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肖辞护着那条耷拉下来的右臂,面色阴沉。
姜猛这下是真怕了,倒退两步,慌慌张张地跑了。
一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肖辞才皱着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艹…”
痛得要死,过电一样地麻,就跟右胳膊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很可能是脱臼了。
纠结几秒钟之后,肖辞还是放弃了继续强撑着发放寻人启事的念头。
实在太他妈疼了……
肖辞左手环着右臂,紧走慢走地往家赶,一边在脑子里计算着去医院的花费。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以前身体好得很,想都没想过这种破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此,这一下子会烧掉他多少钱,他是完全懵然未知的。
偏生老天还不肯放过他,也就是这会儿,肖辞听到有人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肖、肖辞!”
熟悉的音色,惊惶的声调。
肖辞咬着牙扭头。
那是一个电线错搭,污水横流的小巷,巷子深处,几个彪形大汉把姜猛团团围住。而姜猛被绳子牢牢捆住,跪在地上,满脸菜色,瞳仁发颤地看着他。
肖辞读懂了他的神色:救救我。
这么大的一个广州,肖辞真是不知道自己倒了多少辈子的血霉,才能一天之内碰见他两次。
转眼间,那几个肌肉虬结的高壮男人已经朝着肖辞围了上来。
肖辞心道不好,小混混们什么样,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几个男人明显跟那群杀马特的地痞流氓们不是一个路数。搞不好没准是……
下一秒他的猜测就得到了验证,眼前这个戴着面罩的男人二话不说就是一拳直冲他的脑袋。肖辞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闪身,那人一拳锤在了墙上,发出一声让人心惊的闷响。
“肖辞小心,他们是绑匪!可能要割我们的…”姜猛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闷棍,瘫倒在地,被人拿毛巾堵住嘴巴,彻底噤了声。
那一拳打空的男人明显恼羞成怒,他的两个手下一人上来按住肖辞的一只胳膊。剧痛由受伤的右臂一瞬间涌遍四体百骸,如同手术刀生生割裂肌肉纤维。肖辞疼得牙关都要咬碎了。他不知从哪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拼着断臂的风险硬生生甩开了两人,飞起一脚,将他们蹬翻在地。
就借着这群人惊愕的那么零点五秒,肖辞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发抖的手去解姜猛身上的绳子。
姜猛挨了那么一下子,整个人都吓傻了,身子不住地痉挛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口吐白沫。一直到肖辞给他松了绑,他还僵愣地跪在原地。
“走!”肖辞大喝一声,拼命扶起姜猛,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他们走不了了。
面罩男人居高临下,高大的身形笼住了全部视线,而他双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夹着阴森的笑意,猛地朝着姜猛捅来。
噗呲——“唔…”
姜猛几乎是机器人一般,一晃三颤地咔咔扭动着脖颈,那点儿溅到身上的温热让他的瞳孔收缩至极限。他看到他最讨厌的少年,替他挡了一刀,那把尖刀就插在少年的小腹上,汩汩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少年绵软的白T恤。
姜猛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而少年拼尽最后的力气推了他一把,小小的喉结上下起伏,梗着血的嗓音虚弱至极:“笨蛋,还不…跑。”
肖辞倒了下去。
他眼前一片模糊,视网膜上仿佛溅上了鲜血,黑红一团。他感觉自己被人七手八脚地按住,鼻子被人拿毛巾捂住,那股刺鼻的味道一个劲儿地往肺里钻……他感觉自己的挣扎轻了,脑袋空了,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地被抽走了。
他再也动弹不得。
就这么,完蛋了吗?
