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落花满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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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邑沉默下来,之后说道:"李寂,你逾规了。"
"良言逆耳。皇上要嫌不中听那是自然的。李寂只不过指出事实罢了。"李寂的声音不见软。
言邑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勉强说道:"好了好了,知道了。我注意就是了。"
李寂见那被角翘了开来,不自觉地伸手再度掖好,"希望皇上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等言邑再度吹鼻子瞪眼,就走了开去,"既然没事了,那李寂告退。"

言邑躺在榻上,想起李寂板起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觉得温暖,他暗暗骂着自己:还真是下贱。

言邑的病没有如人们所想的好的那么快,反而又渐渐重了。一度曾发了两天的低热,整个人都陷入昏迷之中。
朝中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忧容。
新王朝的确立才不过短短三年多时间,一切秩序虽然初步确立,但是谁都知道如果要崩坏也是简单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言邑若有个万一,将是沉重的打击。
37

又下雨了。
李寂看着窗外飘进来的雨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想到了今天收到的消息。
自十天前言邑病情加重之后,李寂便被与左右丞相一并叫到龙榻前,言邑交待之后的政事全部交由他们三人商议决定。交待这一事项后不久,言邑两度昏迷。
他与左右丞相两人政见并非都相同,许多时候光是争论就要半天。等到好不容易决策出来,新的事情又接踵而来。
平时李寂没有机会与这两位老人共事,只知道左右丞相都是原来的降臣,德高望重。左丞相是梁克泯,三朝元老,右丞相是禇千秋,家族在陈早有名声。言邑初时为稳定人心,在拔除旧党之即,还是委任了这两人以重职,请他二人主持朝政。
直到此时,李寂才发现原来所谓"德高望重"之人有着许多僵化的想法和观念,且不容人动摇。他们心中的利益牵连太多,凡事都以"稳重"为先。虽说稳重是好事,可是要是沦为固步自封就难办了。原来言邑的脾气是说一不二,两个老人有时候不敢坚持,现在换了李寂,他们二人倚老卖老,变得更难说话。
李寂私下揣测,只怕另一个原因是左右丞相想施个下马威。
李寂是新人,升得又快,不得人心这是常理,也早在李寂预料之中,有时候头痛得厉害,摸摸鼻子忍忍就算过去了。
这并不是最头痛的。
每次去见皇帝时,总看到对方焦黄的脸。李寂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很重视言邑。
真的不希望他这么躺着。
与朝中某些消极人士不同,李寂相信皇帝的病很快就会好,但是不可否认,他真的很担心言邑。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即使坚强如言邑,也会被小小疾病所打倒。这是李寂从来没有想过的。
认识到现在,言邑从来没有露出过虚软之态,即使偶而一现的痛苦也是稍纵即逝。然而此刻,李寂却感到了担心。
非常担心。
然后,今天南定王向朝中递了文书,说是要来探皇帝的病。
李寂叹了口气。
南定王名言淙,是言邑的三哥。言淙这人当年与言邑并列天下,同样掌权重兵,镇守边疆。嘉永三年言邑起兵之时,曾经与言淙密见。之后言谦军事告急,曾经三次呈书给言淙要求其出兵。但是言淙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之后言邑打下江山,言淙被封南定王,封地大了一倍。历经两个王朝,言淙始终是令人不敢小觑的诸候。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李寂再度叹气:不管如何,言淙的文书只不过是用来告诉朝中众人,他要来了。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
早晨文书已经递到了皇上那儿,听说病得迷糊的皇上没犹豫就说是"许了",实在不像平常的言邑所下的决定。
这个时候让一个不明目的的权重者入朝实在是不智之举......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寂再度叹气的时候,门外有人轻轻敲门,然后是走进来的声音。不用回头,李寂都知道那是周伯。
周伯身上淋了些雨丝,想必是从走廊处走过来时飘到的。他手里捧着一盅汤,说是厨房刚熬好的鸡汤,给李寂补身体用的。
李寂嫌恶地瞪着那汤,满屋子都飘着鸡汤那油腻腻的味道。
周伯当下红了眼眶:"少爷,你看皇上铁打的人都被操劳得病了,何况少爷您身体一向不好。您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老头子怎么办啊......"说得仿似李寂立刻就要鹤驾西归似的。
李寂仰天长叹,如同喝毒药一般喝掉了那汤。
周伯站在旁边看着李寂喝完,然后才收拾收拾,忽然说道:"少爷,我明天去朱芹寺去祈福,要不要求个平安符?"
"平安符?我有了啊......"李寂一顿,看着周伯的眼睛,"哦,好的,你去求个来吧。"

