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解释道:“所谓‘矫枉过正’,店家为了不再收到差评,很可能省略了‘控水’的步骤。您看,您这苗虽然没有萎蔫,但基质明显太潮了,如果不通风缓苗,直接种在盆里……”
许父眼前一亮,终于反应过来:“那就会徒长,甚至烂根!”
纪凡点点头:“很有可能。最保险的办法,还是放在阴凉处缓上一两天再上盆。放心,天竺葵花苗不会干死的。”
“这个我明白。”许父连连点头,立刻将准备移栽的小花盆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抱起装着小苗的营养钵,放到通风处。
忙完了,他掸了掸袖口,转过脸来:“小同学,看你很懂行的样子,家里也种花吗?”
纪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我只是个人兴趣……”
“这兴趣好啊,”老头眼前一亮,“我儿子虽然学生物,但对种东西养东西什么的,半点兴趣也没有,平时都快憋死我了!来来,我再给你看看,这是我最近新入手的几盆……”
他兴致勃勃地站起来,拉着纪凡便往阳台走,初见时的高冷完全不见了,神色洋洋得意,活像个老小孩。
阳台上蹲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老许路过客厅,瞅见这一幕,被吓了一大跳——自家老爹怎么会跟纪凡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爸,你可别欺负纪凡啊,”老许看见纪凡满手泥土,大惊失色,“人家是个老实孩子,专程来上课的,干嘛忽悠人家帮你挖土?”
“来来来,”许父充耳不闻,亲昵地拉着纪凡给他介绍,“这是我新交的小伙伴。”
纪凡:“……”
老许:“……”
纪凡硬着头皮:“那个,许老师……”
许父笑容满面地转过头:“哎,孩砸~”
纪凡:“……”
老许气炸了:“……他喊的明明是我!”
“走,纪凡,老师带你去洗手,”老许气呼呼的,扯过纪凡往厨房走,“其他人刚坐电梯上来,很快就到了。”
厨房里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笑眯眯地拆了块崭新的小香皂给他。
“谢谢您。”纪凡不好意思地接过,低头清洗指缝里的泥土。
“不,我该谢谢你才 对。”老太太往锅里添了勺水,温柔道,“他爸好久都没碰上聊得来的孩子了。”
“欸?”
“别看他现在这样,以前可是天天板着张脸,”老太太扑哧笑了一声,“臭脾气,搞得学生们都怕他,到头来,连个肯来看望的人都没有。”
“他……也是老师吗?”
“算是吧,”老太太面露怀念,“很久之前的事情啦,我们最开始住在t市……”
“妈,别拉着纪凡说闲话啦,”许老师探头进来,无奈道,“我这都要上课了。”
“哦哦,”老太太在围裙上擦擦手,摘下一块毛巾给纪凡,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快去吧。”
书房临时改装成了教室,一架活动白板摆在书柜前,两张书桌拼在一起,围着六七个塑料凳子。
纪凡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角落里的王纲,瞳孔微微收缩。
王纲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神色疲惫,唇角上还贴着创口贴,见他进来,立刻别开了视线。
然而,纪凡到得太晚,所有的位置都被人占了,唯一剩下的空位,恰恰在王纲旁边。
身后有人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老许困惑道:“怎么不进去坐?”
纪凡抿唇不语,正为难着,突然有人站起来,往旁边挪了一格——是陈臻。
即使是节假日,他也穿着校服,半长的额发遮住眼睛,看起来很有些阴郁。他径直在王纲旁边坐下,顺手挪过了自己的东西,淡淡道:“你坐我这,省的挤进挤出麻烦。”
王纲飞快抬眼一扫,又别开脸,没说话。
松了口气的纪凡赶忙跑过去坐下,低声道:“谢谢了。”
陈臻没答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色,半晌,开口道:“你们怎么了?”
“……”纪凡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摇摇头:“没什么。”
陈臻眼镜下射来的目光非常犀利,似乎能洞察一切,令他有些不安地垂下头。
好在,对方只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
突击课程开始了,老许在黑板上抄题,纪凡重新将精力放到了学习上,埋头抄写。
就在此时,他的脚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不是桌角,也不是同学的腿,似乎……是个方形的盒子?
