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去管未来,没人在意即将迎来的困难,没人揭穿浪漫和理想的风险,包括林漓,包括陈栩。
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一饮而尽,寄希望于此刻无忧、来日方长。
陈楠的杯子里也是煮啤酒,喝过两轮就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脸颊酡红,仗着酒劲儿一把掀开林漓,趴在她腿上紧紧抓住了还算冷静的谢沉的手。
“谢沉!沉哥!楠楠感谢您!”
谢沉:“……谢我什么?”
陈楠:“你不知道,我太难了!”
他用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带着哭腔,感慨地说:“最开始我在家练吉他,我妈指着我鼻子骂,说我笛子还没练好就想着练别的。我义正言辞地告诉她,我们乐队里有个年级第一,你给我往后稍稍!她马上变脸:哦,那没事了,你接着练吧。”
谢沉从没想过自己考个年级第一居然还有这种用处:“不客气……”
林漓喝得更多,她使劲儿掰开陈楠的手,换成自己的:“有没有点儿轻重?我家谢小沉的手都让你挠红了!”
谢沉和施年喝的是同一瓶可乐,本来毫无醉意,但听完林漓的话,低头看见和自己十指紧扣的林漓的手,他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儿微醺了,脸皮烫得不行。
陈楠不留恋有妇之夫,潇洒地转了个身,又掀开杨司乐,趴他腿上握住了施年的手。
“首席,学神,尊敬的施年同志!楠楠也要感谢您!”
“以前你就是我心里的一道白月光。”
施年惊得眼睛一瞪。
陈楠打了个酒嗝:“——皮肤白得像月光。”
施年松了口气。
“那么高冷,那么直接,那么,嗝……无趣。谁他妈能想到你也愿意纡尊降贵来我们乐队!”
陈楠扯着嗓子干嚎:“我何德何能,可以同时被两个学神带飞啊?呜呜呜我太牛逼了!”
杨司乐听不下去了,无情地把他推开:“差不多了啊楠哥,收一收,我家年年还得吃肉长身体呢。”
忘了这边这位也是有夫之夫,陈楠好恨。他抄起酒杯,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充满希冀地望向了对面的陈栩。
“陈老师,楠楠……”
“别。”陈栩竖起手掌,拒绝他的碰触,“我现在不走心只走肾,要和我睡,你先排队。”
陈楠:“……哥,我未成年。”
陈栩:“弟,我正值壮年。”
陈楠遗憾地放下酒杯:妈的,遇上对手了。
几个人吃吃喝喝吹牛闲聊到晚上十点多,再不散就要过音中的门禁时间了。
林漓一身酒气,不方便回家,索性和谢沉一起回学校。陈楠亦然,和家里通了电话就准备去杨司乐家睡一晚。陈栩酒量好,自己骑着小电瓶慢悠悠地走。
施年原本有话要问杨司乐,无奈第三人在场,他愣是憋了回去。
杨司乐坐在出租车的副驾,从后视镜里瞧见他老是往自己这边看,主动回头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施年对他今晚频繁地叫自己“年年”始终耿耿于怀。
除了他爸妈,和日记本里记录的“洋洋哥哥”这样称呼过他,没别人叫过。
那种熟悉感再一次猝不及防地找上门来。
他看了眼旁边已经歪着头睡过去的陈楠,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靠在副驾背后,小声问:“杨司乐,你今天……为什么叫我年年?”
杨司乐有点醉,闻言反倒勾着头,在车门和座椅之间的空隙中抵住了施年的额心,浅笑道:“我不能这么叫吗?”
两人挨得实在太近,杨司乐话间的酒精气把施年的脑袋蒸得晕晕乎乎。他也仿佛是醉了,呵着气答:“你能。”
杨司乐垂下眼睫,鬼使神差地盯住他的双唇,试探性地叫他:“年年?”
