同一段路你也这个样子。
我就这么让人讨厌?
李凡说这个这个......张阅我绝对没有讨厌你的意思。
是吗?张阅语气开始嘲讽了,说那你干吗都不看我一眼?你怎么这么虚伪,你不就是发现我是个同性恋吗?不就是觉得我在洗手间那样很贱吗?你瞧不起我就直说,干吗弄得彬彬有礼却很冷淡的样子?
你这样真恶心!他还总结般地来一句。
李凡听得一时懵懂,但很快清醒过来,以他的个性,绝非无力反驳,所以他保持沉默我们只能理解为不想反驳,最关键的,是在这一刻,他突觉张阅字字句句都挺正确,他的确就是虚伪,他了解自己的虚伪,虚伪象一层防弹衣,圆滑却坚不可摧,他曾怀疑自己丢了它们会象丢了外壳的穿山甲,但现在事实证明,他不是穿山甲,他是个人,他更喜欢四肢舒展,肆无忌惮。
你说话啊。张阅居然还催他。
李凡徐徐吐了口烟,说:张阅,我对你的性倾向和个人习惯没有意见,我只是比较意外,如果你够体谅,就应该知道我需要时间消化。
我不讨厌你,我只是吃惊。他补充。越来越觉得这还真就是他的心里话。
李凡相信自己此刻的眼神应该是怜惜的,这恰似他对张阅的感觉,想到这孩子亲自捅破了能捅破的一切,甚至让欲盖弥彰都没有机会,他就一阵遗憾--如果不是这样,大家原本可以处得更好,更自然,更若无其事,不是吗?李凡想。
眼前的张阅好象一块慢慢融化的冰淇淋,陡然落掉了一身怒火,"我......",他想说什么,却被傍晚第一阵风"哗哗"隔断,乱发涌起,纷纷拂过张阅的双眼,李凡看见它们微眯起来,睫毛碰着睫毛,双眼皮的线条划进皮肤,片刻后,又睁大了,回复那份朦胧,带着期待,焦灼,一点点忧伤............
"我先走了。"张阅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吐出这么一句。
李凡有点吃惊,张阅说走就走,只留了一个蓝T恤白牛仔裤的背影。
多年轻,多漂亮。地上的落叶突然卷起来,随风一路猛追过去。
李凡打了个寒战。
秋天来了。他想。

很久之后李凡问张阅:为什么你当时什么都不多说?
张阅说:我无话可说,只觉得恨你。
为什么?
因为你把我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你弄得那么宽容高尚,我再做任何非分之想简直对不起你。
你不会象言情小说主角一样,热泪盈眶满心感激地注视我吗?然后等待我哪一天发觉你的深情,一把抱住你......
我呸!你以为我纯情处男啊?

现在想来,张阅那几天还真象很恨他的样子,明显没有从前那份烂漫,说话也爱冷嘲热讽,表现在外形上就是微笑多了,露齿而笑少了,随着预演临近,他也变得越发严肃,有一次居然把一个小姑娘弄得泪眼婆娑,张阅对眼泪似乎没有抵抗力,小姑娘一哭,他就慌了阵脚,散场时呆在原地对那女孩好言相劝,李凡刚好路过,正听到他细声细气说:我也没批评什么吧?......
他当即笑倒,到了后台问张阅:你都干什么了?
张阅表情郁闷,说我只是批评了两次她的动作,她就哭了,还哭个不停,别人还以为我欺负她呢。
因为她喜欢你啊。
什么?张阅明显莫名。
"她喜欢你,平时就老对着你笑,被自己喜欢的人当众批评当然难过,哭也情有可原。"
张阅一脸置若罔闻看着他,李凡丢了手里的报纸,说弟弟你没恋过爱还是怎么的?这属于很基本的因为所以。
张阅脸好象红了一红,立刻就若无其事,"我是没和女孩恋过。"
轮到李凡尴尬了,他只好举起报纸。
但是张阅扒开它,问"你呢?"
李凡看着满脸好奇的张阅,说:答案简单,我没和男孩恋过。

出了剧场,李凡惊讶地发现叶蜜在等他。
"你怎么找这来的?"
叶蜜答:"问你们单位啊。"
"你找我干吗?"
叶蜜答:"咱们聊聊?吃个饭?"