借着捡橡皮的功夫,他往桌下偷偷扫了一眼,只见,王纲脚边,正靠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包装华美,也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
是礼物?给老许的?
不,应该不是。纪凡缓缓直起腰,有些分心,老许明确说过补习拒收任何费用,参加全凭自愿,其他同学也没有带礼物来的,王纲压根没必要这么做。
那么……这礼物是送给谁的呢?
直到课程结束,这份神秘的礼物一直静静放在王纲脚边。
在许父的强烈要求之下,纪凡被迫答应留下吃晚饭。
他从洗手间出来,同学们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刚走到书房门边,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了争执声。
书房门虚掩着,只能看清个大概,连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许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不太愉快。
“老师,这是我爸妈托我带给许院士的,”王纲含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一点土特产而已,您就收下吧。”
“你拿回去,我们家不需要这些。”老许冷淡地说。
“不,老师,您误会了,其实……”
吱呀——木门被拉开了。
纪凡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不是自己身侧的这扇门。书房的另一端连着主卧,应该是有人从那边走进了书房。
“这是在干什么?!”那声音中气十足。
“许院士——”王纲惊喜道,“您好,久仰了,这次我爸妈托我……”
“你爸妈?”老头没好气地打断了他,“叫什么名字?”
“……和……,他们现在在z大教书,也是做基础学科方面的工作……”王纲滔滔不绝地讲着。
门外的纪凡只囫囵听了个大概,但已经彻底愣住了。院士?是他想的那个院士吗?就那个坏脾气的老大爷?
老头哼了一声,冷冷打断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听说过。”
一阵尴尬的冷场,王纲硬着头皮继续道:“许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许父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语气很严厉,“我没教过你,也没教过你父母。这点礼物,你让他们送给该送的人去,不要拿来碍我的眼。”
“爸……”老许忍不住劝。
“我怎么了?”瞪了眼儿子,许父继续对王纲道,“你回去这么跟你爸说,如果还是坚持,就叫他们自己来找我,不要躲在小孩子后面瞎撺掇。”
王纲脸色涨红:“我……”
许父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净教些歪门邪道,好苗子都被这种人带歪了。咱们做学问,难道靠的是走关系吗?”
“哎,爸,您少说两句吧,”老许推着唠唠叨叨的许院士往屋里走,一边冲尴尬的王纲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开溜。
“我说说还不行了?现在的孩子……我是缺他们一口吃,还是少那一点穿?冬虫夏草人参灵芝,我看起来老到需要这种东西了吗?”
即使走远了,许父气哼哼的声音还是很有穿透力地传过来。
王纲的脸整个红透了,半晌,才僵硬地将礼物收拾起来,抱着自己的书包,埋头匆匆往外走。
在走廊里,他撞见了纪凡。
两人对视片刻,王纲抿着唇没说话。
纪凡抬眸瞥了他一眼,沉默地侧过身,一言不发让开了路。
王纲拔腿往外走。
谁知,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手里的纸袋破了,各种盒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好些甚至连盖子都摔碎了,里头的东西洒出来,满地狼藉。
他慌忙蹲下来,将那些名贵的药材拢在一起,胡乱往盒子里塞。
可是,越收拾就越是心烦意乱,他指尖慢慢颤抖起来,动作也越来越慢。
就在这时,脚步声去而复返,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出现在他视线里,捡起一只完好的盒子,塞进身旁的塑料袋。
“我跟奶奶要了个购物袋。”纪凡蹲着,将袋子推到他眼前,淡淡道,“你暂且用着吧。”
王纲盯着那只塑料袋,面色有点扭曲,哑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搞笑?”
纪凡抬眸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呵呵,看我闹笑话。是不是就像看傻子一样?”王纲指尖深深刺进掌心,咬牙切齿地低吼,“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我他妈就是个傻逼……”
纪凡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别哭了。”
结果一听这话,对方强忍着的眼泪跟决了堤似的,不要钱一样哗哗地流。王纲一边哭得涕泗横流形象全无,一边还要恶狠狠地瞪他。
“我真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纪凡垂下视线,“我的确不喜欢你。但其实,你也并不喜欢我啊。”
王纲打了个泪嗝,死死瞪着他:“老子就是喜欢!”
