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爸爸昨天晚上在这里守了你一夜,连觉都没有睡,我猜他一定很担心你。”
这些话从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女孩口中说出来,显得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却也正因如此,让人愈发觉得真挚,感动。
肖辞突然想,假如小草真的没有妈妈的话,那她应该也是跟幼时的自己一样,成熟得格外早些吧。
“想吃吗?”肖辞问。
“不行不行,”严小草立马捂着嘴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这是爸爸给哥哥买的,小草偷吃的话,爸爸会生气的。”
“不会,”肖辞朝她笑笑,“就说是我吃的。”
小草想了想,咧开嘴巴笑了起来,“那咱们一起吃,消磁哥哥。”
小草挑了那包旺仔小馒头,放在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她怕肖辞不吃,就专门拿了一粒,肉嘟嘟的小手递到肖辞唇边。
“啊,张开嘴巴~”肖辞觉得怪难为情的,他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好意思吃这种东西,无奈小姑娘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肖辞只好张开嘴巴,含了一颗进去。
谁知,小女孩就喂了这么一下,居然还喂上瘾了,她咯咯笑着,“消磁哥哥,咱们来玩过家家吧,假装你是宝宝,你现在生病了。我是你的妈妈,我要喂你吃饭,啊~~~”肖辞:“……”
假如脑门上的黑线能够化为实体,那他现在一定顶着一幅迷宫。
“啊~吃嘛吃嘛,不吃饭病怎么能好呢?”小女盯着肖辞小巧的嘴唇,发愁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宝宝听话哦……”
肖辞无奈,只好在小姑娘的软磨硬泡下,吃了一粒又一粒,到最后一小包都给吃完了。
“宝宝吃饱了吗?”严小草问。
“嗯,”肖辞终于学乖了,非常配合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听到,门口的方向,什么东西啪地掉到了地上。
“……”前来探望肖辞的成欢俯身捡书,借此掩盖自己疯狂抽搐的嘴角。
宝宝…?
肖辞整个人都傻了,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就……
偏偏成欢直起身来后,还冲着他扬了扬眉:“宝宝,你哥哥来看你了。”
肖辞恨不得把床锤塌!
严小草充分发挥了举一反三的能力,看着成欢,“你是消磁哥哥的哥哥?那你也是我的宝宝喽。”
她的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在那个凳凳上,妈妈要喂你吃饭饭。”
“……”成欢头顶的黑线一点也不比肖辞少,他冲着肖辞疯狂跳眉毛舞暗示,“这谁呀?”
肖辞以同样的方式抖眉回敬他:“老严家千金,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我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句话还真把成欢给唬住了,他哭笑不得地坐在椅子上,哭笑不得地朝天张大了嘴巴,哭笑不得地接受严小草的投喂。
“…”肖辞觉得他要是再鼓个掌,就彻底成一海豹了。
“腰伤怎么样了?”成欢问。
“还行,”肖辞说,“没捅到肾。”
“嘚瑟吧你就,”成欢说,“真捅到了我看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哎,说真的,你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成欢眉头微微皱着,手攥着床单,上半身凑他近了些许。
“那天……”
那天是怎么回事?肖辞耳畔嗡地一响,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是去救姜猛去了,但却被那伙混蛋制住,再往后……
再往后他已无法分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大脑里只剩一堆错杂交织的曲线,有天使,有恶魔,有对他最重要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在肆无忌惮地撕扯着他的大脑。而结束这一切的,是一声枪响。
砰。
他看到那个人逆着光从黑暗中走来,双腿修长而身姿挺拔。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不知他是善是恶,是天使还是恶魔。
唯一留在他脑海中的,是一把在头顶撑开的大伞,一个结实的肩膀,一缕萦绕鼻端的少年气息。
“我…我不知道……”肖辞轻声说。
“算了算了,说正经的啊,”成欢见他八成是想不起来了,便不再问难他,拍拍手里的笔记本,一脸骄傲,“这几天你没去上课,我特意上课撑着不睡,把各科笔记全都记了下来。你看看,还能跟上课不?”
