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溺在这个时候却奇怪的坚毅,他不动,眼神幽深的望着莫宴书,哑声说:“莫宴书,我没多长时间了。”
莫宴书紧抿着唇看着他不说话。
江溺继续说:“你让我在死之前杀了他,不杀了他我死不瞑目,我只有这次机会……”
“闭嘴!”莫宴书脸色发白,这大概是他和江溺相识这么久以来他唯一敢对他这么放肆的一次,可是事关他的性命,就算现在江溺真要杀了他他也无所谓。
他们是朋友。
“江溺,你还有机会,我还会让你有机会……江溺!”莫宴书脸色倏地变了。
江溺像是终于失去了全部力气,血大股大股的从嘴里冒出来,眼神却异常清醒。
莫宴书二话不说架着他上了就近的一辆车,付冬紧跟着追了上去,这一次没人敢拦。
“快点!开快点!”莫宴书大吼。
“江溺,江溺你撑着点……”付冬一边给他做急救措施一边颤声道。
江溺还有点意识,微微眯了眯眼,紧紧抓住莫宴书的手腕,低声说:“顾池……”
莫宴书咬咬牙,哽咽了一下,点点头说:“嗯,顾池好好的在那里。”
江溺笑了笑:“你去我书房里找一个保险柜,密码是顾池的生日,里面……咳咳,里面是我力所能及留给他的所有东西……在我……在我死后两年再给他。”
莫宴书整个人绷的死紧,哑声说:“……你不能死。”
江溺又咳出几口血,虚弱的扯了一下嘴角:“这一次,我可能撑不过去了……”
“不会的。”莫宴书低声说。
“等纪清冶醒来,你就把我所有的势力给他,我的人会帮他对付纪家,你告诉他让他带人去杀了宫御。”江溺越说声音越低,“也让他帮我……帮我照顾好小池……”
“不行……”莫宴书快要哭了,哽咽道,“不可以,纪清冶被纪家压了这么多年,你要是死了,江家就没了主心骨,你怎么帮他?”
江溺虚弱的笑了笑,猛的吐出一口血,说:“……所以莫宴书,你要帮他。”
莫宴书愣了愣,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帮你,那你也帮他,你也得帮他,你忘了吗?当年是纪清冶帮你挡过那些追杀,是他帮你抓住了江梓航……如果不是他,你现在就遇不到顾池了……”
江溺听到那个名字,骤然清醒了一瞬,这时候他已经半昏半醒了,但仍然强撑着,呢喃似的说:“是……是他我才能见到我的小池……”
“江溺,江溺你不要睡过去知不知道?”付冬见江溺越发混沌,唇色发白,“你要是敢睡过去,我就把顾池喊回来让他教训你……”
“不行,”江溺睁了一下眼,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不要让他回来……”
付冬再说不出任何威胁江溺的话了。
他不忍心。
此时江溺已经没什么神智了,只能强制自己保持着那最后的一点清醒,对莫宴书交代着:“……我死了以后,不要通知他,不需要葬礼,草草火化一下,骨灰扔到离这城市远一点的地方就好……当然……碑,要立个碑,万一他回来了呢……”
“……要是他真的知道了回来了,就让他放一支玫瑰花在我碑前,要红的。”
我死后,你仍然是我黑白一生里最绚烂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记错了,明天顾池就回去啦。
感谢观阅
第104章 104 君归
“这么突然?”楚阳蹙眉,“你好歹拿两件衣服再回去吧。”
顾池站在机场门口,看着周围陌生又匆忙的人群,手指不动声色的揪着衣袖,捏的关节泛了白,脸色不太好,眸色前所未有的暗沉。
“不了。”顾池声音低哑的可怕,“我得回去。”
他总觉得他再不回去他就要一辈子见不到江溺了。
楚阳无奈了,这四年里顾池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格外沉着清冷,他觉得顾池的身上慢慢有了那个人的影子。尤其是不耐烦的时候还有和人起冲突的时候,眸光虽是平寂的,瞳色却不再如琉璃那般通透明亮,深沉幽静,仿佛千丈陷阱。和他对视久了就会很不舒服,有时候楚阳都会被他吓一跳。
他看了顾池一眼,嗫嚅道:“你怎么这么喜欢他啊……”
顾池神色微动,看了眼机场外幽暗的天,许久才后知后觉道:“是呀。”
怎么会突然这么喜欢他?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因为之前恍若未闻?
