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痛,所以李凡一度怒火中烧,早已忘却自己该给张阅几许呻吟,几种媚态,何为情调?何为氛围?他很清楚,可他心怀抵触,执拗着与那些划开界限,于是他痛也不吭声,爽也不吭声,异议也不吭声,赞同也不吭声,他最后表现得既不怨也不恨,既不惊骇也不震动,甚至连眼睛也不阖上,只紧紧看着天花板,其实他早已不那么难受了,可他也不想就此振作,他似乎已习惯如此仰躺,象在暗黑的河面上顺流而下,间或一些浪潮颠簸......
那刻他苍白的脸庞,浅浅的胡茬,染着薄汗的额角......都令张阅觉得异常性感,无论如何,此情此景张阅向往已久,良宵一夜,他超强的心理素质更是凸显无疑,经验让他明白,历史性的时刻就必须有历史性的状态,否则必将失去成就历史的机会,所以虽然李凡的沉默有点麻烦,但并不妨碍张阅披荆斩棘,排除万难,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张阅还是成功的,对方在他手上一泻如注,晕眩感不逊从前,为此李凡还曾暗叹年轻的美好--年轻的身体多富于可塑性啊,都那样了还可以射......
张阅也是很温柔的,他着实吐露了无数甜言蜜语,可惜李凡意识迷乱似乎全当作了过耳旁风,他象侍侯婴儿一样把李凡擦干净,把他在浴缸里洗过,把他拉回床上,自己则只有力气说句:真TM累啊!便贴着那婴儿沉沉睡着了。
李凡非常失笑,摸上张阅的后背,想起许多天前此人一身黑踱来踱去,豹子般流畅敏捷的身姿......与今夜何其相似。如果张阅没睡着,李凡没准会告诉他,他那些用尽心力的缠绵抚慰,自己其实真的还挺......惊艳。
一定要说心里没有五味杂陈,那肯定是骗人的,只是李凡习惯于把冲击慢慢消化,倒也没什么致命的跨不过去的鸿沟等着他,类似翻天覆地的感觉,从前第一次抱住张阅的时候已经闹腾了个够。
他第二天醒来,张阅已不知去向,李凡方便时照了照自己,突觉最近几个月自己似乎青春焕发,脸蛋与茶褐色的头发异常般配,他想,是性生活规律的原因?
昨夜发生了什么啊?回忆着象迷梦一场,没有不正常的激动。
他腰酸腿疼,躺在床上假寐,以为张阅是上班去了,却一会儿便现了身,喊:我买了早餐,吃吧吃吧。
他把早餐送到李凡嘴边,李凡突觉自己成了个水晶娃娃,他说:至于吗?大老爷们儿的,会那么不经折腾?
张阅怒道:吃!
李凡被勒令不许下床,他没有意见,其实除去工作和胡思乱想,他基本就是个宁愿饭来张口的人。
张阅就不了,张阅极爱干净,苛求整洁,可以为了不把白衬衣弄脏干脆不再穿白衬衣,虽然现在是呆在李凡家,但也难以阻挡他百般挑剔,最后屋里屋外奔来跑去搞得鸡飞狗跳。
一切随他意后,坐下又开始抱怨,他说自己反感这种洁癖,说自己洁癖得有点强迫症的迹象,李凡问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他说:从小就这样,小时候其实更严重,幼儿园老师们全知道。那时我都很少玩太疯的游戏,象那种两个膝盖磨得惨不忍睹的事儿,基本没发生在我身上过。我家保姆特喜欢这一点,老赞我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小孩儿,哈哈......
那你不是很脱离群众?李凡也笑了,我就是那种两个膝盖磨得惨不忍睹的小孩儿,刚换的衣服就可以映几道煤灰,幸亏没见过你那样的男孩儿,估计见了会特不顺眼。
张阅皱起眉,我只是干净......我爱干净,有什么错?哼......我是脱离群众啊,男孩儿是没少欺负我,而且见不得老师护我,知道我爱干净,下雨天就故意在我边上踩水,摸瞎子的时候我当瞎子,被骗进幼儿园的水池里,新的棉鞋棉裤都湿透了,回去又不敢和我妈说实话,害得被痛骂一顿......