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跌入了一重又一重的深渊,那下面流着滚滚熔岩,灼热的火蛇贪婪地将他吞噬。
而在无尽的黑暗过后,他终于迎来了光明。蓝的天,蓝的海,洒满阳光的金色沙滩,潮起潮落,洁白的浪花翻涌成裙边。而在那陆与海的交界,两个人背对着他。男人身材高大,女人的白裙为海风吹拂,他们互相依偎……当他们转过身来的时候,肖辞几乎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那是他的爸爸妈妈。他们还那样的年轻。他们向他张开双臂,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而他终于鼓起勇气,一步步地走向他们,扑进他们怀里崩溃大哭。
生而为人十五载,他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委屈过。
爸爸大手拍打着他的脊背,妈妈紧紧拥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肖辞觉得好温暖,好幸福。
他觉得自己又有人疼爱了。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甚至知道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可他仍旧不愿意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他甚至觉得,如果生命止到这一秒,他也甘之如饴。
这是他能想象得到的,最幸福的归宿。
“爸爸妈妈,我好累,你们…带我走吧。”他的声音如孩童一般呜咽。
男人点了点头,他们带他踏上一朵彩色的云,忽然,肖辞想到了什么,他问,“哥哥呢?”
女人脸上是他见到过的最温柔的笑容,她捧着他的脸,轻声道,“不找了,咱们该习惯没有哥哥的生活了。”
男人宽广的胸怀将他们笼罩,“是啊,他跟我们缘分已尽,今生今世就到此为止。”
肖辞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他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自己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彩云飘入梵音袅袅的天国,肖辞却在一步步倒退,直至云彩边沿,再退半步,就是翻滚着熔岩的万丈深渊。
而后,他看着他们脸上扭曲了的神情,一点一点转过身去,痛彻心扉。
“不要,宝宝!你回来,咱们一家永远团圆,爸爸妈妈亏欠的爱全部给你!”
“他是我们一家人痛苦的根源,不割舍掉,我们就无法往生极乐!”
肖辞拼命咬紧牙关,泪水在明晰的下颌线条一滴滴汇聚。
没有哥哥,还算是一家人吗?
原来,骨肉至亲,也是可以割舍的存在吗?
他终于毅然决然地迈出了那最后一步,在惊呼声中,于九重天国一跃而下。长风在他耳畔呼啸,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飘向天空,他带着满心的遗憾与希冀,拥抱深渊……
……
肖辞醒了。
黑暗的天空飘落着雨滴,淌进他的眼睛里。
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他装进麻袋,任他的意志拼命反抗,却依旧无能为力。
他想张嘴,他想喊,可他发不出声音,他不想放弃,他还没有找到哥哥,他就是死也不想放弃……可他只能任由黑暗将他贪婪吞噬。
忽得一声枪响,天地为之震撼。
尚且露在外面的双眸撞入巷口的一道高挑身影。
那薄抿的唇将枪口的烟雾轻轻吹散,修长的手指转上一轮,咔哒上膛,将枪口对准了那群大惊失色的面罩男人:“给你们三秒钟时间。”
“在我下一弹发出之前。”
那群面罩男人没能逃跑。
他们被活生生打断了腿,痛不欲生,然后被进了监狱,接受法律的裁决。
那个身影走到瘫倒在地的肖辞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然后单膝蹲下,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和腰,将他抱进怀里。
撩起他红透了的T恤,皱着眉头为他检查伤口。
漆黑的雨滴从屋檐滴下,滴在肖辞微颤的唇。
困意袭来,肖辞看不清那张脸。
他只能隐隐感觉到,自己跌进了一个怀抱。
温暖,结实,带着一种独特的,独属于少年人的发肤寒香。
而那个胸膛无比炙热,火炉一样,替他驱散寒冷,为他抗下一切苦难。
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
肖辞的眼皮缓慢地眨着,迟钝的大脑充满了困惑。
那人腾出一只手来,撑开一把大伞,罩在他的头顶。
这一幕似曾相识,昏迷之前,肖辞的最后一丝意识想着。
他想在这个怀抱里多睡一会儿。
第13章
肖辞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肖辞缓缓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薄薄的窗纱随风浮荡,透进来些许朦胧的阳光。那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暖的,又有点儿发痒。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孩童嬉闹的声音,混杂着声声鸟叫。热闹又喧嚣。
肖辞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到了守在他床边的男人。
那是他的班主任老严,老严看起来很疲惫,胡茬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显得有些邋里邋遢。他正靠在椅背上休息,眼睛紧紧闭着。一只大手,还轻轻握着肖辞的几根手指。
已经不知道在床边守了多久了。
肖辞想将手指从老师手里抽出来,轻轻一动,男人就醒了。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仿佛在看到肖辞苏醒时一瞬间明亮了起来。向下微垂的眼角,给这个中年男人平添了几分温柔。印象中,肖辞还从没见过被称为“活阎罗”的老严这幅样子。
“严老师…”肖辞挣扎着就要起身,却在下一秒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腰腹就像被灌满了水泥,半点儿动弹不得。
“别动别动,”老严连忙拦他,大手扶着他躺好。
“你爸妈呢?我联系不到他们。”老严说。
“…”肖辞偏过头去,眼睛有点发酸,“严老师,您别问了。”
老严见状没有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来,些许局促地搓了搓手,“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肖辞看着男人高大坚毅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觉得老严也许不像同学们说的那样,那么不近人情。
大概十分钟后,老严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超大的塑料袋。
老严坐在椅子上,将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来。一箱盒装的牛奶,特仑苏的;一大把新鲜香蕉;各种花花绿绿的小零食,甚至好像还有旺仔小馒头……
肖辞哭笑不得,没来由得地有点紧张。
他一向是最怕应对这种情况的。
“严老师,我不吃这些小孩子们吃的小零食的。”
哗哗声响中,老严抬头看他一眼,笑道,“你现在才多大?你不是小孩?”