司吏把伞收下的时候,李寂就看到迎上来的青博。青博打着揖:"大人这么晚还来啊。"
"刚处理完事务。皇上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太医急得团团转,也不见怎么好。"青博的脸上有点愁容。
"那......我进去看看。"
"行。"青博打头帮李寂推开了门。
门内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李寂撩起衣摆踏了进去,就听到吱呀一声的关门声,青博已经关上了门,"这得避风养神,太医吩咐说不要扰了皇上。"说着就退到门边,"您进去吧,我就这儿候着。"
床上躺着言邑,他闭着眼睛,似乎根本没听到声响。李寂走过去,虽然脚步落在厚厚的毯子上根本听不出来,他却仍是轻手轻脚。
默默立在言邑身边,李寂忽然间觉得疲累。
怎么突然之间说病就病呢?
看着床上言邑瘦下去的脸颊,李寂的心揪了起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候言邑的眼睛睁开了,初时有些迷茫,在认清是李寂后他笑了,笑容看起来很是吃力:"你来了啊?"
李寂应道:"是,皇上。"
"我盼了你一天了。"言邑的声音有点迷糊。
李寂喉间居然有点梗:"皇上不需挂念臣,您放心,一切有我们呢。"
言邑吃力地睁着眼睛,仔细看着李寂,忽然说道:"李寂,你倒是瘦了。"
李寂勉强笑了笑。
言邑又闭上了眼睛。

李寂退下的时候,悄悄拉过青博,往他手里揣了样东西:"你等会儿给皇上压在床底。"
青博就着灯光粗粗一瞧:"什么呀这是?平安符?"
黑夜里李寂庆幸对方看不见他的脸红,他含含糊糊说道:"是啊,家里人帮皇上求的。"
青博理会,把符放好,不过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李大人您还信这个。真是有心人哪您。"
李寂挥了挥手:"总之最近有些不太平,希望这符能管用。"
"好嘞,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就给放去。"
李寂行了礼,随着领路的司吏走进大雨里。
周围的一切都湿湿的,心中也是一片阴霾。
38

三天后,言淙入京。
正是言邑第三次昏迷的时候。

随礼部尚书一起迎接言淙的是李寂。看着那个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眼神扫视,李寂的心微微得一寒。
那一天的雨小了,淅淅沥沥地扰人。李寂等诸人依古礼迎接着南定王。
言淙走到诸人面前,客气了几句之后看了一眼李寂:"李寂果然很年轻。"他哈哈笑着,"我既然身处偏远也听到李寂你的贤名啊。"
"不敢。王爷夸奖,李寂愧不敢当。"李寂不卑不亢地答着。
随后,言淙立刻入宫见皇帝。李寂等人在外候见。
再然后,由礼部尚书陪同言淙到下榻休息的地方,南定王向京畿都尉(负责京城守卫之官员)递交了文书,正式报备自己的行程。

李寂看着南定王离开的车辇,看着众人退去,转身向祈元殿走去。
青博正站在门口,李寂招招手把他叫过来,青博走近,低声说道:"我刚陪着南定王进去,好像没什么异常。皇上也没醒,南定王依礼拜见了皇上然后直接就走了。"
"是么?"李寂说道,心里仍不平安,"这几天多多留意,要有什么不寻常的立刻通知我。你跟宫里侍卫长碰个头,商量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青博应着,然后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大人,你觉得......南定王有什么不妥么?"
李寂一笑:"没什么不妥,只不过小心总是没错。"
青博哈哈一笑,两人一对眼,心照不宣。

结果当天晚上,李寂就收到了信函,言淙邀李寂一聚。

向阿北阿南两个人吩咐了几句后,李寂选了件便服出门,才刚到门口就看到有马车候着。那车夫早早地躬下身子:"是李大人么?请上车。"
李寂跨上车,马车在青石的大道上慢慢走着,前方马儿打了个响鼻,车子轻轻一颤。车子里帘子半动,李寂半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
言淙到底算不算个聪明人呢?为什么偏偏挑了这几日......
他叹了口气,懒懒地靠到车内软垫上。说起来,这几日真的是累的。
只是想到言邑,不知道为什么,这心总是落不到实处。
飘飘忽忽的,真是难受。