施年斜着眼,胆战心惊地望向陈楠,发现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就很微弱地应下来:“……嗯。”
杨司乐始终很专心,听见他应了,顿时加深了笑意,肯定地唤他:“年年。”
施年的心怦怦直跳,完全把要追究那种“熟悉感”的念头抛到了脑后。他舔了舔嘴唇,稍稍大声了一些,笑着答:“嗯。”
“年年……年年,年年,年年。”
杨司乐不自觉阖上眼,凭直觉蹭了蹭施年的鼻尖。他格外想像以前一样,亲一亲施年的额头和脸颊,再把他抱进怀里好好揉一揉。
而施年比之更甚。
他发现自己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杨司乐,喜欢到心脏都为他过速搏动得发痛了。
他想吻杨司乐,想现在就坦诚心意,想让杨司乐的醉意渡到自己身上,然后两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为此冲动片刻。
管他健忘症焦虑症还是什么症,他要爱杨司乐,要一辈子记住杨司乐,更要杨司乐也忘不了他。
正当他鼓起勇气准备吻上去时,出租车司机突然踩了一脚急刹。
陈楠出于惯性,猛烈地从后座撞向了前方的椅背:“怎么了怎么了?!出车祸了?!”
他当即吓得清醒过来,死死攀住驾驶座,睁大眼睛往挡风玻璃外看:“没人啊,撞着什么了?”
司机重新挂挡起步,骂骂咧咧道:“妈的,哪儿来的野狗,我还以为是塑料袋!”
陈楠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没撞上就好,师傅你开车技术高超,别生气。”
他挪回后座,后怕地系上安全带,完事儿疑惑地看向仍旧攀着椅背,一动不动的施年:“首席,你没事吧?是不是撞到哪儿了?”
怎么说呢,是撞到了,还撞得不轻。
就是撞的位置不太对。
杨司乐被安全带勒着胃了,差点没当场吐出来。他一边揉着自己的颧骨,一边心疼地摸了摸施年的鼻梁:“施年!撞痛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该躲开的!”
施年望着如梦大醒的杨司乐,一时失语。
陈楠把发怔的施年拉回后座坐好,叮嘱道:“首席,把安全带系上,你这样太危险了。”
施年不知如何解释:“……我刚刚在和你们队长说话。”
他下意识看向车舷右侧的后视镜,意外发现,杨司乐的耳朵也红透了。
杨司乐感受到来自后方的注视,不期然在镜子中对上施年的视线,立马惊慌失措地移开眼睛,结结巴巴地同司机聊起天来。
于是,把微信事件忘得一干二净的施年有点明白了。
当着外人的面,杨司乐似乎,可能,也许,大概,是害羞了。
他松了口气,对着窗外努力憋笑,心想,原来杨司乐也会害羞啊,那下次得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候再试一试。
第32章 这个蓝色很衬你
天不遂人愿。
从那晚开始,直至今宵正式举办live的十月五号,整整两周,施年始终没有等到和杨司乐独处的机会。
杨司乐像是被牟翔飞刺激到了,每天都在和自己较劲。
他跑去琴房街租了一组架子鼓和一间带实时监听的琴房,月末考核、架子鼓练习两手抓,踩着熄灯的点儿回寝摸黑洗漱成了常态。
周末,全乐队在“懒得取名字”的地下室里打地铺,白天排练,晚上熬夜推敲词曲和现场编排。林漓开玩笑说,自己的黑历史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要是学校里的人知道这件事,准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谢沉把这话听进去了,脑子里缺的那根弦儿当即建模成功,交付使用。除开社团活动课他们避不开同学老师,得扎堆排练、编报告,其余时间他能离林漓多远就多远。
日常出操在学校里碰见,装不认识。
林漓前脚刚端着餐盘在他旁边坐下,想跟他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他后脚就把嘴里包着的饭菜嚼吧嚼吧吞了,火速离开食堂。
作为高三学生,周日中午林漓要提前返校上课,杨司乐原意是四个人一起回去,分摊一下打车费,经济舒适省时间。结果他说什么也不同意,一定要林漓先走,他们三个男的下午再走。
陈楠和杨司乐忙得不亦乐乎,没想起来上校园网瞅瞅。但林漓不一样,她身边多的是无聊到关心她今天对谁笑,明天和谁吃饭,后天和谁一起出没的同学。
“动不动就往西洋楼那边跑,你看那个帅学弟理她吗?”
“以前勾|引混混,现在倒贴富二代,不愧是她。”
“富二代是那个脉峰集团的二皇子,受过良好的家教,成绩好得一匹,以后让家里活动活动,说不准就是下一个青年作曲家最高奖,她再倒贴个一万年都不可能ok?阶级与阶级之间有壁,望周知。”
“脉峰?我们小区对面那个购物商场好像就是脉峰旗下的……惊了,学弟是真?高富帅啊……”
“随手分享寓言故事:一天,一只母野鸡为了求偶,跑到另一只公禽面前展示自己尾巴上的彩色翎毛,公禽没有理她。第二天,她换了个角度,展示自己的鸡翅膀,公禽不理她。第三天,她又去了,公禽还是不理她,并且躲去了另一片林子。她不死心,找到了那片林子,接着秀自己并不出众的外表。终于,第七天,公禽忍无可忍,怒而展开了自己无与伦比的漂亮尾屏。母鸡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过是一只野雉,而面前的他,却是高高在上的孔雀。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因为,有生殖隔离。”
“哈哈哈笑死了!监狱长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哈哈哈哈哈哈!”