说完,特意翻开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指给肖辞看。
只见那字体歪歪扭扭,形如喝了假酒的狗,当街小便尿出来的一般。至于内容,更是“百味杂陈”。英语里面掺着数学;物理历史同台竞技;古文注释抄到一半又突然变成了化学试剂……
合着这家伙把全科的笔记,全都记在了一个本上。
关键这家伙还一脸沉思的表情,“看懂了吗,磁儿?反正我现在是看不懂了……”
肖辞:“……”
大哥,这笔记难道不是您老人家亲手记下来的嘛?!!
第14章
“欢儿。”
当成欢探望完肖辞,从病房出来后,有人在背后叫他。
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医院走廊却显得无比刺耳。
成欢咬着牙,手指慢慢攥成了拳。
转过身去,是姜猛。
从他进去看肖辞的时候,姜猛就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那里。他只假装没有看见姜猛。当他出来时,姜猛依然没走。
有意思么?
姜猛欲言又止,个子高高的男生,此刻脸上是一种以前几乎没有过的促狭。他憋了好半天,才道:“成欢,这是我妈妈炖得排骨汤,说是能补身子,可以麻烦你再进屋一趟,帮我带给肖辞吗?”
成欢并没有看他,目光虚虚地不知道落在哪里。
“不用了,”成欢说,“他现在不缺吃的。”
说罢,成欢扭头就走。
姜猛在犹豫片刻后追了上来,于楼梯拐角处按住成欢的肩膀,“说认真的,欢儿,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我是真的很过意不去。”
“你也会过意不去吗?”
当成欢转过身来的时候,姜猛惊讶地发现,少年那双好看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一样。
“……”姜猛后面要说的话卡在喉间,压根不记得是什么了。
“成欢,你…嗨,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给他吧,他要打要骂,都随他的便。”
“你别去找他!”
吼出来的声音吓了姜猛一跳,姜猛略厚的嘴唇微微张着,怔怔地看着这个向来都是最温驯的少年。
他听到少年的声音带了哭腔,越说越压抑:“他之前明明一直都是好好的,为什么我才周末两天没有看到他,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成欢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在同性面前表现出弱势一面愈发增添了他内心的屈辱。他本以为他会很在意这一点,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脑海中萦绕着的,就只剩肖辞躺在病床上时瘦削的脸颊,虚弱的神色,和失了血色的,苍白的唇。
他根本没有办法,把病床上那个单薄无助的身影,同往日那个一个笑容就能点亮整个校园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在肖辞面前强装的镇定与平静一瞬间溃不成军。成欢整个人说不上来的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抱着自己,缓缓蹲下身去,脑袋深深扎在颤抖的肩膀间,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了青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这次住院,肖辞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闲的几天。
从小到大他都在忙,忙着上学,忙着给家里放羊;等大一点儿了,又要照顾患病的母亲……他就像一个上紧发条的时钟,日复一日,疲于奔命。他早已习惯了神经时刻紧绷的生活,此刻真让他闲着,除了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许干,他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前两天,他还能勉强靠着成欢买给他的那个魔方打发时间。可是到了第三天,不管怎么打乱魔方,他都能闭着眼睛在一分钟内把魔方还原时,他才意识到,成欢花钱给他买了一个赔钱货——这么简单,还怎么玩?
明明是花一样的钱,为什么不给他买那种十二个面的?
老严去学校上课去了,严小草也要上学。整间病房只剩肖辞和那只泰迪熊相依为命,肖辞简直无聊爆了。
所以当肖燕抹着眼泪来病房看他时,肖辞的第一反应是兴奋,第二反应才是焦虑。
他最怕给别人添麻烦,他受伤这件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当然更不想让肖燕知道,可是,她还是知道了。
肖燕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桃子,进病房前怕肖辞看出来,还特意把眼泪都擦掉了。她坐在肖辞的病床前,两个人静默良久。
“对不起…”终于,肖燕低着头哽咽道,“姐姐当初不该赶你走的,你要是跟我住在一块,肯定、肯定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姐。”这一下肖辞就着了急,他发现肖燕是真的爱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怎么就叫她赶走的了?