入了言淙的临时府邸,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李寂才刚进大门,就看到言淙迎了上来。
李寂连忙敛袖走上去深深一拜:"王爷厚爱,李寂怎么敢叫王爷来迎?这真是叫李寂......如何是好。"
那言淙伸手握住李寂的手,和悦说道:"你我一朝同事,哪里有那么多规规矩矩的。我知道李寂你最近忙得慌,本来夜里请你已经是打扰了,你肯来我自然高兴。你我初次见面,也不要讲那么许多礼数,来来来,请进请进。"
李寂这才抬头,看到言淙身上果然也只着着便装。灯光下面,言淙的发间居然有些斑白。李寂想到这南定王已是不惑之年,很有些老态。眉眼间与言邑是半点都不像。言邑长眉入鬓,眼厉而唇薄,平日板起脸来能吓坏人。而言淙则看来和悦,神色也是淳淳然,再加上人有点发福,看起来圆圆润润的......明明是兄弟俩,却仿似两家生的似的......
李寂叹了口气,真奇怪,又想起他了。
收拾起心神,李寂跟着言淙身后入了大堂。
"李寂你身处高位,自然不会把我们小小穷乡僻壤放在眼中。我这儿别的也没什么能招待李寂你的,不过是产了一种药材,俗名叫做金镶玉的,泡着喝有利身强体健,所以我就设了这‘茶宴',李寂你莫要嫌我土气啊。"
李寂听着他一口一个叫着自己的名字,倒是生生把两人距离拉近了不少。微微一笑,李寂也不客气:"难得王爷厚爱,李寂就生受了。"
两人坐下,言淙说道:"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你了。朝中这许多事务都压在肩膀上,难得李寂年轻有为,倒是处理得井井有条啊。"
李寂拱手:"不敢不敢,李寂只不过是帮着左右丞相两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做事罢了,哪里有什么功劳。李寂一定把王爷的话带到两位丞相那儿,谢谢王爷远隔千里还如此关怀我们几个。其实既然入了朝做了官,自然要为皇上担劳分苦,不在话下。"
言淙哈哈一笑:"好了好了,自己人客气什么。我知道李寂你的苦就是了。"说着把一盏茶推到李寂面前,"来来来,喝吧喝吧。"
李寂看着那盏,是细骨白瓷,里面盛着金黄色的茶水,闻来有点淡淡药草之味,却觉得馨香无比。入口生津,说不出的味道。李寂忍不住赞道:"好茶。"
那言淙笑开了眉眼:"你喜欢就好了。"
李寂又喝了口茶,心道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些什么。
言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李寂对我只怕还有些疑窦吧?"
李寂放下茶,心思电转,再抬起头时脸上一片平静:"王爷快人快语。不错,李寂的确一直在想着王爷的事。"
言淙仍是笑,看不出什么心思:"你要是觉得我有不妥的地方也是难怪。如今皇上正病着,听说朝中不少闲言碎语,我这时候来你要不觉得古怪那就配不上督御史之职了。"
"既然王爷主动提起,想必是有话要回答我了。"
"也不算什么回答吧。我若说只是为了见皇上一面,李寂怕是不信吧。"
李寂只淡淡一笑,不作答。
"说实在,我的确只想见他一面而已。我与这个弟弟交情不深,幼时就不交好。后来他北我南,更是相差得十万八千里。不过他能耐过人,我这个做哥哥的自愧不如。仅此而已。"
李寂仍是不答。
言淙看着面前年轻人的容颜,微微眯起眼。对方的神态让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言淙吐了口气:"他做事倒是出人意表。不说别的,单说这几年还不婚,立了我们二哥的孩子为储,真是让人意外。"
李寂端着盏喝了一口茶,"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言淙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脸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的身子向来好,这场大病来势汹汹,真让人担心啊。"
李寂又应了一声。
言淙轻轻倾身:"万一他有个什么万一,李寂我该如何自处?"
李寂抬目,烛光里两人目光相接,潋滟着一室刀光。
李寂轻轻一笑,手指沿着那盏边溜了一圈:"王爷担心的是?"
"李寂近些年来窜升得快,看不到身后的妒嫉目光吧。"言淙哈哈一笑,"人人都道你是有着皇上力保才到今天。万一......"他垂下目光。
李寂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王爷厚爱,就算有几个人妒嫉也做不得大事吧。"
言淙大笑,李寂言下之意不在话下:"李寂真是知情识趣的人。"

临走之时,言淙又送了李寂一大包"金镶玉"。
李寂笑着接过,坐上马车时笑容仍然不减半分。摸索着那包裹,就着昏暗的天光,李寂看到里面还夹着一叠银票。
直到回了府,门合上之时,他才把那包东西扔给周伯:"给我放得远远的,不要让我闻到那味道!"
周伯虽然不解李寂为什么突然勃然大怒,不过摸了摸鼻子抱着那包东西退下,心想明天再教少爷谦恭敬长比较好。
李寂冲到房内关上门,黑漆漆的一片里他一个人坐下。
窗关着,只能听到外面一片大雨之声,风吹着窗棂作响。
风雨更大了。
李寂慢慢吐着气,只觉心中郁结。
门外传来谨慎的脚步声,像是在探望着黑暗屋内的情况,李寂振作精神唤道:"是阿北么?"
阿北的声音响起:"是的少爷。"
李寂点亮了烛火,打开门,阿北进来,一躬后回话道:"少爷,你要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果然没错。"
李寂的神色一肃。
阿北继续说着,李寂听着,心里已有打算。

39

一夜无眠,曾经好睡的岁月好像离李寂远去了。
看着窗纸慢慢透出亮白,李寂爬了起来。一天又开始了。
先进宫问了皇帝的病情,然后再和左右丞相会合,开始一天的忙碌生活。
只是这次有点特别。由于言淙的到来,按照礼官的安排,午后开始将有一系列仪式,算是迎接言淙顺便为皇帝祈福。

李寂入祈元殿,还是没什么好消息。青博的眉头皱得更紧。李寂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什么话都说不上来。
然后去左右丞相办公之处传谟阁。这几日为了方便,他已经把所有公务都搬到那里进行,以便三人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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