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山在奉天盘桓二十年,对每一条巷子每一条小路都熟悉的不得了,他带着张铮左拐右拐,很快,大帅府就不远了。
张义山僵住,两个端着枪的人正从拐角的另一边走过来。
他猛地收回头,靠在墙上,双手握住枪。
张铮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咬着牙道:“爸,你先走,我对付他们。”
张义山根本没搭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探身放了一枪!
人的身体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响声。
张义山扯出一个笑,脸上的皱纹不显得苍老,反而有种经过岁月沉淀的,特殊的魅力:“他妈了巴子的,这么多年了,老子枪法还是这么好!”
张铮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无力感让他愤怒。
张义山转身又放了一枪。
这回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几颗子弹打在他旁边,崩起的碎砖块划过他的脸,带出一道血痕。
张义山看了一眼儿子,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他骂了声“他妈了个巴子的!!”,探身连开数枪,刺客身重数枪,轰然倒地,而他也中了一枪,打中左臂。
张义山哈哈笑起来,让张铮看地上两具尸体:“你老子宝刀未老啊!”
张铮如释重负,笑道:“爸,你——”
话还没说完,张铮脸色一变,一把将父亲推开!
离得远些的那个刺客,居然还未死去,他悄悄摸起枪,用最后的力气瞄准张义山,朝他的心口开了一枪!
张铮比张义山高半个头,这一枪打在他的左肋。
张义山看着儿子胸口不断冒出的血,眼睛一下子红了。
张铮轰然倒地,张义山甚至都没能扶住他,巨大的冲击让这位戎马半生的大帅一时间连动都不动不了。
须臾,张义山怒吼着打烂了刺客的头。
喜来也是伤痕累累,身上数处不断冒血,他带人赶过来,看见张铮之后脸色巨变,“大帅!得先送少爷去医院!”
第14章
青禾将毛巾在热水里揉了揉,拿起来给张铮擦脸。
张铮摸了摸他的脸蛋,不满道:“好不容易养出来一点肉,又没了。”
青禾侧过脸,躲开他的手,小声说:“别动,等会儿伤口会裂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颗子弹没有要了张铮的命。
刺客的身份青禾隐约听见大帅和张铮说起,是日本顶尖的杀手,因而对张铮的大难不死,青禾后怕不已。
门外保镖谭海推开门,“少将,张金鑫和王新仪来了。”
张金鑫在剿匪的过程中也受了伤,胸膛还绑着绷带,不过很轻,不至于影响正常的行走。在不久前发生的刺杀中,他因没有和大帅的车队一起,并未遭到影响。
王新仪点了根烟,“铮,好点了没?”
青禾道:“王少,医生嘱咐过了,大少这会儿不能闻烟味儿。”
王新仪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张铮。
张铮朝他点点头,王新仪掐灭了烟,讪讪道:“青禾,你都成了张铮的大管家了。”
青禾端起铜盆,也不看他们,小声对张铮道:“大少,我去洗毛巾,你们聊。”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不要抽烟。”
青禾朝王新仪和张金鑫分别点了点头,推门出去,还带上了门。
王新仪啧道:“金鑫,你我兄弟在张铮这里还没青禾可靠,咱们进来都要从上到下搜个遍,青禾成天在这里,俨然是大帅府的儿媳妇了。”
张金鑫嗤笑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儿吗?青禾可是铮儿的心头宝,咱们俩算什么,路人甲乙丙丁罢了。”
“你们俩说够了没有?”张铮笑骂:“一个个的像怨妇一样,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在呷醋。”
“咋?我们连说都不能说了?张铮,咱们一块儿长大,出生入死,你就这样对我?”