李凡说不了,我和人有约。
"谁?"叶蜜显得有点失望。
李凡指指张阅,张阅正看着叶蜜,大家都看着叶蜜,叶蜜是个美人,高身材白皮肤,尖削脸蛋,小嘴俏鼻大眼睛--眼睛还总是水汪汪的, 她模样很嫩,带点稚气,和身材搭起来就反差悬殊,但效果强烈,此刻她身穿火红的连衣裙,在这还不是那么凉快的秋天,让人顿觉一阵燥热,另外,她的长发全部厚厚实实披着,发梢弄成一小卷一小卷,这个造型真是妩媚,连李凡都觉得非常美丽。
看见李凡一指,张阅表现得挺配合,当即走上前,对叶蜜嫣然一笑。
美人见了美少年,眼神一时有些恍惚,张阅说"HI",叶蜜才醒过来,她也说"HI",也嫣然一笑,接着就看向李凡,说"这个......他......是不是有点象那个谁啊?"
(九)
命运是不可解释的,前因后果,常纠缠得一团乱麻,许久后回忆这一天,李凡自己也无法分析出清晰的脉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那晚相对比较脆弱。李凡的脆弱也许不够一目了然,但实际上他的确已外强中干,在见到叶蜜水汪汪的眼睛和那吹弹欲破般娇嫩的稚气后,他清楚觉得好象有把凿刀,捅开了心底湖面上的严冰。
还有那条红裙子,那是李凡当初送给她的,她怎么能把它穿得依旧那么时髦呢?想到这里李凡就觉得郁闷。
前程往事,纷至杳来。他不记得自己除了坚持和张阅共进晚餐一路还说了些什么,当思绪相对平整,已是置身一家色泽浓烈的小酒吧时,藤蔓植物从这个酒吧的每张桌边攀长到屋顶,扭出蛇样妖娆的形状,昆虫的鸣叫若隐若现,就仿佛千万只藏身在厚实的叶片下摩挲,创意让人惊叹。
但是张阅说:都是假的,室内养不出这种植物。
后来,夜幕渐落,所有色泽由鲜明转入模糊,光影开始闪烁,人头慢慢密集,轻柔的音乐从N个角落涌来,漂浮一阵,又立刻沉入暗哑的喧哗声里。
李凡或许不应该让张阅坐他身边的,但张阅既然坐了,他好象就没有太多理由反驳,李凡或许也不应该喝那几瓶酒的,但他既然心中郁闷,就好象没有太多理由不喝,如果这样追究下去,李凡其实根本就不该进那个酒吧,这从来不是他的休闲习惯,但他已经来了--我们说过,他不是个热衷改变现实的人,他只能对自己来了这么个地方表示接受。
喝酒通常都是为说话助兴,李凡在此情此景中,免不了标志性的一番废话,但废话的后劲不足,开头没多久就难以为继,甚至出现这么一个场景,口齿伶俐的李主任,在扯到张阅的职业时,突然卡壳了。
他的确不了解张阅的职业,要命的是他觉得自己没心情去玩笑这一点,他就此沉默......沉默......没头没脑无声无息地撤退了。
这对李凡来说比较罕见,不过张阅好象很体谅,他说"不谈那些没意思的吧,喝酒喝酒。"
李凡看了窗外一会,许多车灯流星一样划过让他想起叶蜜的眼睛,在他给她照过的很多照片上,她的眼睛都象镶嵌得恰倒好处的宝石,也有人说象星星,听起来很俗套,但的确形象得无以复加,李凡又看看张阅,张阅的眼睛好象两汪深潭,有纵向挖掘的可能,哦,他接着又想,这个比喻抽象有余,华丽不足。
你们说我象谁呢?张阅问。
李凡笑了,"象一女孩儿,我不是提过吗?是我大学同学。"
"刚才那女的也是你大学同学?"
"恩,我的......前女友。"
"她甩了你?"
"......啊啊,过程复杂......"
"她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李凡哼了一下,说这不证明什么。
"你不是一直也没找女朋友吗?"