“那你的‘喜欢’也太廉价了。”纪凡拍拍裤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道,“你嘴里说着喜欢,事实上,却从来没有看得起我。有些事,我从前不说破,但心里都明白。”
“我……”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侮辱他?”纪凡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爱的前提是尊重,是信任。”
“而你,你从来都不懂。”
说完,他转身往书房走去,没有再理会身后失魂落魄的人。
我喜欢着一颗明亮的星星,纪凡心想。
他在窗边停住脚步,偏过头,出神地望向渐渐转暗的天色。
——每次仰头,我都能看见他所在的方向。
——总有一天,我也要飞到他身后,陪他一起,闪烁在这孤独而耀眼的星空里。
第54章 美人计?
身后传来房门轻碰的声音,大概是王纲黯然离开了。
“纪凡啊……”许老师走进来,突然愣了一下,“怎么不开灯呢?”
“啊。”纪凡回过头,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忘了。”
啪嗒。许老师打开顶灯,温暖的光线倾泻而下,笼罩住这片小小的书房。
清澈的星空看不见了,纪凡瞥向窗外,只能看见玻璃上投影出自己的影子。
“我爸喊你去阳台上看看花。”
“嗯,”他收回视线,笑了笑,“我这就去。”
老许扶额:“等等,可千万别什么都听他的。我爸年纪大了,脾气犟,不知道轻重。你要是惯着他,当心他以后天天喊你来当花匠。”
纪凡道:“没关系的,其实我也很喜欢花,只是家里不能种罢了。”
“你啊,”老许无奈道,“总这么好说话,当心以后被别人欺负。”
纪凡不说话,单是笑。老许摇摇头:“唉,去吧去吧。”
“嗯!”
许老头屁股底下垫了个小马扎,左手花铲,右手喷壶,正在折腾他新买的几盆小花苗。
最初的那盆天竺葵也在,只不过旧爱难敌新欢,被无情地抛弃在一旁。纪凡踏进阳台,便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叹息。
“唉……”他的音调颤巍巍的,幽怨又绵长,活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嫔。
“本以为来了这里,没有月季、海棠、铃兰之流争宠,就能独享主人,谁能想到……唉。”说罢,又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纪凡有点想笑,他几乎都能想象到天竺葵的后半句:“……谁能想到,主人竟然跑去网购了这么多新的小妖精!”
见纪凡来了,许教授招呼道:“来,先看看我这天竺葵。”他引着纪凡往角落里走去,“这花放在我儿子这里养了两天,好了许多,可还是不如隔壁刘老头家的漂亮。急死我了,你可得帮我好好找找问题。”
听见主人这么说,天竺葵原本骄傲挺起的胸膛蔫了,叶片丧气地垂下来,自怨自艾地捧住了仅存的几颗花骨朵儿。
纪凡偷偷摸了摸它以示安慰,又转头道:“您说的‘不美观’,是不是觉得它高枝高杆,显得花冠头重脚轻了?”
“是啊,”许老头叹气,“隔壁家天竺葵开得那叫一个花团锦簇,花冠都快挤成球形了,我的呢,一根枝条上稀稀拉拉开几朵。”说完,他满脸期待地望向纪凡,“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办法?”
纪凡摇头:“这是先前植株徒长的后遗症,您看这里,它的茎干已经开始木质化了,恐怕很难回到最初的状态。”
“这样啊。”许老头拉长调子道,神色有些失落。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纪凡弯腰,在花茎底部比划了一下,“木质化是从这儿开始的,您看,只要剪一刀,大概半个月就能重新爆盆,断口处会冒出新的芽苞……”
天竺葵簌簌发抖,像是阳台上突然刮过了寒风。
“喂喂,不就是摸了一把你的手,至于这么记仇吗!小气鬼!腹黑怪!”它愤怒地嚷嚷起来。
“不成不成,”还没等纪凡说完,许老头首先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剪在这个位置,可不相当于腰斩么,太残忍了!我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