张铮瞥他一眼:“你还越说越来劲儿了。”
王新仪摇头晃脑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张金鑫哈哈笑起来,说:“铮,你不知道你老子多生气,把外面搅了个天翻地覆,我爸的机枪都架到日本大使馆的门口了。”
张义山和日本人的关系如今很紧张,当年他为了执掌东北,不得不向日本做出妥协。但随着日本人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以及他势力的稳固和扩张,双方都知道,爆发不日将至。
“铮啊,要不是你,大帅这回可危险了。”
王新仪慨叹道:“你救了你爸的命,也救了整个东北。”
张铮道:“东北只能是咱们的东北,中国也只能是咱们的中国。我爸这回是真的和日本人翻了脸。”
张金鑫道:“他们没想到,精心策划的谋杀没能要了大帅的命,反而给了咱们一个发难的理由。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得小心点,日本浪人可不会轻易放弃。”
大帅府的安全从来都是重中之重,张义山的近卫们常年在大帅府驻扎,张铮小时候在帅府都是和他们混在一起。而如今不止近卫,连他一手带出来的卫队旅都被抽调过来,大帅府里处处都是军人。
他们聊了不到二十分钟,护士来为张铮换药。
张铮看了眼青禾,说:“你们先回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金鑫,我听说你军衔升了,恭喜啊,等我好点再一起庆祝。”
张金鑫“咳”了一声,“可别了,青禾不叫你抽烟,还能叫你喝酒?到时候你看着我们喝酒抽烟,心里肯定不痛快,你不痛快也不会让我们痛快。我看还是等你完全好了再说吧。”
张铮笑骂一句,张金鑫朝他挤挤眼睛,又向青禾点了个头,便和王新仪勾肩搭背出去了。
护士很快就为张铮换好了药,在此期间,青禾眼睛一眨不眨,紧张的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等护士出去,张铮朝他勾了勾手指。
青禾乖顺的坐到床沿上,任由张铮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这几天没能好好和你说说话,小禾苗儿,跟爷说,是不是害怕了?”
青禾垂下眼,看着张铮的大手把玩着他的手指,轻声道:“嗯。”
张铮沉沉一笑,说:“别怕,哪怕是为了你,我都不会出事。”
青禾看向他赤裸着的胸膛,上面是洁白的纱布,但张铮浑身鲜血的模样不断在他眼前摇晃。
他又应了一声,带着哽咽。
第15章
青禾从未如此厌恶自己。
大少出了事,他除了祈祷和用心侍候,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张铮当然没有要求过他要如何如何,在养伤期间更是一直不满,抱怨“好不容易给他养出来的一点儿肉又没了”诸如此类的话,然而青禾更觉难过。
在张铮面临危险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府里傻傻等他回来。如果那颗子弹打中的不是张铮的左肋,而是他的心脏,那一切都已来不及。
“小禾苗儿,”张铮颇有些苦恼:“你到底是怎么了?”
青禾摇摇头,“我去给您端药,这会儿应该好了。”
张铮脱离生命危险之后,苏茜从北平延请了一位很有名望的大夫过来。从此他每天都要喝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换了从前,张铮是怎么都不肯喝的,但如今要是他不喝,小禾苗儿就一直捧着药碗看着他,也不说话,喊他也不理人,张铮也只好每天捏着鼻子喝药。
张铮把一碗药汁一饮而尽,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这味儿越来越恶心了。”
青禾收了药碗放到一边,递了一杯蜂蜜水给张铮。
一切停当之后,张铮百无聊赖靠在床头看一本军事书,青禾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张铮看不下去,“你昨晚睡没睡觉?眼圈儿都黑了。过来。”
青禾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声道:“我把那些毯子拿出去让他们洗一洗,还没弄完呢。”
“什么毯子?你先睡会儿是正经,”张铮捏捏他的脸蛋儿,说:“别等我好了你又躺下了,我可没那么多功夫伺候你。”
青禾一言不发脱了鞋子躺到张铮身边,张铮的右手好了个七八成,左边儿的伤口不能动,一动就疼。
所以青禾特意绕到另一侧才上的床。
张铮玩儿着他的头发,“这几天一直不说话,嗯?心里有事儿?”