“跟你没关系,姐。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肖辞怕她不信,还特意伸展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动作。结果这一下扯到了受伤的右臂,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万般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躺回了床上。
“你尝尝这个,”肖燕忍住眼泪,打开带来的那个保温桶。小碗中是满满的一碗鸡蛋羹,上面淌着香醋,撒着香菜末,热气袅袅,清香勾人。
肖辞正是饿的时候,接过来尝了一口,就不说话了。
“味道怎么样?”肖燕还等着他的回复。
肖辞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挺好的。”说罢紧紧扎着头,用小勺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蛋羹。
他只是想起了他的母亲。
他突然就心念电转地想起来,他四岁那年,哥哥被人拐走,他发着高烧,妈妈守在床头,用小勺挖着,小心翼翼地吹凉,喂他吃鸡蛋羹。
连味道都那么像。
他原本是完全不记得这件事的,却在尝到那味道的时候,过电一样,脑子里一下就有了个影。
“好吃那我就还给你做……”
“他现在待你好吗?”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肖燕声音顿住,低下头绞着手指,不说话。肖辞一看就急了,“他又打你了?嗯?”
肖燕用力摇头,肖辞哪里肯信?正要撩起肖燕的袖子看有没有伤口时,门被推开了。
“严老师。”
老严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身上背心短裤,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小腿。腋窝里还夹着一个脏脏的足球——显然是刚踢完球回来,没想到这屋里有外人。
老严当下有些尴尬,大手呼喇着后脑勺,“这位是?”
肖燕条件反射般低下头去。
肖辞说,“他是我姐。”
说完又对肖燕道,“这是我班主任。”
肖燕小声来了句,“体育老师也能当班主任啊?”
“额…”肖辞嘴角狠狠抽了下,看向老严。
黝黑的肤色,平头,刚毅大气的国字脸,四十岁依旧一身打了鸡血般的浩然正气。再加上现在…愣头愣脑的表情。嗯???
别说,连他都怀疑自己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了。
“老严是教数学的。”肖辞小小声。
肖燕完全不敢看男人,只是和肖辞说悄悄话:“那他打人一定很疼吧?”
肖辞:“……”
姐,你好懂啊。
老严看着在自己眼前窃窃私语的姐弟俩,有生以来第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的五大三粗。
这俩人简直就是在露水里泡大的瓷娃娃,姐弟俩眉眼一个赛一个地清秀好看,就只是一躺一坐,这么个相互寒暄的简单动作,就美得跟画一般。
老严深刻认识到了基因的强大,并为自己家小草的未来表示十分担忧。
尽管小草她妈……咳,亡妻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不要再想了。
“咳,咳咳!”老严终于忍不住“丑人多作怪”,打断了好看的姐弟俩,“嗯,那个…肖辞他姐呀,改天有没有机会,咱们……”
老严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一边说,双手还一边比划着,“咱们那个,一起吃顿饭?”
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连忙又给自己的话打补丁:“你你你别误会啊,我就是想跟你,跟你了解一下肖辞同学的情况。”
肖燕:“……”
肖辞:“……”
肖燕无措地看着肖辞,像是完全没了主意,关键时刻还得来倚仗她弟弟。
肖辞点了点头,说,“老师们家访也是常有的事。”
肖燕这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说出了对老严的第一句话,算是答应了下来。
之后的很久,一直到出院,肖辞都有意无意地想着一个问题。
就老严平时那一拳一个小朋友的画风,怎么说话还带结巴了呢?
不应该呀……
“同学,同学?”收费处的护士歪头看他,把他的魂儿叫了回来。
“啊?”肖辞一愣,“哦,您好,我想问一下,请问我住院的这段时间,一共要交多少钱?”
护士双手噼里啪啦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看了眼电脑上的结果,说,“已经交过费了。”
又看肖辞一眼,确认无误道,“对,你爸已经给你交过了。”
What??!肖辞一下还真给说傻了。
“谁,你说谁?”肖辞道。
“你爸呀,”护士张着嘴巴,伸手比划,“就那个大高个,额,挺凶巴巴的那个。哎,你爸对你是真的好,一下班就往你这跑,还给你买了那么多吃的。”
护士小姐姐手撑着脸蛋看着肖辞,口中嘟囔,“但不像啊,你爸长那么黑,包公似的,但你长得还挺,还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