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也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回宿舍之前的情况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浮现,他从来不是喝醉酒就忘事的人,更何况昨天晚上他也没有到断片儿的程度。
吴蔚然为什么会在隆冬时节站在巷子口接他?程郁既不会自作多情,却也不会装傻,他是格外敏感而聪明的人,这背后有什么未曾开口言说的情绪,程郁全都知道。
程郁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吴蔚然是什么人,他虽然有些幼稚,又有些讨厌,但这都不是致命的弱点,甚至是一些比较可爱的小缺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吴蔚然都是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才俊,厂里不知道有多少适龄的姑娘在打他的主意。程郁知道吴蔚然如果松口说愿意相亲,想跟他相亲的人大约能排到厂区门口的马路上。
这样一个人,如果因为程郁而深陷在错误的感情里,那程郁自己也会心有愧疚。
程郁自己已经是无药可救的那种人,他来到云城是偶然的决定,即便现在慢慢有了想要在这里扎根,永远生活下去的想法,但是也并没有想要再去拖累另一个人的决定。不论那个人是男是女。
程郁睁着眼睛在黑暗里躺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而后他给杨和平打了电话请假,杨和平还在睡觉,声音朦朦胧胧的,但是还算好说话,听说程郁不舒服,立刻就批了假,再听说吴蔚然也不舒服同样需要请假,更是以一种恨不得现在就出现在宿舍慰问关心的态度,问程郁需不需要他去看看他们。程郁连忙拒绝了,然后他放下手机,疲惫地睡下。
醒来的时候程郁隔着门缝看到吴蔚然站在灶台前失落的背影,他宿醉过后的太阳穴更痛了,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让吴蔚然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程郁在刷牙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终决定,什么都不要做,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吴蔚然渐渐熄灭这样不切实际的情爱想象。
吴蔚然以为程郁已经把前一夜的事情忘记了,程郁就也装作自己忘记了,他甚至还拿宋皎月的事情和吴蔚然开玩笑,余光瞥见吴蔚然紧紧抿着的嘴唇,程郁心里又叹了口气,看来是不管用。
直到吴蔚然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牢牢抓住程郁的了,程郁挣脱不得时,他才醒悟过来,不论是决心还是情感,自己都太过嘀咕吴蔚然了。甚至吴蔚然自己也嘀咕了自己,他比他想象中要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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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开手,程郁连忙将手**自己的口袋里,吴蔚然也把票据和卡都收好,他们一前一后地出门,又一前一后地下楼。这期间没有人说话,似乎上楼前的热闹已经在方才的拉锯中被消耗干净了。
快到午饭时间,程郁和吴蔚然准备往食堂的方向去,路过一楼大厅时,吴蔚然看着里边正在装修的宠物店,问程郁:“你喜欢宠物吗?我们养一只吧。”
有共同饲养的宠物做情感纽带,以后只会更加纠缠不清,程郁低声回答:“不用了吧,我们平时上班都挺忙的,白天没有人管,也养不好。”
这话倒是不错,像科室办公室和机床车间这种按时上下班的工人里,除非家里有老人或者小孩子,能够帮忙照顾宠物的,否则他们一般不会养宠物。在厂区里,家庭养宠物最多的是家里人在需要三班倒的车间工作的,这样总有人能留下来照顾宠物。
厂里年轻人少,留下来的年轻人更少,能留到结婚生子的几乎是少之又少,厂里听到婴孩的啼哭声很少见,倒是猫猫狗狗的叫声越来越多。跟风养宠物的人很多,程郁分明也欢喜不已地看了宠物店好几眼,却还是坚定地说了拒绝。
吴蔚然说不清他是在拒绝养宠物,还是在拒绝自己。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吴蔚然心想,程郁平时总是时不时地刺他一下,这个时候了,又温和柔软地避开能伤害他的地方。
或许他们两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程郁不说出来伤害吴蔚然,吴蔚然就也顺水推舟,继续装傻罢了。
食堂还没到开饭时间,师傅们正在上菜,吴蔚然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问程郁:“你想吃什么?”
程郁的手依旧插在口袋李,笑道:“食堂的菜,还能吃出什么花样吗?”
来上菜的师傅闻言,笑了起来,说:“小伙子,这话之前说呢,没问题,以后说就不对了。咱们厂里的食堂、物业、后勤,反正跟大家生活相关的这一块,据说是正在谈招商的事情,都要外包出去啦,以后就好吃了。”
程郁也笑着,道:“那好吃是好吃了,是不是也要涨价了,这可划不来啊!”