顾池买的是下午的机票,他的决定匆忙急促,走的也格外草率,除了一个手机和那本书什么都没来得及拿,学校那边也是临时打电话请的假,教授没有为难他,瑞先生也说让他放心离开。他在这边其实没有什么牵挂,他唯一的牵挂在南阳。
路上转了几次机,旅程繁冗漫长,所以顾池其实很不喜欢出差,换做往常他也许会感到疲惫,可是这次在飞机上他连个盹都不敢打,手机虽然调成了飞机模式,却还是会下意识的看屏幕,也不知道看什么。
到达南阳的时候天色不算晚,他的心脏狂跳的厉害,他迫不及待的要见到江溺,太想他了。那四年的思念像一根针,长久的扎在心底最深处,他以为不算疼,到现在才发现那痛觉只不过被他自欺欺人的埋藏在深处,现在再发觉,它早在不知不觉里因为一个人扎得他鲜血淋漓。
现在早已入秋,南阳的秋季总是凉到沁人,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亲切,身旁不再是来来往往的西方面孔,他能听到不远处汽车鸣笛的声音。
一如他走时那样。
顾池收拾好自己复杂的心情,打车回了那栋困了他两年的别墅,他按了很久的门铃都没来开门,里面的人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压根不在,无奈之下顾池只好输密码。
四年过去密码居然还没有换,顾池轻车熟路的推门进去,眼眶突然有些酸涩,因为门一开,他却莫名有了一种来客的不自然感。
他深吸一口气,开门进去,心想如果见到江溺了该怎么说?该说什么?
可是他想多了,推门进去里面压根没有人。
江溺不在这里。
这栋别墅就如顾池离开的时候那样一点儿改变都没有,沙发的颜色,楼脚处盖着黑色绒布的白色三角钢琴,甚至连窗帘打开的角度,厨房里餐具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这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仿佛下一秒那个少年就会端着水果盘从厨房里出来笑眯眯的对他说“回来了啊”。
那四年忽然短暂到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在思念江溺的时候会变得格外漫长。
顾池眸里浮上一层雾,水汽模糊了他的眼,他所看到的这一切虚幻而缥缈的像一个梦境。
这里看起来很久没人住了,但是地面和大厅里的摆设还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是每个月都安排了阿姨过来打扫。
但江溺肯定不在这里。
顾池没敢上楼,也不想现在上楼,他想先去见江溺,然后他们一起回来,他们回家。
顾池直接打车到了江氏的办公大楼,那段日子他总说工作忙,可能现在也在工作吧。
前台服务的是一个年轻姑娘,见到他礼貌的笑了笑,问道:“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顾池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我找江溺。”
小姑娘一愣,听见“江溺”两个字的时候微不可闻的抖了一下,自从那件事之后江总好像没来过公司了。但还是扯了扯嘴角,例行问了一句:“您有预约吗?”
顾池想了想说:“有。”
“何时预约的呢?”
“很久之前。”
小姑娘想着如果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先给莫总打个电话。
“您姓什么?找我们江总做什么呢?”
顾池沉默了会儿,说:“我姓顾,我来报仇。”
小姑娘愣怔片刻,笑不出来了,噎了会儿才僵硬道:“……不好意思顾先生,江总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公司了。”
顾池蹙了蹙眉,问:“多久?”
