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工车间分生产小组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转,每个小组有生产组长,每天上报生产状况,责任落实到人,你去了就知道。”李一波说。
孟瑞这下无话可说,只好闷闷一点头,咬牙切齿地说:“好,那我就放心了!”
原本是过了元旦就要上工,但杨和平一直推脱,推到元旦后才安排了人,这就是再也耽误不得了,下午开了会,第二天就要人去报到,车间里打算给几个人开个欢送会,让他们好去好回。
程郁原本和吴蔚然商量好,每天下班回去以后一起收拾宿舍卫生,坚持一段时间宿舍就能焕然一新,可是这才第一天,车间就要聚餐,程郁只好发信息给吴蔚然,告诉他今天不成,改天再开始收拾。
因着开欢送会的缘故,晚上就安排了去家属院后巷的餐馆里聚餐。家属院里有几家餐馆味道很好,吴蔚然也曾经打包带回宿舍,在厂里属于人气颇高的餐馆。
车间去的是一家川菜馆,店面不大,据说已经在后巷开了十来年,人气相当火爆,虽然店里除了大堂外只有四个包间,可一到晚饭时刻还是人满为患。
杨和平是赶在下班前给老板打了电话才留下最大的包间,勉强能坐下机床车间二十多个人。都坐下了,大家又都推辞一番,磨磨蹭蹭点好菜,杨和平才一拍大腿,道:“难得车间里的人聚得这么齐,应该喝点酒,小程,你去买两瓶酒,这钱我来付,今晚我请大家喝酒。”
先前分座位的时候,程郁低调,不肯往前挤,所以磨磨蹭蹭站在最后,捡了靠门的位置坐。这位置一般没什么人愿意坐,一来耽误上菜,每上一道菜都要避开身子,二来就是会被这样指挥着去跑腿。
不过程郁不在乎这些事,他反倒更怕坐在杨和平、李一波他们这些老工人身边,怕被他们劝着喝酒、盯着吃饭,总也不自在。
程郁依言起身从饭馆出来,准备去超市买两瓶酒,站在小巷子里,程郁犹豫了。去超市不可避免会碰上李倩,想到在李一波家吃饭时的状况,程郁转身去了另一家超市。
偏生好巧不巧,那家超市今天却没有杨和平要的酒了,程郁悻悻离开前,老板还兴冲冲地指点程郁:“你去前面老白家看看,老白家的货多,应该有。”
老白家的超市就是李倩在收银的超市,程郁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果然站在收银台后面的是李倩。
程郁去摆放酒的货架上拿了两瓶杨和平要的酒,付钱时李倩主动同他说话:“你们聚餐吗?”
程郁低头掏钱,闷闷地嗯了一声。李倩粲然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这不是你喝的,平时你从不喝白酒,你的室友来买也不买白酒。”
李倩毫不掩饰自己对程郁的关注和了解,程郁无言以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交易。偏生李倩不肯就这么结束,她拿出一个塑料袋,将它抖开,然后把两瓶酒装进去,又从旁边的货架上抓了一把糖扔进去。
“给你一把薄荷糖,虽然不醒酒,但是提神,免得醉得都回不了家了。”
李倩说这话时笑着,眉眼弯弯的样子,格外诚恳又真切。程郁应付不来,仓促地说了声谢谢就要走,又被李倩叫住了:“等一下,没找你钱呢!”
程郁抱着买好的酒往回走,还没进包厢就听见一阵大笑,此刻正是晚饭时间,每个包厢里都坐满了人,不大的饭馆里油烟和食物的热气交织蒸腾在一起,一派觥筹交错的喧闹景象。
程郁将酒交给杨和平,大家兴致勃勃地道:“你可算回来了,快坐,刚还在聊你呢!”