上菜的师傅不乐意地说:“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那不是涨价,那是服务提升了、质量提高了,成本当然也水涨船高,你要会算这笔账的哦!”
他们打了饭,找了张餐桌坐下,程郁扒拉着饭,慢吞吞地说:“怨不得刚才物业的人态度那么差,要是真的把这些都外包出去了,他们得是第一批下岗的人吧。”
吴蔚然皱着眉头,道:“如果真要外包出去了,我怎么不知道,我看估计又是新瓶装旧酒,换个名头,其实还是他们这些人。”
程郁笑啐他一口,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不知道你的也多了,要是人人都知道你,刚才缴费的时候,那大妈还能对你那么不客气?”
吴蔚然笑起来,道:“我发现你总是拆穿我,搞得我很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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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了饭,又回宿舍休息了一会儿,下午去上班时,吴蔚然果然听到了后勤业务要集体外包出去的事情。
而且这还是一个大业务,不光是他们一个工厂的事情,如果外包,据说是城北工业区周边的几家工厂都会被收编,被集体外包。
云城虽然不大,城北工业区的规模距离那些一线大城市的工业区也相去甚远,但毕竟是加起来有好几万人规模的园区,想要一口吞下,绝不是云城本地企业就能做到的事情。
这也的确不是云城本地能做到的,据说是云城市领导去外边招商引资招来的大企业,接手园区的业务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其后还有很多布局,现在尚未透露,只知道跟着市领导去招商引资的人回来,也觉得扬眉吐气,带回来了许多“重大利好消息”。
“吴科长,这次跟市委出去的人是电视台那边的,电视台里的一号笔杆子台柱子,我姐姐家老公的侄女,回来给我们说,起码能带动五位数的就业哦!”宣传科办公室副主任孙姐神神秘秘地给吴蔚然说。
吴蔚然听了一笑置之,他也是做过基层工作的人,舔着脸去问上边要钱的事情,过去的两年里他做过不少次,依照他的经验,上边画饼开空头支票易如反掌,而真正想要落实下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唾沫星子才能行。
更何况按照现在听到的说法,能做到这种规模的大企业可不多,放眼全国可选择的余地也绝不是遍地可挑。
他尚且在想这件事,孙姐又围过来,对吴蔚然说:“不过吴科长,说起来,我姐姐家电视台的这个亲戚,跟你还算半个同行吧,你们都是宣传口的,你看,你青年才俊,我听说这姑娘也还没有对象。虽说年龄是比你大了几岁,但是这个女孩子年纪大点,既不像小姑娘爱撒娇,还有自己的事业和魅力……”
绕了半天还是在说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事情,这种情况吴蔚然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他已经无可奈何,只能坐着听着孙姐大肆吹嘘自己的远方亲戚。
孙姐说了好半天,费了好大的劲,最终问吴蔚然:“小吴,你觉得孙姐说的对不对?”
吴蔚然笑着点点头,道:“对,这么优秀,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托付了。我记得我以前的同事同学也有不少在云城或者在省城,您需要联系方式吗?”
孙姐介绍了好半天,这皮球又被吴蔚然给推回来,她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道:“云城有什么好的年轻人是我那个亲戚没有听说过的呀,省城就更不用说了,当年省城电视台求着我这个远方侄女去的哦,她觉得太累了以后不能兼顾家庭才没去。小吴啊,现在像这样还顾家的女人可真的不多了。”
吴蔚然知道孙姐这是铁了心地要把自己介绍给这个远方亲戚,不把问题说清楚,她是不会死了这条心的。于是吴蔚然笑着说:“对,我听您说也觉得她很好,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孙姐眼睛都瞪大了,张开嘴想问是谁的时候,吴蔚然把手里的材料塞到孙姐手里,道:“好了,早晨我没来,下午咱们开个会吧,您去叫人?”
打发走了孙姐,吴蔚然疲惫地靠在自己的椅背上,心里又把程郁的名字滚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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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吴已经坦诚面对自己了。
第25章
吴蔚然有了喜欢的人,这消息在厂里不胫而走。他是厂里难得的最符合金龟婿标准的青年才俊,如此一来,厂里一半的年轻姑娘都伤了心。
一开始孙姐也不信,吴蔚然开会的时候,她在下边坐立不安,一会儿想着吴蔚然可不是在骗人推脱,一会儿又想着什么样的姑娘能配上吴蔚然,难不成云城还有比她亲戚家姑娘更好的适龄姑娘吗?