青禾看着他的手,掩住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勉强道:“大少,我没事。”
困意翻涌,他侧卧在张铮身边,很快陷入漆黑的睡梦之中。
他好像睡了很长时间,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有酸痛之感,而明明先前连晌午都没到,这会儿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青禾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窗前立着个高大人影,一点猩红明明灭灭。
青禾清醒不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张铮身后,也不说话,只是把他夹在指间的烟给夺了过来。
张铮眉毛一竖,想要开口呵斥,转过身见是他,讪讪笑道:“醒了。”
青禾点点头,把烟头按在一边儿的花盆里,一脸苦大仇深。
张铮两根手指之间有点儿空,难免暴躁,但看青禾这表情又觉得好笑,嗟叹道:“小禾苗儿,你和新仪说的一样,真成我的管家了。”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管青禾作何反应,越过他趴到床上,不再开口。
张铮的伤其实已无大碍,更没有对外表现出来的这么严重,但张义山将要借机和日本人一刀两断,他便不得不“重伤”。
青禾抿了抿唇。
低下头,他看见自己赤裸的脚踩在地毯上。
从前也有一回,他光着脚,张铮看见了立即把他抱起来,还训斥说往后不许光着脚到处走。
但这次……他或许没有看见。
第16章
两人的相处远不如从前亲昵自然,张铮对青禾的沉默不以为意,或者说,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自在惯了,憎恶任何约束。
“大少,”素枝笑吟吟道:“夫人叫您去她那儿用晚饭,涮锅子呢。喜来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打来的熊,好大一只熊掌,夫人说给您补一补。”
张铮问:“青禾呢?他去哪儿了?”
素枝道:“青禾少爷在哄着两位小少爷玩儿,小少爷们缠他缠的不得了,睿睿都不肯放开他的手。”
张铮有些不高兴,合着他几个小时都没过来是去陪那两个兔崽子了。
“大少?您过去吗?”
张铮嗯了一声,朝更衣室抬了抬下巴。
素枝在他身边伺候的时间不算短,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走过去为他挑了一身衣裳,说:“在家里也不用穿的太正式,嗯……这身怎么样?”
张铮不甚在意,抬起手让她伺候自己穿衣。
张铮的右手有伤,绷带虽然拆了,动作上难免有些不便。
素枝轻手轻脚的为他把衬衫穿上,又把袖子挽起来,避免碰到伤口。
张铮本来打算自己穿裤子,但素枝自然的跪在他脚下。
“素枝,你多大了?”
素枝一丝不苟的整理他的裤脚,说:“回大少,二十四了。”
张铮用脚背抬起她的下巴:“也该成亲了,回头我和妈说一声,让她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素枝挤出一个笑:“大少,您这是……嫌我伺候的不好?”
“我没这么说,”张铮站起来,弹了弹袖口,说:“女大当婚,男大当嫁,你总不能在帅府里当一辈子的丫头吧。”
素枝跪在地上看向他,眼中泪水盈盈,“大少,我不想嫁人,能伺候您,伺候夫人,我甘愿一辈子在帅府当用人。”
张铮并不答言,径自离开,把她留在屋里。
苏茜接过张晟,亲了亲他胖乎乎的小脸蛋,“你个小没良心的,你爸都挨枪子了,你居然还能长这么多肉。”
春儿笑道:“夫人,晟儿才多大啊,您对他的要求着实高了点。”
“不高行吗?再养出一个张铮来,还不得气死我?”
张铮踏进门,恰好听见这句话,挑眉道:“妈,你这话我可不高兴啊,谁气你了啊?”
他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张晟的屁股:“是不是这个兔崽子?”
张晟眼泪汪汪的抱住奶奶。
苏茜心疼道:“晟儿乖,爸爸坏,咱们不理他好不好?奶奶过午带你出去玩儿。张铮,你看你哪有当父亲的样?成天吊儿郎当的,什么样子!”
张铮不以为意的坐下,翘起腿,看着正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的张睿,“青禾呢?不是说正看着他们两个?”
他进来之后,张睿头一回正眼看他。
张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个小混球。
“咦,你没遇见他?我本来让素枝去叫你了,后来他不放心,也去了。”
张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青禾过来的时候铜锅里的汤恰好沸腾。
苏茜道:“春儿,你和奶娘去看着睿睿和晟儿,青禾,快过来吃饭。看你这瘦的,铮儿受伤他自个儿没心没肺能吃能睡的,把你熬成了这样。”
青禾顺从的坐下。
张义山近来忙的连五夫人房里都去的少了,连着好几天都睡在书房里,省下走路的功夫打盹儿。除了隔天去看看张铮,几乎不往后面来,更别说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苏茜给青禾夹了一筷子菜,“快,多吃点。”
青禾应了一声,说:“谢谢夫人。”
张睿开口最先说的两个字是他的名字,这让青禾在府里一度很是尴尬,但不久张铮出事,他的周到人人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