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蛾眉
亚辛第一次见到离歌时,还是在牧野的书房里面。离歌脸是青的,唇是紫的,缩在牧野脚旁簌簌发抖,见亚辛进来,就把伶仃的脖子偏过去,脸埋到牧野的腿上。后来牧野嫌离歌碍事,挥手叫人带出去,那人拉一下离歌,离歌却是站也站不起来的样子,于是索性就扭着胳膊拖了出去。关上门前离歌叫了一声,声音极细极惨,亚辛就一阵战栗,太阳穴里突突乱跳。这声音叫他想起老三的猫。离歌人出去了,亚辛的魂也跟了出去。
亚辛找牧野是来谈亲事的。两家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最后以一场亚辛与牧野妹妹席席的亲事来妥协。这场亲事亚辛是十二分的不情愿,他总觉得席席这个名字难听得很。亚辛向大哥抗议:为何不叫老三去?大哥冷笑到你知足吧本来还怕牧野嫌不般配要把你给牧野呢。老三去了生意上大事小事谁策划?若你去了少张吃饭的嘴,哼哼我倒也清净。吓得亚辛唯唯告退。
亚辛最怕猫。一见猫汗毛都要乍起来。偏生老三的猫对亚辛怀有莫大兴趣,常见园子里追得亚辛到处跑。某日亚辛夜深入梦,梦境中老三的猫仿佛得了人形,直向自己扑过来,就此粘在脸上不让他呼吸。亚辛惨叫惊醒,那只猫果然趴在自己脸上叫他不能呼吸,想抓下来又不敢,亚辛跃窗而出直跳入湖里,惊动了全园子人。冰冷的湖水中亚辛声泪俱下控诉老三的不仁不义,任人百般劝说坚决不上岸,直到脚抽筋沉下去才叫大哥给捞了上来。事后大哥笑叹亚辛的屋子贴水而建本是要临窗垂钓,却从此叫亚辛动不动跃窗跳湖。亚辛在湖里游了几圈对亲事到也想开了:成亲就成亲吧,席席名字难听,据说是美女。但亚辛没有想到,他遇到了离歌。
打那以后亚辛对亲事热心起来。三天两头往牧野那边跑,有时能看到离歌,有时不。看不到离歌的时候亚辛就对着离歌呆过的地方发愣,其实亚辛自己也不知道对离歌是什么感情,大多时候离歌都缩在角落里低头一动不动,呼吸都没有似的,渐渐渐渐亚辛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一日和牧野书房晤谈,牧野让人叫了出去,剩下离歌靠着椅子坐在地上。亚辛一时无计,心里掂量半晌,然后看着离歌很和蔼地说:
"你怎么坐地上,不凉吗?"
离歌缓缓抬头,直勾勾看到亚辛眼里去。那张脸,雪白雪白的,嘴唇殷红,眼眶乌青,好像坟里爬出来的怨鬼,吓得亚辛没了言语。离歌微仰着脖颈,一瞬不瞬盯着他,亚辛觉得呼吸也停了,心跳也停了,着了魔一样移不开目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牧野回来,亚辛才回过神,只觉得嘴里像含了一口沙子,干拉拉的苦涩。
亚辛魂不守舍地回家,一跤栽到湖里,冰冷的湖水中亚辛一次又一次想起离歌的面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亚辛心中慢慢回放。脖颈是怎样仰的,头发是怎样滑下的,抬起手之后又是什么--亚辛无比悲哀的认识到离歌是牧野的男宠,而自己,是要与牧野妹妹成亲了。离歌离歌,唉。
亚辛决定重新开始,做一个好相公。大丈夫当成家立业,立业用不着他成家总得亲力而为。亚辛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亲事的筹备中,也有接着忙忘掉离歌一了百了的意思。亚辛的生活,矜贵优越,平平稳稳,只有离歌,成了他一路走来的第一道波折。离歌让他尝到甜蜜和忧愁,也让他明白现实的无可奈何。只是这边亚辛无论怎么愁肠百结,百转千回,那边离歌却是一概不知。说到底这热闹是亚辛的,忧愁也是亚辛的,这只是一个人的情节,这与两个人无关。
三个月后,亚辛成亲了。
洞房花烛夜。
亚辛没有喝多少酒,却也已经微醺,洞房里是一片喜庆,铺天盖地的红。席席坐在床边,规规矩矩地,洁白的小手端端正正摆在膝头。亚辛嘻嘻一笑,捏了捏席席的手,然后揭开盖头。