"这也不证明什么,我没时间恋爱。"
"我也是。"张阅呵呵笑了,"我只有时间做爱。"
李凡一口酒差点呛到。
张阅现年未满25岁,幼儿园起,就是走哪让哪沸扬的孩子,一来是由于他漂亮乖巧,4岁就可以把老师哄得团团转,出了名的招人喜欢,二来因为他有个风骚入骨的妈,第一次送他去幼儿园,他妈开叉开到大腿跟的旗袍就让贤良的老师们打了个激灵,那时她刚守寡两年,死去老公是当地一著名连锁食品店老板,67岁时娶了20岁的她,3年后有了张阅,在享受了一番余生天伦后,他心肌梗塞发作,大把遗产按生前宿愿归了孤儿寡母。
张妈妈并非人所想那样极其高瞻远瞩,她出生比较清贫,母亲没有工作,父亲工伤导致瘫痪,自己17岁就辍学顶工做机修厂的学徒,每月工资都砸在医药费里,冲着这点,虽然她人长得水灵天真,但无一家公婆敢要,都说不给榨死也会给拖累死,后来一次包工里她碰上张老头,张老头虽然老了点,但却好象是唯一可以救她于水深火热的人物,而且老头甚解风情,懂得怜香惜玉,对她很有父辈般的疼爱,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被关怀得满心感激,抹把眼泪咬咬牙就嫁了过去,婚后两年,她才开始缓过神想明白什么叫爱情,但她也算义气,从不招蜂引蝶,直到老头病逝,那年她刚25岁,按风俗戴了一年孝也才26岁,数着足够用的钱,张妈妈一腔积蓄已久的憧憬火山般沸腾,她的美好人生从此轰轰烈烈正式开锣。
张阅记事起,就旁观他妈马不停蹄地恋爱,家里来过的叔叔各式各样,目不暇接,他妈时笑时哭时陶醉时超然,疯态不胜枚举,14岁时张阅俨然已象自己妈妈的同辈人,偶尔他妈还会和他撒娇,他不理她,她就追着问"你为什么不理我呢?"他不开心,她会做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双手奉上,大家都说她很风骚,没错她是很风骚,可张阅觉得他妈有风骚的资本,比如皮肤雪白身材现在还是当年的样子,从很多方面来说,他妈其实都更象个小孩子,尝到了甜味便一个劲想要地吃下去,你能责怪她吗?再说了,她谁也没害过,她谁也不勉强,和谁爱上了是你情我愿,谁要走了她痛哭一场还是会挥手祝福,这点张阅还很佩服他妈,她永远不会双脚踩进泥里便拔不出来。
张阅18岁时第一次恋爱,对象竟然是他妈当时的男朋友,以张阅现在的经验来看,那人纯属贪图享受才装得喜欢女人,当时张阅刚上大学,一次回家正撞见他一丝不挂走出浴室,四目交错,两人都很尴尬,夜里张阅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那男人一丝不挂抱住自己,嘴唇贴在自己的脖子上。
张阅因此翻了图书馆大堆资料,并试图接受一个女孩儿的追求,女孩儿活泼主动,出去几次就很乐意被他抱着了,他劝说自己一步跨过禁区,却在即将吻下去的时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转身就跑,女孩儿泪光迷离的眼睛一星期都晃在他脑里。
他真是心力交瘁,撞着那男人都没勇气看了,某个下午冒雨回家拿换洗衣服,正赶上对方一人坐在书房玩电脑,男人瞧见他,非常吃惊,说"小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他不吭声,对方跟出来拉他,他一把甩开,对方却不让他甩,他说"你干什么啊?"又踢又踹又骂,眼泪就哗哗地涌了上来。
那时候他真纯洁,接吻都不会,男人的嘴里带着烟味儿,起初只让他觉得生硬,他咬张阅一阵,张阅必定也赌气般回一阵,三番五次,男人忍不住大笑,他说"你真可爱,真迷人,长得真美......"又说"你按我说的来,这样,恩,这样,这样才舒服......"张阅开窍了,烈火噼里啪啦烧起一路,男人给他抹东西的时候他都不自觉,只听见男人在罗嗦,说老早就喜欢他每天都在想他之类......
他双眼雾蒙蒙,说你废话真多啊,男人哼了声,没打招呼就进了他里面,接着忙不迭来亲他,叮嘱"有点疼一会儿就好。"可他已经疼得要死,疼得又掐又打,躲开男人的嘴语无伦次骂出很多话,使尽力气想把男人甩下去,男人却仍象张网把他盖得密不透风,吻啊咬啊,折腾到天暗了灯灭了,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清你,张阅终于渐渐没了骂声,他隐隐觉得自己漂了起来,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浪头接着浪头,又觉得自己展翅飞翔,风声正忽忽的时候,猛地失去重心朝无底的黑洞掉下去......
男人一个劲哄他,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你呢?
"我没说什么,那时比较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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