林漓读了好几遍,没看出有哪里好笑。
她时隔已久登上“今天吃饱饭”的账号,违规启用管理员权限暂封了这篇帖子。归档理由是:涉嫌污蔑该帖讨论事件外的不相关人士,涉嫌人身攻击当事人。
以前那些针对她的嘲讽、挖苦,造谣、诽谤,她都可以当做一场笑话和揭示同龄人劣根性的案例来看。可一旦涉及到了她的朋友,她便无法轻描淡写地付之一笑。
付之一炬还差不多。
她承认,她是有一点喜欢谢沉,但扪心自问,她从没用过下作的手段,从没存过攀龙附凤的心。谁都向往纯净美好的人和事物,她同样不例外。
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对她来说,钱算个什么东西?她们家住在庆江的富人区,经济条件不说能排进全城人口的前10%,也好歹够她随随便便过完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在那些乱发评论的人眼里,谢沉除了有钱、成绩好、长得帅,就没别的更值得人关注的优点了。开口“富二代”闭口“富二代”的,唯恐寥寥几语刻画不出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丑恶嘴脸,丝毫不顾谢沉本人看见会是什么感受。
这才是最让林漓愤怒的点。
她不知道谢沉为什么突然疏远自己,有可能是对她想要表达亲近的一些举动回过味儿了,想要以此婉拒,给双方留点进退咸宜的尊严。
她接受。十七八岁的喜欢和悸动最容易无疾而终,公认如此。
无所谓,自己又不是爱到了死去活来,非要和谢沉在一起。
庆江音中多大点儿地方?等高考完,外面的大千世界等着她,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等着她,她多的是选择的余地。
她现在只是有一丁点儿难过。
以前她第一次听说“谢沉”这个名字,是在校内网的一则新生讨论帖里。学弟学妹们感叹他外貌扎眼,获奖无数,家里背景雄厚,是2018级最有竞争力的级草候选人。
而在这则帖子下面,就是学弟学妹们的另一则挖坟帖:《不懂就问,监狱长是谁?》
她那时候完全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谢沉在同一支乐队里,没想过他们会认识,成为朋友,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他。
如今怪她爱人是原罪,不会未卜先知,不懂提前避嫌,怪她别有所图不安好心,可真要理论起来,命运才最他妈傻|逼。
这件事林漓没有告诉任何人,生了一晚上闷气独自消化了,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零诊她没考好,被她爸妈严厉批评过,她现在不能为这些落井下石的话分心,筹备乐队演出之余得想方设法把文化课成绩提上去。
所以当杨司乐提议在校内网发帖,宣传今宵的同名live,动员学校里对摇滚有兴趣的同学来看时,她想都没想就否了。
杨司乐问她为什么,她没好气地看了谢沉一眼,答:“如果要发帖,我劝你最好把我的名字抹掉。没人乐意看婊|子唱歌玩乐队,大家的道德标准高着呢。”
众人沉默,谢沉觉得自己有被她的那一瞥内涵到。
他想不通,自己小心翼翼做到这份上了,怎么还是不能护住林漓,让她免于非议,从舆论压力中走出来呢?
校园政治好复杂……回头他得再仔细研究研究。
由是,杨司乐只能小范围地向班上同学和室友宣传,在国庆假期中誊出两个下午的时间去酒吧街、步行街、各种商场广场,这些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发传单。
临演前最后两天,外援施年也来帮忙。
其实他最近的日程安排比杨司乐还紧张。虽说对未来的规划仍很模糊,但他已经决定要继续留在校乐团,而校乐团的资格复试就在国庆节后。
上周他听张晴好说,隔壁2班的大提琴专业年级第一有跟他竞争首席席位的想法,九月的月末考核前便通过了初试。
他对这位时常问鼎年级第一的同学有深刻的印象,是名身形小巧的女生,出个朝会都会拿着指法教材,一边看一边听校领导讲话,典型的努力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