那一瞬间几乎是凝固了。亚辛惊骇到不能自己,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席席抬起头对着他嫣然一笑,亚辛只觉得头皮一乍,噔噔噔连退三步。
猫。亚辛看到一张猫脸。大大的杏核眼,尖尖的小虎牙,又薄又尖的耳朵,席席那一笑,活脱脱就是只猫。
亚辛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一时间身虚气短,指着席席,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席席也是莫名其妙,她又是一笑,伸出手低低唤:"相公--"
亚辛又是一抖,瞪视半晌,道:"你是席席。"
席席点点头,看着亚辛仿佛见了鬼的表情,眨了眨眼,泪水立即浮上来。席席就这样泫然欲泣地凝视亚辛,脉脉含情的样子。亚辛手在抖,脚也在抖,他步步后退,直抵到墙,一个激灵,把头偏过去,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你--你先睡吧。"
席席不动,静静凝视亚辛,那视线盯在亚辛身上,要弄出两个洞来。亚辛咽咽口水,眼观鼻鼻观心,心里一个劲念阿弥陀佛,半晌,席席一声叹,到桌前到了两杯酒来,低声道:"相公,还没喝交杯酒呢。"说罢手里一杯递了过去。
亚辛伸手去接,碰到席席手指,感觉是在摸猫毛。他一个哆嗦,"咣铛"酒杯掉地,眼睛左飘右飘,就是不敢看席席,一时间尴尬万分。
席席怔了怔,突然古古怪怪笑了起来。"你怕我。"她细细眯着眼睛,"你怕我,为什么原来传闻二公子怕猫是真的啊......"席席逼近亚辛,踮起脚仰起头,一脸的天真无邪,突然在亚辛鼻尖下吹了口气,掩嘴咯咯娇笑。
亚辛嘴唇哆嗦着,手臂上起了一阵又一阵鸡皮疙瘩,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丧失了一切反应。他想象过席席的任一模样,却没有想到自己娶了只猫。眼前这人,完全就是人和猫的混合体,如此诡异,这让亚辛畏惧。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亚辛不敢抬头,他看看席席尖尖的指甲,看看席席细细的腰肢,手足僵硬。他可以感觉到席席在兴味盎然地打量他。突然席席手臂勾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低道:"相公,歇了吧。"
亚辛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席席,夺门而出。
沿着回廊跑了几步,远远看到老三的猫在前头悠哉悠哉散步。亚辛委屈无比,一时间怒向心头起,恶从胆边生,隔着衣袖抓起老三的猫回来,打开门就扔到房中,又砰地关上。亚辛在门外,听房中席席先是一声惊叫,接着噼里啪啦桌椅翻倒,夹杂着那只猫人一样的咕噜声和席席猫一样的尖叫,片刻一切归与沉寂。哼哼,叫他们成亲去吧!亚辛仰天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第二天。
亚辛站在新房外,伸手要推门,想想又不敢。席席在里面,老三的猫也在里面。亚辛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隐隐约约传出席席细细的嗓音:"喵呜~~~~哎呀......你弄疼我了......讨厌......"亚辛听了一会儿,突然之间很想哭。他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分,太过分了。他不敢想席席的脸,不敢进屋子里去,家里的大红喜字还挂着,他只觉得万念俱灰。亚辛弯腰,将窗户纸舔开一个小孔,眼睛凑上去,还没有看到什么,"噗嗤"一声,一只猫爪子伸了出来,正捅到亚辛额头上。亚辛"呀"一声大叫,一跤坐在地上,一身的冷汗。
门"吱呀"一声打开,席席抱着老三的猫走了出来,笑咪咪地福了福身:"相公,昨夜安好?"