他眼神闪烁,象是很激愤,象还是那个被骗进水池的小孩子,李凡想象着寒冬腊月......突然就打了个冷颤,他搂住张阅,哄他似地问:为什么啊?怕你妈知道了和老师一反映,你就会更脱离群众?
张阅看着他,轻柔地笑了,他点点头,慢慢转过脸看向窗外,半晌,他说:李凡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许多事情仿佛曾发生过,环境气氛都一样,你甚至还可以预感到下一步会是什么情形,就是那种似曾相识的场面......你有吗?......
李凡想了想:有,以前经常,但现在少了......呵呵,也许我老了,没有你那种好奇......
张阅叹气,别装成大叔级的行吗?
他认真说:我也经常有的,小时候我觉得这就是别人说的轮回,这些也许都是上辈子有过的,然后带给今生一点记忆,我还曾经想,我要冲出这一生,奔到那一生去,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看的《恐龙特急克赛号》,里面好象有种时光机器对吧?我那时候好想要那个东西啊,也许我可以生活在古代呢,或者外国呢,或者和我一样爱干净的小孩子中间呢,我又想,那样我的心理活动会不会是现在这种?我会是什么性格?......
李凡听得一定是满脸讶异,因为张阅随即便来摸他的脸,你怎么了?
他问。
接着又一笑,说:哎,李凡你该刮胡子了......
那夜下班,一进门就抱着李凡猛亲猛咬,捧着书看的李凡很有点文质彬彬,措手不及的模样也有些美妙的虚弱,口里推却:我没劲......哎,别弄......
接着就斥责:你这人不是洁癖吗?怎么随便往床上靠?
张阅撒娇:都说了我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小孩!
李凡严肃:那也得把不干净的衣服脱了才算!
张阅吃吃发笑,脑袋埋进被子里,李凡,你太可爱了......
可爱?不那么对味儿,李凡想骂,话到嘴边还是收回,冷静道:那是!也不看咱什么人......
厚脸皮的效果就是立杆见影啊,张阅嗤之以鼻,转身跑进浴室,李凡笑他:至于洗那么勤吗?把身上洗成干树皮才高兴?
结果张阅5分钟就跑出来了,你才干树皮!
躺了一会儿,开始喊:李凡?
恩?
......
恩?干什么呀?干吗踢我?
李凡?
干吗呀?有屁快放!......
嘿嘿......
你是不是有病?
李凡,你可是我的了......
李凡顿时恼怒,小说丢到一旁,什么你的我的?听不懂。
嘿嘿,这里是我的了,这里也是我的,这里也是,这里也是,别人肯定没碰过吧?还有这里......哈哈......
滚!李凡打掉他的手。
放心,我又不会告诉别人......只要你乖乖的让我......
哟喝!李凡瞪大眼,一拍床坐起.
让你一次都学会威胁人啦?谁怕谁呢,说,尽管说去......我无所谓,大不了鱼死网破嘛,我要含恨而终,你就记得夜里千万别出门,还有门窗紧锁,窗帘也得拉上,指不定哪天我就血肉模糊贴在那儿看你......
张阅惊恐状学出怪叫,鬼!鬼!!
长手长腿趁机凑上来,八爪鱼一样缠得密不透风,李凡笑了,瞧见那张脸象带着水雾,捧住咬了口,说:到时候啊,我吓晕你,我就轮回去了,留着你一个人天天发噩梦吧,嘿嘿......
张阅眨眨眼,那我可舍不得你,就跟着你去好了,咱们一快儿轮回嘛,你想,去阴曹地府路上一定巨黑,有伴儿好壮胆啊......
哦,不对,张阅又说:咱们都是鬼了,谁怕谁啊?哈哈......
其实我以前也想过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什么似曾相识啊,轮回之类的,不过我没想到轮回上头......
那你想的什么?
什么都没想出来,每次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张阅,我比较奇怪的是,你不是特不爱动脑子的一个人吗?怎么能比我想得还复杂?
切,我只是谈恋爱不爱动脑子而已......
哦?还有这么一说?
说不清了,也可以认为,我只在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上特别钻牛角尖......
比如?
比如,比如......哎,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啊......
李凡说:如果能够轮回,我大概也会欢欣鼓舞,呵呵......
为什么?想过不一样的生活?