程郁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坐下,就听杨和平道:“刚才让你去买酒,大家就聊到街上这几家超市,突然想到李师傅的侄女也在超市做收银员,问了问情况,小程,你说巧不巧,李师傅的侄女跟你同龄,我们都觉得你们两个有缘分。”
大家哄笑起来,倒没什么恶意,只是在瞧着这场热闹。李一波摆摆手,道:“小程知道,元旦的时候我请他们几个年轻人去我们家吃了顿便饭,倩倩也在,互相都认识了。”
李一波话音刚落,老工人们就不乐意了,纷纷开起他的玩笑,有的说李一波不够意思,只请小的不请老的,有的说李一波借着吃饭的意思给侄女相看女婿,是先下手为强。
总之饭桌上热热闹闹,而程郁又莫名其妙成为这场饭局的关键,一会儿是李一波的徒弟,一会儿又是跟李倩很配的俊俏年轻人,被哄着喝了不少的酒。
程郁原本不是滴酒不沾的人,只是喝得少,也不爱喝。再加上这么许久没有喝酒,已经很不适应酒精,没喝几杯就已经醉了。饭局结束时程郁脑袋晕晕乎乎的,他这才想到李倩果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自己既然早晚都要醉一场,吃一颗薄荷糖,让脑袋清醒一瞬总不是坏事。
程郁剥了两粒薄荷糖送入口中,清凉又冲鼻的甜味儿立刻争先恐后送进大脑,程郁觉得半个后脑勺都凉了,走在外边被冷风吹着,晕晕乎乎间还以为自己变成光头了。
他有些醉了,都说人醉了就是烂醉如泥,虽然看着细瘦,想架着他还是费劲。正朝宿舍走着,走到老白家超市门前的时候,李一波说是要带着李倩一起下班回去,刚准备进门等李倩,吴蔚然掀开厚重的门帘出来了。
瞧见程郁喝醉的模样,吴蔚然皱皱眉头,从同事手中接过程郁,问:“怎么喝了这么多?”
车间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室友,也知道吴蔚然是领导,便告诉他:“也没有喝太多,小程酒量不好。”
也听不出吴蔚然是生气还是没生气,他只平平淡淡嗯了一声,道:“那我带他回去吧,你们自己回去路上也小心。”
其实大家原本是一路,可吴蔚然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跟他们一路,大家识趣地把程郁交给吴蔚然,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能不能听明白我说话?”吴蔚然伸手掐了把程郁的脸。
程郁吃痛,皱着眉头拍掉他的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认出吴蔚然,他慢吞吞地说:“你怎么来了?”
吴蔚然嗤笑,说:“我不来你准备爬回去吗?”
程郁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歪着脑袋看着吴蔚然,因为醉着,又因为天冷,脸蛋红扑扑的,有种质朴的可爱。
吴蔚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背对着程郁半蹲**,拍拍自己的肩,道:“上来吧,我背你。”
程郁这话倒是听懂了,乖顺地趴到吴蔚然的背上去,吴蔚然把他背起来,好笑地说:“你又不是不能喝酒,今天怎么醉了?”
程郁伏在吴蔚然肩头,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尖,他醉了,讲话有点鼻音,听着就很委屈:“今天喝的白酒,而且,而且,而且他们,总是笑我。”
吴蔚然的心里像塞满甜腻柔软的棉花糖,每一丝每一缕,都是程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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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吴蔚然把程郁背回宿舍,进了程郁的房间,把他放在床上,又替他脱了鞋。程郁脑袋沾到枕头就舒坦地躺平,他喝醉了酒,酒品倒是不错,既不吵也不闹,也没有平时看上去难么冷淡不好接近。
吴蔚然把程郁的鞋贴着床边摆好,然后低头看着睡着的程郁。程郁脸颊依然红扑扑的,他眼睛闭着,睫毛很长,在灯光底下投出一片阴影。
程郁房间的灯光发黄,吴蔚然觉得此刻这样的灯光有一丝旖旎的氛围,他不知道这样盯了程郁多久,直到程郁因为太热了而不舒服地扯了扯衣领,嘤咛一声。
吴蔚然这才反应过来程郁还穿着衣服,外边天冷,程郁身上穿了件厚实的棉服,里面穿着一件羊绒衫,在暖气烧得很足的室内,额上已经沁出汗来,脸也更红了。
吴蔚然手忙脚乱地开始替程郁脱衣服,程郁很顺从,吴蔚然怎么摆弄他他都老老实实的,反倒是吴蔚然又是心虚又是紧张,换了身衣服,满头都是汗。
程郁的羊毛衫是贴身穿的,脱了以后就赤条条的,他皮肤白,一身皮肉看着细腻而柔软,一点也不像那些吴蔚然曾经见过的、在外边风吹日晒的粗糙的男生,甚至连女生都不如程郁白嫩。
吴蔚然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程郁觉得冷,开始伸手摸索被子了,他才拉开被子替程郁盖上。程郁的被子很薄,摸着一点也不厚实,盖在身上了大约也不怎么取暖,他像一只蚕蛹一样将自己裹起来,翻过身背对着吴蔚然面对着墙睡着了。
吴蔚然看着他睡着了,长舒一口气,伸手替程郁关了灯,然后缓缓离开了他的房间。走到客厅了,吴蔚然才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挺立起来的部位,既茫然又忧愁地叹了口气。