总之一场会开得心神不定,等会议刚一结束,孙姐又跟着吴蔚然回了办公室。吴蔚然办公室是单人间,孙姐在他隔壁,但是因为办公室事情又多又琐碎,孙姐常常是两个办公室轮着跑,她闷头往吴蔚然的办公室里扎,吴蔚然居然也没法说什么。
“小吴,这么大的事情,可不好开玩笑的哦!是什么样的人,你给姐形容形容。”
孙姐一边给吴蔚然倒水,一边问他,吴蔚然坐在桌前,好笑地抬眼看了孙姐一眼。孙姐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又给自己找补:“姐这不是打探消息,只是你刚来了没多久,如果是厂里的姑娘,也不如姐知根知底,对吧。一句不夸张的话,别说是厂里,就算是云城市全市,谁家的姑娘女儿的,孙姐基本都能给你摸个清楚。”
吴蔚然知道孙姐这话没在糊弄人,她的确有这个人脉和本领。小地方就是如此,转个弯都能遇到三五个亲戚,孙姐自己在厂里做个办公室主任,她丈夫在市机关做小小的局长,家里的亲戚也基本都分散在全市各个职能部门里,虽然官都不算太大,但胜在人脉广,也够用了。
如果吴蔚然喜欢的人真的是云城本地的某个姑娘,说不定孙姐当下就能说出她的来历。只不过程郁不是,不仅不是,恐怕孙姐根本不知道厂里还有这样一个人。
大家都觉得只有同样出挑、优秀的人才配得上吴蔚然这么年轻有为的才俊,吴蔚然自己曾经也这么觉得,现在他想着程郁,第一要紧的事已经不再是和这个人在一起后,将来最远能走到哪里去,而是程郁让他觉得舒服,舒服到能让他忘记这些他一直蝇营狗苟去算计揣测的东西。
程郁对吴蔚然的这种改变是润物细无声的,吴蔚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待程郁不再以那么功利的目光,而是换之以更加常人的心态。再想起刚来厂里那一天,他为了立威扬名而选择程郁做了那个靶子的事情,连吴蔚然自己都觉得那时的自己不可理喻。
想必程郁也会觉得他非常讨人嫌、非常油腻吧。吴蔚然心想。
孙姐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吴蔚然的答案,却看到他脸上泛起的满足而欣慰的笑容,孙姐连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道:“吴科长,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吴蔚然回过神来,收敛自己的笑容,可还是觉得眼角起飞上挑的弧度收也收不回来,连嘴角含着的笑意也无法掩饰,道:“在想喜欢的人啊,您不是问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孙姐撇着嘴摇摇头,说:“是你特别喜欢的人,你瞧你的笑容,根本就收不住了。”
吴蔚然搓搓自己的脸颊,发觉有些烫,但还是厚着脸皮说:“因为他跟别人都不一样。”
孙姐把手里的暖壶放回原位,摇着头道:“小吴啊,我本来以为你这样的年轻大小伙,这么能干,一门心思拼事业,肯定没空谈感情,所以另一半也总是往务实的这条路上去想。没想到啊没想到,小吴,你还是个感性派。”
吴蔚然连忙摆手,说:“感性谈不上,只不过是总有人在我这儿比较特殊而已。”
孙姐大约是听不下去吴蔚然继续说酸话,找了个理由离开吴蔚然的办公室,没过几天,这条消息就在厂里传遍了。传到后来已经有鼻子有眼,程郁听到的版本就跟吴蔚然听到的版本已经大相径庭。
程郁听到的版本说,吴蔚然喜欢上一个云城本地的女孩,非常普通,既不如某个厂里知名的美女漂亮,也不错厂里某个知名的学霸成绩好,但是吴蔚然跟她王八看绿豆对上眼,那姑娘不仅让吴蔚然对她情根深重,还对她百依百顺,简直像给吴蔚然下了蛊一般。
程郁把自己听说的话题学给吴蔚然听,他说这话时吴蔚然正在做晚饭,程郁一开始轻飘飘问起来的时候,吴蔚然吓得把汤匙都丢进了锅里。
这不怪吴蔚然大惊小怪,实在是程郁问得太轻描淡写了:“吴蔚然,我今天在车间的时候被人围攻了,他们说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都在逼问我到底是谁。”
吴蔚然手忙脚乱地想把汤匙捡出来,他自己心虚,思路也迟缓,伸着手直往锅里伸,被程郁眼疾手快地看见,然后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呢?这么烫,你想把手给烫坏啊?”程郁皱着眉头责备吴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