那当然,谁不想......
唉,我后来已经不渴望了,我发现嘛,如果你有太多的选择,你就不会珍惜已经选择过的,不会安下心来脚踏实地......而且,就算有轮回吧,到了那辈子也不会知道这辈子的事儿,又有什么可惊喜的,这辈子是这辈子,那辈子是那辈子,只能这样分开地过,相互没什么联系,我们也不是那种灵异的人,能看透前生后世......
哎哎,我怎么好象说不清了?......张阅皱起眉。
我知道,李凡接话,好比许多场戏开幕,但你只能一次出现其中一场,不能同时,也不能穿插,反正就是没有自由调度的能力,对吧?
张阅惊喜地看着李凡,看得他一阵毛骨悚然:你想干吗?
张阅说:不错啊,果然口才不亚于苏言......
不提则已,一提苏言,李凡却浮想联翩起来,直到那边张阅已经睡眼朦胧了,他心里还在琢磨,他想:戏剧化,这就是他说那什么戏剧化?......
第二天夜里,李凡散步去了自己中学的操场,不是特意,也未经乔装,只是很久没去了,突生奇想,路上走着走着就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已不同于一年前,步履不那么飘摇,心神也不那么恍惚,走到了那儿,举目四望,一切都无变化,还是那么几丝从看台外露出的光线,还是那么一片深陷进地面的灰蒙蒙,还是那些欢言笑语稀稀拉拉的人影,还是非常空旷,可以尽情指点星辰......
从前每逢他想怀旧,多半就会来这儿,他曾每天在这儿踢球,在这儿上每周三次的体育课,放学在这儿和男生疯疯闹闹精疲力尽才回家.他熟悉这里,从看台到跑道,从沙坑到单杠,从宣传栏到夏天飞满萤火虫的草堆,还记得又小又矮的时候,他就常跑这儿来,放风筝,滚铁圈......有次被大孩子踢来的足球撞哭了......中学时候百米冲刺,他的膝盖光荣地在沙石上磕出了血,可谓血汗交织......
他已经长大了,可跟它比怎么看都还是很小......当年和叶蜜分手的夜里,它怀中只有他一人,那天下着小雨,因为雨,它显得那么不友好,它让他又累又冷,让他痛感自己终于被彻底抛弃,他哭了一场,接着便发现自己在它面前,原来一直都只是个孩子。
他抽了会儿烟,张阅便找来了,对他说:你还真的很喜欢操场啊。
李凡忘记自己那刻都答了些什么,大概就是和它曾有过的种种情分吧,张阅听得微笑:还没看过你踢球呢。
下次我带你来。
记得把我藏角落里哦。
李凡捏他脸蛋一下,可委屈这么英俊的人了。
话一出口,象有些心酸,赶紧搂住张阅。
李凡?对方显然诧异。
李凡没松开,也不让他动,只对他说:看就看了,随便看。
看见又怎样?
不就是同性恋吗?
他瞧着前面,这个地方,陪伴他长大的这个地方......
我是个同性恋了,意外吗?......
真的呢......
心里默念几遍,觉得就象在表白。他失笑,转头对向张阅,仔仔细细,百般玩味吐出一个烟圈......
张阅在烟里笑了,悄然搂过他的腰。
(25)
那年夏天来得很猛,六月十足盛夏的骄横,艳阳似火,张阅出门不多,白皮肤却也依稀见了一层麦色,黑眼睛嵌在上面,隐隐带了点热带风韵,他对此很是兴奋,照镜子总不忘得意,偶尔也哀叹类似皮肤对他永远如昙花一现,这点李凡就不同,夏天肤色健康,冬天来了,也不会悉数褪成张阅那样浅浅的洁白。
那段日子,张阅拿到了外快的报酬,做电台的,挣外快机会通常很多,但因为是头回正经八百当策划,张阅也就格外开心,他送了李凡一个MP3,说是兑现承诺,李凡简直有点难以置信,觉得被迫接过MP3的自己象不能拒绝男人宠幸的女孩儿,他左思右想,还是含笑收下,那瞬间,自觉也酷似贤妻温柔注视着意气风发的丈夫。
这想法并不真让他难堪,只让他忍俊不禁,张阅如果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应该些许雀跃,无需痛苦的脱胎换骨,李凡便能镇定自若走在前所未有的角色里,如何不让人庆幸?
