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翰采没有去过学校,也没有上过课。不过楼上楼下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夸赞楚翰采很聪明。数学也好,背诗也好,一学就会。可只有楚翰采自己知道,他从来都不聪明,总是躲在被子里抱着书背很久很久,才能把那些枯燥无味的句子背下来。他彻夜不眠,只是想看父亲听到自己背出一首诗歌之后那欣慰的笑容罢了。
他的父亲很好看,听说年轻的时候,也是公子哥们竞相争捧的对象。只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过了赚快钱的年纪,还是没有什么正当职业,再加上又怀了楚翰采。原本父亲应该把这个孩子打掉的,然后就可以找个相对体面的工作,或者赶紧嫁人,不管怎么说生活都还能过得下去。可父亲却非要留下自己,说是再苦再难也要养大这个孩子。
可那时候也没想过,日后的生活会这么苦。
或许是知道自己给父亲添了不少麻烦,楚翰采从小就很听话,甚至有些听话过头了。给本书就能坐在阳台上看一下午,给只笔就能拿着草稿纸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父亲有空了,他就会钻进父亲怀里,偷偷嗅着父亲脖颈上带着血味的柠檬香。
他不在意父亲的职业,也不在意现在清苦的生活。他只想着像书里描绘的那样,等他变成了大人,要挣好多好多的钱,最好有一座金山那么大的金矿。他就可以给自己买那些软嘟嘟的毛绒玩具,给父亲买那些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宝石,还有合身的完整的衣服,还要买很多的纱布,帮父亲止住脖颈后的血,还要买一个大房子,上下层的,像城堡一样,然后父亲就可以住在里面。父亲最好住在二楼吧,自己住在一楼,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他就可以冲出去保护父亲。
他还要买好多柠檬味的熏香,让整个屋子都是父亲的味道。
年幼时的楚翰采总是喜欢在阳光明媚的下午,钻进父亲的怀里,两个人一起在露台的摇椅上,做着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柠檬香味的梦。阳光会把他的脸晒得暖暖的,因为痒,他就会在父亲的怀里多蹭两下。父亲伸手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好好睡觉。
“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等商场打折,我去给你买件新衣服好吗?”父亲的声音永远都是轻柔的,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
“我不要新衣服,”楚翰采知道父亲的钱太过沉重,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压制自己的欲望,“我可以穿你的旧衣服,然后你就可以拿这个钱去买新的衣服。”
“我的衣服你哪里穿的下,”父亲轻笑着揉了揉楚翰采的头,“而且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爱漂亮了,到时候还不是我捡你的旧衣服穿。你到那个时候不要嫌弃我才好。”
我哪里会嫌弃你.......
下了课已经是深夜,楚翰采开车回了家。他想起今天课上那群学生的问题,若有所思地拉开了衣帽间的门,那里满满当当地塞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夏装、冬装、外套、T恤,所有的衣服都是他按照父亲的身材定制的,每一件衣服都喷上了柠檬味的香水。
似乎是在缅怀着,某个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他拿起其中一件风衣,走到镜子前比划。
“你看这件好看吗?我请设计师给你定制的,前前后后花了我三个月的时间,”他对着空气说话,不知道与何人作答,“我说过我不会嫌弃你的,我给你买了很多衣服,你喜欢什么样的都有,还有首饰,我记得你喜欢那种镶了钻石的,我也买了很多。”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生出了一种嫌恶感。只因为这张脸,找不到任何与父亲相似的地方。
楚翰采无力地跪在地上,右手握着那枚钻石胸针。他握得太紧,鲜血顺着指缝低落,落在地板上开出了妖冶得花、
“你过来抱抱我好不好?”