她想了想正要说,转头不知看见了谁,立马垂下了头,恭恭敬敬喊了一声“莫总”。
顾池浑身一怔,回头,骤然看见了四年不见的莫宴书,但他几乎快认不出来他了。
莫宴书看到他时反应更大,眼眶倏地变得赤红,满脸不可置信,唇微微颤动,却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眼里还有未退的血丝,眼下清灰明显,唇色发白,不再是顾池记忆里面的样子。
“莫宴书。”顾池的声音也有些哑,“好久不见。”
两人没有上楼,在一楼的待客室里坐下。他们相对无言了很久。
四年时间,长吗?挺长的,他们都变了。短吗?也短,你看,四年后这么快他们又坐在了一起。
莫宴书看着顾池,突然觉得面前的少年有些陌生。他高了瘦了,棱角更加坚毅清俊了。四年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顾池不再是四年前那个明朗而青涩的少年郎,他的眼通透却不明亮,瞳色如琉璃也似尖冰,仿佛一眼便能扎进人的心里,只是那双眼前架了一副金丝框眼镜,暂时封存住了那种成熟,给人一种假象的斯文冷清。
而四年的书香沉淀下来的东西给他带来的变化更多,那种气质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出尘绝冶,郎艳独绝,却与从小摸爬滚打在泥地里的江溺截然不同。
他和江溺从来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只是一开始江溺那傻子不信。
“怎么……回来了?”莫宴书不习惯这样的安静,开口却连他自己也感受到了生疏。
这原本是个很简单也很客套的问题,顾池却默了会儿才说:
“我输了。”
他的声音极低,但在这异常静谧的接待室里清晰可闻。
四年前他走的时候莫宴书在电话里对他说:“要是输了就回来吧。”
四年后顾池坐在这里,承认自己输了。
莫宴书倏然一怔,垂下了眼。
“所以我回来了。”顾池说。
他终于向自己妥协了。既然江溺不来找他,那他就回来。
但是他找不到他了。
“他在哪?”顾池问。
他现在就想见到江溺。
莫宴书眸色暗了暗,没说话。
顾池的心却骤然一沉。
………………
江溺中弹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一直从下午抢救到凌晨才勉勉强强捡回一条命,人还在重症监护室里,靠机器维持呼吸。
医生说能不能醒来关键就在这几天,如果没有渡过危险期,那就是江溺的命。
他们一夜没睡,没人敢睡,只有莫宴书公司里有事不得不先离开。付冬不想坐以待毙,于是和江溺现在的主治医师坐在办公室里寻找最大的可能性,期间也找了自己大学时候的教授以及现在在医学界尚有成就的一些朋友,整整一天,付冬和主治医生都没出过那个办公室的门。
张鹤和莫晗辛就坐在走廊外面等。
两个人都很疲惫,撑着头坐在那里,他们不敢走开,连饭也没吃。
四年前莫晗辛辞去了自己在国外的职业回了国,打算全心全意留在国内为江溺治病,她以为江溺至少会好一点,可是她没想到顾池走了以后江溺彻底失去了控制,偶尔清醒也会让她回去不要留在这里,可是莫晗辛到底放心不下他。
很多年前她曾在江溺自愿被她催眠的情况下得知过江溺那个完整而血腥的童年。也明白江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确实可恨,他阴戾暴躁,杀人不眨眼,是个嗜血的恶魔,可是莫晗辛放弃不了他。
后来莫晗辛开始拉着莫宴书尝试和江溺成为朋友,尽管少年表现的不情不愿甚至很厌烦,但是莫晗辛能感觉到他的变化,他抗拒,却也开心。
莫晗辛一直想拉他一把,所以现在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医院这一层的长廊很静,静的连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都能听见,只是这边的窗竟连光都透不进来。这里昏暗凄冷,就像是江溺的一生,从头至尾都是阴暗,哪怕死了,恐怕也会落个杀人过度罪孽深重的罪名然后被那所谓的天神拉进地狱。
他终是生在地狱,死在地狱。
莫晗辛眯了眯眼,竭力压下那满身的疲惫,强忍住那扰人的困意。
不能睡。
不知过了多久,长廊处忽然传来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若不是这里本来就很静,莫晗辛都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以为是莫宴书来了,没有睁眼,只是捏了捏眉心,两手交握在膝上,撑着头假寐。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太静了,平常不论是谁过来张鹤都会喊一声的,这次却没有,莫晗辛蹙了蹙眉,倏然抬眼,然后猛的楞在了那里。
张鹤在看到顾池的那一瞬就已经怔了,僵硬的站着,唇动了好几次却连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顾池不意外他们的反应,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其他心情去解释或是关注什么了,他满脑子都是江溺。
“你……”莫晗辛看到他的那一瞬雾气就已经蒙了眼,哽咽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顾池眼眶酸涩,强撑着哑声说:“……晗辛姐,我回来了。”
那声音是真的,面前的人也是真的,是顾池,江溺心心念念的顾池,他回来了。
走廊里骤然爆发出一阵崩溃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