亚辛惊魂未定,呆呆仰头看着席席。席席黑漆漆的杏核大眼扑闪扑闪,一脸无辜,亚辛又去看老三的猫,那只猫也是黑漆漆的杏核大眼。亚辛低下头,轻轻地说:"席席,大哥想见见你。"话里已带上了哭音。
席席仍是笑咪咪的,她答应一声,手搭上亚辛的肩头,伏身悄悄说:"相公,这只猫我很喜欢呀。"说完咯咯一笑跑开。
亚辛坐在地上挪了个位置,他摸摸猫碰过的额头,又摸摸席席碰过的肩膀,缓缓靠在了墙上。
亚辛再一次见到离歌时,是在席席嫁过去的第三天。席席回门,牧野备了一桌子鱼,一对眼睛骨碌碌只在亚辛身上转,表情高深莫测。亚辛心里忐忑,随便找个理由就走了出去,一个人在牧野府中溜达。牧野府中有一个大湖,一座小桥通向湖心凉亭。亚辛见到离歌时,离歌正坐在桥栏杆上,膝上卧着一只黄色长毛猫,专心致志在拔猫毛。发现亚辛在湖边,就转身把猫啪嗒一下扔到湖里,站了起来。
亚辛看看湖里扑腾的猫,又看看离歌手里的一把猫毛,目瞪口呆。他突然觉得离歌帮他出了口恶气。亚辛真是有点感激涕零了,成亲前亚辛忙得四脚朝天,成亲后又被席席吓得不轻,这么长时间亚辛以为自己已经把离歌淡忘。离歌还是那个样子,脸煞白煞白,大眼睛藏着峰棱,直勾勾望着他。待亚辛走近,突然没头没脑地把满手的猫毛一把塞进亚辛怀里,说:"给你吧,我没用了。"这是亚辛第一次听到离歌的声音,很低哑,又薄又轻。亚辛就有些浑然忘我。他盯着离歌毫无血色的双唇,突然口干舌燥。这也是离歌第一次没有避开亚辛,亚辛还有点受宠若惊。亚辛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可脑袋一团糟,什么也说不出。离歌淡淡扫过亚辛,撇了撇唇,扭身进了凉亭,亚辛忙跟了进去。
离歌依了一根柱子,仍是坐在地上,亚辛也挨着坐了。两人谁都不说话,僵持了一会,亚辛清清嗓子,用最温柔的语气问:"你拔猫毛干什么?"离歌皱皱眉,想了很久才轻轻说:"看。拔毛时会尖叫的可能不只是猫。"
亚辛没听懂,"啊"了一声。他扭头看离歌,离歌也在看着他。亚辛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挨着离歌,离歌专注的眼睛好象深深望到自己心里去,但脸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亚辛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咕咚咕咚。他怕离歌也听到,就用手紧紧按着。远远的,湖边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只猫,在湖水上东嗅西嗅。亚辛看了一会,低下头轻轻说:"牧野怎么养这么多猫啊。你知道吗?我最怕猫。我弟弟就养了只猫,天天缠着我,吓得我不行。你见过牧野的妹妹没?长得象猫。象极了。那天我揭开盖头差点没死过去。你说席席是不是成天和猫在一起才长成那样啊......"亚辛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他悄悄抬头,却见离歌居然还是在盯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呆了。离歌歪歪头,笑了一下,问:"是你啊。你娶了席席?你怕猫为什么还娶席席?"亚辛摊摊手,说:"我不知道啊。以前没见过席席。是大哥叫我成亲的。成了亲牧野就不找我们家麻烦拉!其实大哥也给牧野找了不少麻烦。"说到这里,顿了顿,又低声咕哝:"要不是成亲,我也遇不到你呀......"