莫名地,这句话听得肖辞心里热乎乎的,像喝了一勺热汤,从头一直暖到了脚。
肖辞想了想,不再推拒。
不收也不好看,那就等病好以后去找份工作,挣了钱,等逢年过节多给严老师买些吃食补品。时时牵挂着,惦记着,记住老师对自己的好,以后加倍报答。
老严掀开一个打包盒,鲜香的味道立马扑鼻而来,勾得肖辞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老严用小勺舀了一勺散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轻轻吹了吹,递到肖辞嘴边。
“严、严老师!”肖辞一惊,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有了领地意识,而肖辞的又格外强烈。同性之间如此近的距离,会让他本能抵触。
老严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问他,“手还能动吗?”
肖辞试了一下,僵硬地抬了抬胳膊,发觉自己脱臼的右臂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接好了。只是还有点儿疼,但可以忍受。
“嗯…”他点了点头,发颤的指尖捧起那个碗,试着自己喝粥,慢慢地,把那一大碗都灌了下去。
“……”肖辞舔了下嘴角,还想喝,但他不好意思说。
胃里有了东西,他的脸色明显好了起来,整个人也有力气了,眼睛不自觉地开始转来转去。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碎花蓬蓬裙的小女孩抱着大大的毛绒熊走了进来,甜甜地开口叫:“爸爸,哥哥醒了吗?”
老严用下巴点了点病床上的肖辞,“醒了醒了。”
肖辞:“严老师,这是您女儿?”
老严点了点头。
小女孩倒是半点儿不认生,她蹬掉鞋子,爬到床上,掀开肖辞的被窝。肖辞上身光着,本能地吓了一跳。小女孩自然是察觉不到不对的,她把泰迪熊塞了进去,给它也盖上被子,让它跟肖辞并排躺着,就像两个生病了的人。
“消磁哥哥,”小姑娘的声音奶声奶气又一本正经,“我让我的熊熊陪你哦,这样你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孤单了。”
肖辞:“……”
好可爱呀(*▽*)!
这真的是严老师生下来的吗(_)小女孩爬到床沿,被老严一把举起,抱在了怀里。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她爸爸的下巴,说,“好扎,爸爸该刮胡子了哦。”
老严笑得眼睛迷成一条缝,在自己姑娘额头上亲了一下。
电话响了起来,老严出门接电话,临走时让小女孩在病房陪肖辞。
小女孩坐在床边晃悠小腿,肖辞怕她无聊,就想办法陪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肖辞问。
“我叫严小草,小是小草的小,草是小草的草。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的小草!”
好随意呀,肖辞心说,又问,“你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小女孩望着窗外的云,表情有几分惆怅,“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妈妈。”
“……”肖辞想着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时,就见小草脑袋一歪,望着地上的那两个大袋子,含起了手指。
“哇,”她看着看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跳下去翻袋子里的零食,“这么多好吃的,爸爸平时都没有给我买过……消磁哥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呀,不然,爸爸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