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到学校,开车十来分钟不算远,可谢书衍不开车,晚上下了晚自习,公交车早收班了,他也不怎么打车,向来都是走路回家。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走在路上,回到冷清的家里,还要为贺斐留一盏灯。
贺斐捏着手机,越想越不是滋味,一直以来,都是他觉得谢书衍不需要他,但从来没问过谢书衍的想法,不知道谢书衍会不会孤单,会不会寂寞,会不会在下雨天盼他突然出现接他回家。
“喂?”谢书衍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贺斐的思绪。
“那个…”听到谢书衍声音的瞬间,贺斐莫名觉得心酸,嗓子紧了,音也跑了,“爸让我们今晚回奶奶吃饭,我…在你学校门口,放学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贺斐以为是信号不好,正想看看手机时,谢书衍才开口,“不好意思。”
这下换贺斐沉默了,他明白谢书衍这句“不好意思”的含义,他俩结婚这么久,谢书衍对他还是很见外,谢书衍不喜欢麻烦别人,这个“别人”其中包括了贺斐。
贺斐晃神间,干笑了一声,自动忽略了谢书衍的疏离,自顾自道:“晚上吃饭…我们早点回去…”
“我马上下来。”
“不着急。”贺斐不自在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谢老师忙完了再下来也行,反正也不急。”
谢书衍把贺斐的话全当成了客气,没过多久提着东西,从教学楼里出来了,贺斐坐在车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从阶梯上下来的谢书衍,他眼珠子都快粘着谢书衍身上,因为他老远便看到谢书衍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昨天晚上那小兔崽子。
和着这兔崽子还是谢书衍学校的学生,搞什么不好搞师生恋,这毛都没长齐呢?还学人谈恋爱,贺斐这三十多年来,头一次感到了危机感。
人家这朝夕相处的,难怪会有感情,他和谢书衍结婚后,待在一起加起来的日子都超不过半年,这小兔崽子人不大,心眼儿还挺多,还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
贺斐不由自主地从车上下来,说什么都不能输给一个黄毛小子啊。
谢书衍躲开了季剑禹要帮他提东西的手,除开昨晚尴尬的表白,他作为老师,还是得关心一下学生,“今天没骑摩托车来吧?”
季剑禹也没跟谢书衍硬抢,默默跟在他身边,“没骑,但是也能送你回去。”
谢书衍猛地驻足在原地,表情严肃地看着季剑禹,“我不用你送,你早点回家吧。”
季剑禹无动于衷,并没有走的意思,谢书衍朝学校大门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贺斐靠在车门上,“有人来接我,你自己回家吧。”
季剑禹顺着谢书衍的目光看了过去,他没见过谢书衍的alpha,不远处站着的男人一直面朝着大门的方向,只是看不清表情。
学校这种地方,可不是谈论私人感情的时候,况且谢书衍也没必要向季剑禹解释什么,说完便朝着大门走去。
也不知道他俩站在阶梯说了啥,贺斐心里酸溜溜的,又没立场去问,见谢书衍走到自己跟前,他还得笑脸相迎,“谢老师,下课了。”
身后这小尾巴像是甩不掉一样,贺斐故作诧异地问道:“这谁啊?”
刚站得远,季剑禹或许还不知道这alpha是谁,可靠近后这股子熟悉的烟草味信息素,让他不用猜便知道,这是谢书衍的前夫,可他俩不是离婚了吗?
谢书衍表情凝重,“我学生,季剑禹,你回家吧。”
“小同学啊。”贺斐把副驾驶门一开,示意谢书衍上车,又装腔作势地问道,“要我送小同学回去吗?”
毕竟看这架势,今天怕是没骑摩托车来。
没等谢书衍开口,季剑禹冷着脸,“不用了。”
拒绝了贺斐后,季剑禹还是没走,他目光灼灼地和贺斐对视,贺斐也撑着车门,紧抓着车门的大手青筋暴起,气泡水和烟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扑杀于无形当中。
谢书衍坐在副驾驶,见贺斐还没关门上车,古怪地看了眼他俩,他贴着隔离贴,无法用信息素诱惑alpha的同时,也感受不到alpha信息素的剑拔弩张,“走吧。”
还是贺斐更胜一筹,他得意地朝季剑禹抬了抬眉毛,“那我们先走了,小同学。”
看着季剑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贺斐简直解了昨天晚上的恨,他乐滋滋地坐上驾驶座,这种快乐只持续到了他发动车子。
在车窗紧闭的车内,他没有嗅到谢书衍信息素的味道,不光是没有他标记的味道,连谢书衍的昙花香气也不曾有一丝一毫。
他几次想要开口,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直到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绿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去瞄谢书衍的后颈,可被衬衫的衣领挡住,他什么都看不到。
“那个…谢老师…”贺斐右手握着变速杆,不管用怎样的方式去询问前妻这种问题,好像都有些轻浮越矩,可他太想知道了,这种焦虑折磨到他抓心挠肝的难受。
谢书衍茫然地转过头,“嗯?”