吴蔚然的人生里很少有迷茫的时候,他从小就是很有主意、目标极其明确的一个人。小时候上学,同班男生正是爱玩的年纪,吴蔚然也爱玩,但任凭朋友们在自家窗外叫唤好几声,他都能静下心来把作业写完了再出去。
高考时还是估分填报志愿的年代,吴蔚然对着答案给自己估了高分,连老师都劝他再小心收手,但他知道他的答题状况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后来他果然以误差不到三分的成绩摘取高分,顺利被重点大学录取。
再后来他读大学,做学生干部,一路顺风顺水,毕业时他又选了去基层,好为自己以后的路打下基础。
他把什么都想得很明白,但是终归年轻,他还不曾想过人生另一半的问题。吴蔚然也曾经谈过女朋友,两三个,都是校园恋爱,有同班同学,也有学生会里的同僚。谈恋爱时顺水推舟,分手时也无甚风波,虽然毕业后都断了联系,但吴蔚然想起她们,既不伤感,也没有怅然。
现在想来,或许是没有真正感受到冲动,就比如这一刻。
原始的冲动是无法掩饰的,吴蔚然从未对哪个人像对程郁一样,会有这样压抑不住的冲动。甚至是在程郁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
吴蔚然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怎么回事,他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着**冲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湿哒哒地坐在沙发上,待在一片黑暗里沉默地发着呆。
今天下午吴蔚然早早就下班了,因为跟程郁计划好要一起收拾宿舍,他甚至提早回来了一会儿,程郁话不算多,可吴蔚然觉得跟他待在一起很愉悦。
直到他收到程郁的短信,说因为车间聚餐,他没法回来跟他一起打扫卫生了。
吴蔚然无法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间的失落,他满心期待了一个下午的计划突然落空,吴蔚然感到的不仅是遗憾,还有憋闷。
宿舍里没有电视这种能共同观看的设备,所以下班回来以后,除了吃饭时说几句话,两个人真正能交流的时间并不算多,或许那个时间在程郁眼里已经不算少了,毕竟程郁原本就不怎么爱说话。
大多数时间程郁都会在吃完饭后回到房间,他的门轻轻地关着,房间里也没有响动,吴蔚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他。
所以能一起打扫卫生收拾宿舍的机会,在吴蔚然眼里意外地,甚至是不知不觉,连吴蔚然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变得空前重要起来。
他在宿舍里烦躁地转了好几圈,原本都洗了澡想着不如就这么睡了,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程郁却依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吴蔚然左思右想,还是从床上翻起身,穿上衣服准备去看看。
从温暖的室内一步踏入寒冷的室外,冷风吹得吴蔚然骤然清醒过来,他站在宿舍门前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答案没有想出来,吴蔚然选择迎着风继续朝外走。
云城空气质量不算好,到城北工业区这边质量就更不好,即便白日里是晴空万里,到了入夜气温降低,也会被黑漆漆的云雾遮挡,飘落一些似雪非雪的雪粒子。
吴蔚然戴着帽子,雪粒子打在上面,能听到细微的噼啪声响,他埋头走着,直到一口气走到后巷。有些茫然地在后巷巷口站了一会儿,吴蔚然吸吸鼻子,而后选择拐进街边的超市。
超市里的收银员就是李倩,看见他进来,客气地笑了笑。而吴蔚然看见李倩,心里更堵了,他凭借自己多年来养成的社交习惯也扯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和李倩打招呼,觉得怕不是冷风吹得太久,自己连脸都有些僵,快要笑不动了。
“吴科长,这么晚了还出来买东西?”店里只有他们两人,李倩主动和吴蔚然打招呼。
吴蔚然其实没什么想买的,就在随便转转几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忽然想到程郁房间里时不时会透露出的昏黄的灯光,吴蔚然每次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喝水时,都会被那样的灯光勾得心里痒痒,他总觉得是那个灯光的颜色太暧昧了。
“啊,对。宿舍里灯泡不行了,我来买新灯泡。”吴蔚然茫然地在超市里转了一圈,问:“灯泡在哪边?”
李倩站在收银台后面指了方向,又问:“宿舍灯泡是挂钩的还是螺丝的?”
吴蔚然只是找了个借口,哪里还会在意灯泡是什么样的,他只好尴尬地说:“出来得急,我忘记看了,明天我再来买吧。”
李倩笑了笑,没有说话,吴蔚然又在超市里转了一圈,问:“你们店里有磨砂纸吗?我想打打墙沿。”
李倩伸手指给吴蔚然,道:“在最后一排货架的最底下。”
吴蔚然绕到最后一排货架,果然那里摆着磨砂纸,这个货架大约都是五金工具一类的东西,吴蔚然又挑挑拣拣,买了些零配件,一起拿到收银台给李倩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