张阅说,节目是送去省电视台参加评选,优胜的12个可以陆续播出,只有10 分钟左右,类似公益广告,主题是戒烟有益健康,风格不限,张阅策划的这个算勉强通过,"差一点点就粉身碎骨了"。
为什么呢?李凡问,张阅变魔术般拿出张光碟,说你不妨自己看看......
他明显是早有准备,但似乎又窘迫于在旁边陪着,居然找个借口就下楼了,李凡暗自发笑,放起光碟,瞠目结舌看见画面上浓郁的烟雾缭绕,镜头是这样:先特写众多男男女女质感各异的皮肤,因陶醉而变得非同寻常的眼神,然后细节逐渐淡化,场景逐渐丰富,地铁,商场,洗手间,舞厅,电视屏幕......欢声笑语的烟民和肺部被阴影侵蚀的画面相继闪现,人声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暗淡,明媚的笑容出现频率同时降低,钢琴声开始悄悄蔓延--非常清冷,断续,寂寞......结尾化入空白,打出字幕:也许,我们可以少爱它一点。
李凡很容易便理解它为什么险遭枪毙,明显拍得太过摩登,诡异,风格强烈......且充满了感官形式的光彩,他坐在那里,心存惊异,又难忍哑然,他想:这是部宣传戒烟的片子吗?倒不如说是部隐晦展现吸烟之美的宣传片......
瞧瞧连电脑做出的那种病入膏肓的特效,都非常有节奏,非常奇妙......
李凡仔细看了它三遍,好歹感觉自己恢复了客观,他开始转变看法,觉得或许只有如自己这样敏感又称职的烟民,才能看出片子出自同样深谙吸烟快乐的人,片子的外观调控得足够冷静,到最后也没有悖逆主题,也就是说,它可能内里疯狂,但外看还是踩钢丝般保持了平衡,这里的配乐可算神来之笔,由于这个音乐,观众被顺利从纸醉金迷带向无限苍茫,所以它最后让人记住的可以是那种盛极而衰的氛围,而不是已被宣传得如陈腔滥调的观念。
看了那三遍之后,李凡才听见张阅磨磨蹭蹭上楼来,进了门,却好象也没有立刻靠近,李凡是怀着赞叹与兴奋返头望去,看到张阅抓着咬了一半的巧克力,脸上挂起挑衅又略带不安的微笑,那瞬间的模样,俨然如自信又渴望被人赞言的孩子,而他深紫色的皮带突然从腰间滑出,这个情景下的身体线条,却那么标致浪荡,唤人垂涎......李凡悠忽想起,张阅对皮带一向抱有专执的热爱,甚至为了某根皮带跑去搭配一套衣服,而事实上,因为这些各色各样的皮带,他时常显得更为时髦,俏皮,活泼,青春年少,性感里夹带起学生般的天真......
他的容貌,他的风格,他的洁癖,他对诸多细节的挑剔,他漂亮却似乎难以洞悉的双眼......李凡早该想到,这人审美力旺盛而幻想蓬勃,足以让他拥有意料之外的东西。他貌似清水般浅淡,其实却可能只是未被窥尽幽深。
想起自己和他在一起,李凡突觉非常幸福,同时却也有些惴惴不安,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出现另一个影子,即使妙不可言,也难免有虚幻之感,他心头百味,欲念丛丛,不自觉便对张阅招了招手,轻声说:过来。
干吗?张阅左顾右盼,露出最可爱的那类表情。
过来过来......
他拉倒他,吻瞬时纷纷扬扬落下,好象细密的一阵雨,张阅的大笑伴着推却,慢慢的,就不动了......"大热天的,欲求不满啊......"
没错,你那什么片子弄的......
喂喂,还没说观后感呢......
观后感啊......拍的很好,真的......挺让人吃惊的,原来张阅也不是那么肤浅嘛,没白长这么漂亮......
张阅的手抓进他的头发,想哼一声,却变成了呻吟,他的睫毛阂上了,眉头娇柔地拧在一起,李凡略有迷醉地看了好久,心里舒了口气,似乎觉得从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情景里,恍惚确认了对方毋庸质疑真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