贺斐得找一个听着不那么刻意的说法,他想啊想,想到红绿灯都快倒计时结束了,“你…自己去做手术了?”
谢书衍下意识去摸了摸后颈的隔离贴,“还没有。”说话间,他把隔离贴撕了下来。
隔离贴揭下的瞬间,贺斐闻到熟悉的信息素味道,那一刻他是欣喜若狂的,他还能恬不知耻的称呼谢书衍是他的omega。
他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谢书衍没做手术,是不是意味着对他还有念念不忘,对他还有感情的,“还…还没做啊…”
“嗯。”谢书衍把玩着手里的隔离贴,“做了手术得休息,高三的课程太紧不能耽搁,等学生毕业吧。”
贺斐又气又委屈,他一腔激情都喂了狗,压根儿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谢书衍连离婚也只会考虑他的学生。
他干笑了一声,“幸好没做,不然今天这种场合,还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谢书衍颔首跟着点了点头,不知道是真的同意贺斐说的话,还是没听明白话里的含义。
自己怎么就这么恨呢?贺斐说什么,都像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谢书衍不痛不痒,根本不在乎。
听谢书衍的口气,现在没做手术,以后还得做,老天爷都给了贺斐这机会,他不能白白断送了,余光一撇,看到谢书衍手上的戒指没了,别提他心里有多堵得慌,他都没摘,谢书衍也不能摘。
“谢老师,你戒指呢?”贺斐绝对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单纯地想提醒一下谢书衍,做细也得做全套,有时候就是不起眼的细节暴露的。
谢书衍下意识摸了摸食指,“摘了。”被贺斐一提醒,才从包里将戒指掏出来带上。
摘了是摘了,但随身带着,倒是让贺斐心里好受点,“谢老师什么时候做手术告诉我吧,我陪你去。”
等了半天,也只等到底谢书衍冷冰冰的一个“嗯”。
贺斐暗忖,他要是知道谢书衍做手术的时间,保准让谢书衍这手术做不成。
第8章
贺斐不大愿意来谢书衍家里,不为别的,他往爷爷家院子那么一杵,就显得格格不入,谢书衍家书香门第,贺斐这气质跟土匪进村似的,他不光不入谢恒的眼,也不怎么招爷爷待见。
所以先前,不是必要的家庭聚会,他一般都不会腆着脸往谢家蹭。
从院子里飘出股檀香的味道,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佛堂呢,两人刚进院子,奶奶正好守在大院门口。
“奶奶。”
贺斐虽然不招爷爷待见,但是谢书衍奶奶挺稀罕他的,一见他俩来了,别提有多高兴,“来这么早啊,来来来,快进来。”
两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奶奶身后,奶奶絮叨着,“你们大哥今天也来得早,跟你爷爷在二楼书房呢。”
谢书衍淡淡接了句“是嘛”,明显是对大哥的事情漠不关心。
贺斐更是没有搭腔,他俩来得早,是他想跟谢书衍多处会儿,哪能跟谢书衍大哥那点花花肠子比。
谢书衍他家也奇怪,都什么年代了,老爷子封建思想严重,八成是家里有皇位,对长子长孙格外的溺爱,加上谢书衍大哥谢世友又是alpha,多半日后还指望着谢世友一统大业。谢书衍年纪小,又是omega,身体也不大好,爷爷没那么重视。
奶奶拉着他俩说了会儿话,话锋一转,从兜里掏出块儿观音来,“衍衍,这是奶奶给你求的,你和贺斐结婚这么久了,还没打算要个孩子啊…”
这话题本来挺尴尬的,谢世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二楼,扯着嗓子恨不得喊得人尽皆知。
“书衍,你快拿着,送子观音还是翡翠的,你俩结婚这么久,肚子一直没动静,爷爷奶奶也替你们着急。”谢世友在家里口无遮拦惯了,反正也没人说他,他说话也不怎么过脑子,“你俩去检查检查,到底是你身体不行,还是贺斐不行。”
就谢世友这种人,搁外边贺斐就直接削他了,也就是谢书衍亲戚,他才能忍气吞声。
也不是他不帮谢书衍说话,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气,但是谢书衍反应太过冷淡,显得谢世友像只哗众取宠的猴子,既然连谢书衍本人都满不在乎,他也懒得强出头。