“爸爸。”
第96章 童年之梦
楚翰采收拾好东西,又是一个人吃的晚饭。他坐在床上看了会儿书,说起来可能没什么人相信,早就是成年人的楚翰采喜欢看童话书,床头柜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儿童绘本。他曾记得以为心理学家说过,成人对一样东西的执着,往往是因为他童年缺少这样东西。到了楚翰采的年纪却还是喜欢毛绒玩具和童话绘本,或许是因为他的童年从来没有获得过这些。
他习惯把那个黑色匣子放在自己的身边,看到书中有意思的地方,就转过头去和黑色匣子说上几句话。儿童绘本里说了个滑稽的老头在卖馄饨,楚翰采的回忆似乎被勾了起来,他侧过头伸手以白皙泛红的指尖抚摸着冰冷的黑色匣子,嘴里念叨着:“其实在国外的那几年,我特别想念你做的小馄饨。”
楚翰采起了兴趣,合上绘本,伸手拿过匣子抱在怀里。
他有心事,想慢慢说给父亲听。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褥,与他怀中黑色的匣子形成了极为对立的构图。而楚翰采躺在白色世界的中心,如同病入膏肓的患者,无药可治。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们要攒上一段时间的钱,才能买上一点肉沫,你会让我去楼下的向叔叔那里讨一点面粉,然后你就站在窗台下的小桌子前和面,吩咐我去小花盆里摘一点我们自己种的葱。”
想到这里,楚翰采的嘴角勾起了一点笑意。他紧紧抱着匣子缩成一团,就好像抱住了他的一整个世界。
“你站着揉面,后颈的伤口一不小心就会裂开,然后你就要休息很久,才能继续揉面,”楚翰采在黑色的匣面上落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吻,“一点点肉末做了一碗馄饨,你也舍不得吃,都给了我。”
他收回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哪怕苦一点也无所谓,至少他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至少他还会做梦,去梦想一个美好的未来和光明的世界。
只是这样的美好如同海洋上彩色的泡沫,终究是脆弱的。
离别的那一刻终会到来。
他世界的崩塌,其实早有预兆。那一片又一片带血的纱布,父亲一次又一次在深夜凄厉的惨叫,越来越苦楚的柠檬香味足够证明,他和父亲摇摇欲坠的家,即将崩溃。
那天,楚翰采拿着楼下叔叔送自己的棉花糖回了家。他舍不得吃想让父亲尝一尝甜味,夏季的热浪让糖霜融化,黏在了楚翰采的手心里。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门,看到父亲躺在地上,后颈的鲜血止不住地涌流。父亲的眼里已经看不到什么神采了,只是空洞地望着门口。
那时候的楚翰采几乎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声音,只知道棉花糖从他手里滑落,竹签落在地上,而他的心被撕裂开来。从此再没有人能将其缝合完整。
他跑到父亲身边,想要用家里破旧的电话拨打120。他记得的,书上教过,家里人生病了,要打120。打了这个电话,就会有救。可他还没拨通,父亲就按掉了电话。
虚弱到极致的父亲爬到了楚翰采的身边,蹭了蹭孩子的腿。
“不要打电话了,”他苍白干裂的嘴唇中滚出了破碎的话语,“太疼了......”
“我原本想为了你好好活下去,再苦再累也要活下去,”父亲伸手抚摸着楚翰采的脸,这孩子随了他的长相,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太疼了......”
太疼了......
我想放弃了。
年幼的楚翰采听话地放下了电话,他沾满糖霜的右手,如今沾满了父亲的血。人们总说,熬过低谷就好了,熬过最艰难的岁月就好了。可是如果熬不下去怎么办,如果黑暗的尽头还是无尽的黑暗又该怎么办?
如果走到最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该怎么办?
他的父亲在他的怀里永远闭上了眼,满屋的柠檬香如同高昂的陪葬品,融化在地面上的棉花糖成了唯一的祭品。若不是夺眶而出的泪,楚翰采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存在。
在那个盛夏的季节,在知了嘶鸣至死,在莲花盛开即败的季节里,在人们想尽办法对蚊虫蛇蚁赶尽杀绝的季节,他成了孤独的孩子。
以后再也不用在黑夜里捂着耳朵了,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夜晚了,以后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童话没有歌谣也不会难过了。因为,他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光芒,唯一的信仰,唯一的快乐,在那个瞬间消失了。连带着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和意义。
楚翰采抱着黑色的匣子,即便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也早已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每次想起父亲死去的瞬间,楚翰采还是会流泪。每次在他觉得自己早就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感情时,记忆就会提醒他,他曾经多么撕心裂肺地哭过。
却换不回来任何结果。
“你走后,我被楚家接走了,”楚翰采擦了下眼泪,眼角留了些许嫣红,“去了国外,没什么不习惯的,就是想念你做的小馄饨。那边风景不错,生活也就那样吧,就是吃的实在是不习惯。”
“你知道的我吃不惯国外的那些东西,什么沙拉牛排一开始还好,后来都快给我吃吐了,”他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楚家的人是不会让我乱跑的,我就只能吃他们送给我的东西,开心的时候就给点肉,不开心的时候就是吃他们的剩饭剩菜。楚家的独生少爷?不过就是个傀儡......”