两人又是好久没说话。渐渐起了凉风,离歌拢拢衣服,站起来说:"冷。"转身就要走。亚辛急叫:"哎--"等离歌转过身来,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憋了好久,才道:"我,我叫亚辛 。"离歌淡淡"恩"了一声。亚辛又说:"你......我知道你叫离歌。"离歌还是一声"恩。"亚辛心里舍不得,依依不舍地问:"你去哪里?"离歌遥遥一指,说:"回去。"亚辛不知道怎么挽留,讷讷说不出话来。离歌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亚辛痴痴看着离歌背影。离歌身形非常挺拔,脖颈纤秀,亚辛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象只鹤,精细精细的。伸长了脖子远远望去,前面绿树掩映下,隐隐约约见离歌上了回廊,一拐不见了。
亚辛回到前厅,还有些神思不属。见牧野一个人在那里端坐喝茶,便心不在焉地问:"席席呢?"牧野道:"过去看她养的猫去了,你坐。"
亚辛在牧野对面坐下,看到牧野的腿,突然想起从前离歌偎在牧野腿边的样子,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牧野喝着茶,仔仔细细打量亚辛一番,微微一笑,说:"亚辛,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父母早亡,我和席席相依为命,她就是我心尖上的肉。现在我把她叫给你了,好好待她,早日有个孩子。"说到这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憋不住笑了,呛了一口茶,咳得说不出话。
亚辛有些莫名其妙,又有点心虚。其实他是怕牧野的。牧野那双眼睛淡淡一扫,叫亚辛从头凉到脚。亚辛想牧野真不愧是大哥的对手啊,又想席席其实挺好的,想的最多的还是离歌。亚辛话到嘴边转了好几次又咽了下去:他不知道怎么说。
回府后亚辛坐在自己原来的屋子前发呆。他和席席的新房在西院,但成亲后亚辛都是在这里住。天很黑,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夏虫啾啾叫着,亚辛的脚下也是湖,他把脚浸在湖水里就想起了牧野府里的湖。亚辛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温柔的疼痛。他把手伸入怀中,突然尖叫起来:他摸到了一把猫毛。
※※※※z※※y※※z※※z※※※※
由何醉
亚辛一开始想离歌,后来又不太想了。他在面对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和席席圆房。席席是牧野的妹妹,又是自己的妻子,亚辛再怎么样,也不能躲一辈子。亚辛想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克服就好,进到房里时席席正对着镜子梳妆,小小的脸迎着阳光仰起来,脸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给她的脸镀上一层金彩。在镜子里席席看到身后的亚辛,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亚辛也硬挤出了笑容。
亚辛走到席席身后去扶席席纤弱的肩。在镜子里亚辛和席席目光交接,亚辛心里头一阵抖,手臂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席席古怪一笑,"咪"地一声,贴到亚辛怀里,亚辛向后一缩,已吓得要哭出来。席席坐着,双臂环着亚辛的腰,抬起头无限幽怨的凝视亚辛,亚辛不敢看席席的脸,抖着手去解席席的衣服。
外衣脱下来,里面是红色的肚兜。
亚辛看席席的肤如凝脂,手指抚到胸口,就再也放不下去。他心里有障碍。亚辛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席席突然柔声问:"相公......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声音哀怨,眼神迷蒙。
亚辛一震,期期艾艾说不出来。席席尖叫:"真的有人了!"声音却是惊喜。亚辛低叹一声,把席席衣服合上。他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去揣摩席席到底在想什么。垂了脑袋坐在床上,亚辛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席席兴冲冲凑过去,爬到床上左看右看,神神秘秘问:"是谁?你大哥?"
亚辛抬头瞥了席席一眼,又低下头,不着痕迹向后缩了缩。席席--除去外貌不谈,她的性格,真的是非常非常奇怪的。亚辛想天意弄人,想为什么全世界都与自己过不去,他从小到大都在兄长的庇护下,一任别人安排,现在却要他自己来面对问题。亚辛轻呼一口气,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席席,"亚辛低声问,"你大哥叫你嫁人,你也没反对?"
席席嘻嘻笑,把手指伸到嘴里轻啃,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没有呀。我听牧野话。牧野就疼我。"
亚辛又是一激灵,抬头正对上席席赫赫杏核眼,瞳孔一缩一缩,里面是自己清澈的影子,席席咬着自己细细的手指,抬高了眉毛,定定看了好一会,问:"相公,你是不是怕我?"
亚辛低声说:"我们都成亲了,我怕你有什么办法。"
席席又凑过去一点,悄悄说:"牧野说你怕猫,看到我一定会吓死,其实你也没怎么样嘛。"
亚辛心一跳,问:"牧野知道?"他想起牧野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那双黑眼睛在自己身上一溜,总是隐隐带着嘲弄的意思,暗暗咬牙切齿。
席席眯着眼睛,吃吃笑说:"我不告诉你......呵呵......"她细细看亚辛的眉眼,说:"你心里有人,是不是?谁?你碰不得?"
亚辛没有回答。静了会,他问:"牧野是不是收了很多男宠?都干什么呀?一开始我大哥吓我,叫我去当牧野的男宠。"
席席嗯一声,压低了声音说:"有好多的。有时候牧野就当着我的面要他们,可惨了。都是血。他们就可劲叫,象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