贺斐用余光瞥了一眼谢书衍,见他两腮略微抽动,一声不吭地攥紧了手里的送子观音,目光看向院子里的池子,连声大哥都没喊。
谢书衍不是不在乎,长辈都告诉他一家人要和和气气,吃点亏才能到一堆,他忍一忍,谢世友觉得没劲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突然之间,贺斐心头一动,他的omega不争不抢是有教养,但是他没有啊,他不能不为他的omega出头。
谢世友一alpha心胸狭隘的跟娘儿们似的,谢书衍越是不说话,他越是蹬鼻子上脸。
贺斐往谢书衍身边一凑,将人搂进了臂弯里,怀里的人明显一震,一脸错愕的看着他,他递给谢书衍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冷不丁笑了一声。
“堂哥这么关心我们干嘛?衍衍还小,我们不着急要孩子。”见谢世友想开口,贺斐没给他这个机会,“倒是堂哥你,得有四十了吧,这年纪都还不结婚,大伯父不担心啊,年纪再大点,跟年轻的alpha抢omega,怕是没那个条件,不是说家庭条件啊,担心堂哥你身体跟不上。”
谢书衍无声地低着头,他没去看贺斐的表情,只是背后被贺斐的胸腔震得发麻。
“贺斐!你怎么说话的!世友是关心你们。”不知道大伯母从哪钻出来的,对他儿子的阴阳怪气充耳不闻,护犊子倒是挺快的。
贺斐脸皮厚,打嘴仗而已,又没伤筋动骨的,“我这不也是替大伯母您着急嘛?您看,我堂哥过几年就五十了,人老珠黄的,谁还看得上他啊。”
听到“人老珠黄”四个字,谢书衍不由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不是教语文的,可这个词不太像是能用到堂哥身上的。
谢世友差点没撅过去,“土匪头子没文化还兴说成语,也不怕让人听了笑掉大牙,我今年才三十五!有你那么算的吗?过两年谁五十啊!”
贺斐平时是给谢书衍面子,懒得跟这群穷酸亲戚计较,再一个谢世友说的没错,他就是土匪头子做派,跟酒肉朋友嘴皮说溜了,他怕他一开腔,嘴上没个把门的,后面那句“半截入土”都没来及说呢,他怕说得过火了,长辈们接受不了。
“呵。”贺斐似笑非笑,“那不应该啊,才三十五嘴就碎的跟七老八十的小老太太似的,堂哥你这长得有点迫不及待啊,不知道还以为快五十了。”
他也不给在场人张嘴的机会,难得有这么个舌战群儒的舞台,不战白不战。
“诶!大伯母,您也别怪我多嘴,都是亲戚,谁不是替堂哥着想。”贺斐说话都不打颠儿的,“您说堂哥长得着急也就算了,你们平时也不督促一点,他着长相也太原生态了,他跟衍衍站一起,哪像两兄弟,返璞归真的跟山顶洞人似的。你俩老赚大半辈子的钱,攒着干啥啊,又下不了崽儿,赶紧的让堂哥找个美容医院看看还能修整修整不,这媳妇都找不到,挣再多的钱,也没人继承,就堂哥抠抠搜搜的,这要是捐给希望小学,他不得怄死。”
偌大的房子里,就听贺斐这儿荡气回肠,他一转头,拿过谢书衍手里的送子观音,对奶奶说道:“奶,送子观音也是听堂哥说的吧。”
奶奶年纪大了,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跟上贺斐的节奏,贺斐举着观音朝灯看了过去,“您看着这里面的气泡,这哪是翡翠啊,翡翠哪有这色儿的啊,这八成是玻璃珠子染色的。”
“啊?”老太太赶紧拿过来仔细端详,“这是玻璃珠子染的?”
是不是玻璃珠子贺斐还真不知道,他哪懂玉石这玩意,他只知道谢书衍堂哥就是倒霉催的,没那金刚钻还要拦瓷器活,没倒腾古玩玉器的本事,还非得往里砸钱,看奶奶这反应,那这玩意儿多半是谢世友给的。
“就这破玻璃珠子还值当车个观音。”贺斐越说越来劲,“堂哥,你花三十万买工地三件套的事儿你没忘吧,跟我酒楼里,人家买主差点没报警。”
都是上了年纪的家庭妇女,谁懂这些事,她们也就听见去了一个三十万,奶奶捏着贺斐的胳膊,“什么三十万啊?”
贺斐双手一拍,故作诧异,“奶,你们还不知道吧,上回堂哥花三十万找人买套仨碟,转手想要卖人,人说这东西是假的三十块一个都没人要,他俩在我酒楼差点没打起来,后来买家要报警啊,幸好我好说歹说,才把这事儿给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