楚翰采话音未落,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慌乱,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说我过的不好,你不用担心我,我就是......其实还可以,我能吃饱的。”
他抚摸着匣子,安抚着死物的情绪。
“那些都不重要,吃喝拉撒,家庭内斗,都无所谓,不过一群蠢货罢了,”楚翰采轻蔑地笑了两声,而后突然温柔了眉眼,对着黑色的匣子,轻轻地说了句:“你最重要。”
在往后的时光里,再没有人对我如你一般好。
于是我这一生便沉溺在童年带血的梦境里,再也醒不过来,也不愿醒来。
这样也好,总比没梦可做要好。
只是那个被你细心呵护,温柔抚养的孩子,在往后孤独而黑暗的岁月里,开出了不可饶恕的恶之花。
第97章
那天白星昼被迫听了半个小时苏鲸洗澡的音频之后,他就再也不敢乱挂电话了。不过还好苏鲸最近也不是很忙,有时候闲着没事干就和白星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两个人能聊起来的话题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苏鲸说,白星昼在听。不过好在一点,苏鲸这个人什么都懂一点,不论是军事还是旅游,化妆品还是奢侈品,娱乐圈还是国际局势,他都能掰扯出一点好好玩有意思的事情来和白星昼分享。
“周周和初阳哥在一起了,你还记得初阳哥吗?我们之前一起吃过饭的,”苏鲸看白星昼一整个下午都有点昏昏沉沉的,特地找了个身边的话题和白星昼聊一聊。
他这么一说白星昼有点印象,不过上次吃饭的时候,白星昼就察觉出来了何初阳对周允彬的照顾那不是一般的细致,可以看得出来何初阳对周允彬的上心。苏鲸扯了些他们初中的笑料和白星昼说,什么哪个团体和哪个团体打起来了啊,谁绿了谁,谁三了谁的故事,苏鲸说得兴奋,白星昼原本很不喜欢这种故事的人都能听得津津有味,看起来有时候确实是声音的问题。
“对了,前段时间邱哥还在和我秀张富贵亲了他一口的事情,”苏鲸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邱入世和张书礼身上,“他俩真的太过分了,就为了一个kiss,满世界打电话说来说去。好生气,我也想打啵......”
白星昼刚想说,等他结束这边的疗程,回去就和苏鲸在一起,却没想到苏鲸那边先没了声音。常年在警校待过的白星昼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警觉,他赶紧抓着电话询问,“苏鲸!你怎么了?”
他连喊了好几声苏鲸那边都没有应答,急得白星昼出了一身冷汗。眼下妹妹那边肯定是不方便赶过去了,白星昼隐约记得苏鲸之前提过,他爸那里有苏鲸所有房子的备用钥匙,白星昼也顾不得那么多,拨通了苏鲸父亲的电话。
接通电话之后,白星昼赶紧跟人解释了苏鲸现在的情况。苏鲸他爸知道了之后比白星昼还急,立马飙车一路闯红灯狂奔到了苏鲸家里。打开房门,苏鲸正倒在餐桌上,左手里还抓着手机。
苏鲸他爸赶紧喊了声苏鲸的名字,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听到父亲的声音,苏鲸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看了眼父亲,揉了揉眼睛,然后伸手抱住自己的父亲:“亲爹!”
这熟悉的腔调,这热情的不像话的语气.......
爱子如命的苏鲸父亲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好巧不巧这时候白星昼的电话刚好打过来,苏鲸父亲按下了接通键。白星昼在网线另一头担心苏鲸的情况,电话一接通他赶紧就问:“伯父,苏鲸怎么样了?你到他家了吗?他......”
听到白星昼的声音,苏鲸抢过手机,捧着手机大声地喊了句:“白白我在这里呀!”
这幼稚的发音方式,这宛如吊嗓子一般的高音.......
“苏鲸你又假性发/情了吗?”白星昼问。
苏鲸父亲叹了口气,“我觉得也是。”
苏鲸捧着手机绕着亲爹转圈圈,“白白我好想你啊,我想你给我做的烤猪蹄,咖喱饭,牛肉面,韭菜饺子,西红柿炒蛋......”
白星昼叹了口气,合着在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这个人除了吃别的什么都没记住。
“还有白白的手,软软的,白白的腰,细细的,白白的......”
“闭嘴!”白星昼怕他当着父亲的面说出些少儿不宜的东西,赶紧喊住了苏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