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领导的人,掌控欲强烈,胜负欲更强烈,吴蔚然年纪轻轻,雄心勃勃,这等心态只会更胜。他及时刹车,警醒自己万万不能在程郁身上翻车。
撇开个人情况的话题,吴蔚然很聪明地和程郁聊了聊云城的天气,又说了几句食堂的坏话,便走到了宿舍楼下。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吴蔚然把钢管立在墙边,对程郁说:“接下来是不是得靠你了,技术上的事儿我不怎么懂。”
程郁走上前比划几下,说:“其实我也不怎么懂,不过安个晾衣杆的事儿好像和技术也没关系,照葫芦画瓢吧。”
吴蔚然给程郁打下手,程郁站在椅子上砰砰砰地装钉,装好晾衣杆以后,程郁满意地点了点头。
吴蔚然让他去洗手,程郁哼着歌便去了,看来装好晾衣杆让他心情大好,成就感倍增。
他们出门时程郁走得急迫,自己的房间没有关灯,吴蔚然向他的房间投去一眼,床铺比过往抻得整整齐齐的样子乱了不少,吴蔚然又想起程郁睡着时的模样,和现在哼着曲的程郁判若两人。
程郁已知的部分像扁平的透明人,一眼就能看穿,而那些很偶尔才会流露出的未知的部分,反而更让吴蔚然好奇。程郁和他过往见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简单而复杂,单纯又忧郁,远看会觉得乏味平淡,唯有靠近了,才能被那种浅淡的滋味蛊惑。
·
第二天上班时李一波翻看他车床上的记录本,瞧见程郁的名字,便问他怎么晚上又来了工房。程郁如实告诉李一波,李一波便笑他,看着年纪小,倒是什么活儿都敢上手。
“螺丝怎么钉的?给我说说。”李一波点了根烟,跟程郁并排坐着,问他。
工房里依然只有他们两人,离上班还有一会儿,他们刚刚合作打扫完卫生,程郁给工房的地上洒了水,现在有湿漉漉的尘土味。
“用膨胀螺丝,我在您工具盒里找了几个。”程郁说。
“下回再有什么要装的就跟我说,我跟你一起。”李一波闻言拍拍程郁的肩,说:“咱们车间别的事帮不上什么忙,家里的东西有个什么问题修一修还是不成问题。”
两人坐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到车间,没一会儿孟瑞也来了,她今日仍然穿着粗跟短靴,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下车间的人。
孟瑞给程郁带了一个纸袋,热情洋溢地说:“小程,昨天你帮我个大忙,姐也没什么别的方法谢你,我老公去新加坡出差,带回来几盒巧克力,我给你也带了两盒,你就当吃个零嘴了。”
程郁这才明白李一波说的一次帮了孟瑞就很难甩掉她是什么意思,孟瑞对他十分亲热,态度上没有任何能让程郁拒绝的余地,而程郁若是收了,他自己也十分清楚,这就意味着下回还要帮她了,从此以后便是无穷无尽。
程郁思索一瞬,摆手推拒道:“不用了孟瑞姐,昨天我刚上手,也不怎么会,车间里几位老师傅都过来指点我了,不算我一个人的功劳,要不给大家分着吃了吧。”
孟瑞没料到看似软柿子的程郁会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神色,说:“行,没问题,咱们车间新来的这批年轻人,我就最喜欢小程了,长得好,又懂事。”
她亲昵地扶着程郁的肩,笑盈盈地感叹道:“你说同样都是男孩儿,怎么我儿子就整天弄得脏兮兮的,皮得要死,一点都没小程乖。”
正说着,张永中带着他的一众兄弟朋友来了,一进门就嚷嚷:“孟瑞姐,说什么呢,我在外边儿就听见了,什么皮的要死,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孟瑞转身便笑:“我可没有,是你这个臭孩子自己小心眼儿。”
张永中径直朝着孟瑞过来,走到身边便接过孟瑞手里的手提袋,说:“哟,这是拿什么好东西来犒劳咱们程郁了,程郁可不能吃独食,得咱们一起分享。”
程郁尴尬地说:“我刚才就正和孟瑞姐商量着给大家分了,孟瑞姐也同意了。”
孟瑞想鼓动着程郁收了她的礼物,从此以后拿人手软,不想帮也得帮,结果被张永中带人进来一打岔,这话就给岔过去了。
孟瑞去休息室换工作服,张永中剥了一粒巧克力扔进嘴里,问程郁:“你说她这样儿,她怎么不辞职算了?”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啊是啊,每天来上班,又不干活儿,有什么意思。”
唯有一个人看得十分透彻,说:“辞职在家哪有来上班有意思,反正她来了也不怎么干活儿,还能有人每天陪她说话逗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回到家里还能因为有工作不用做家务全包的全职太太,这才是聪明人呢。”
程郁抬眼瞧了说话的人一眼,是跟张永中同一批来的临时工,也是为数不多的女工,赵雯。她算是孟瑞半个徒弟,孟瑞先前教了她两天,一个没心思教,一个也没心思学,车间主任就把赵雯交给车间的木工了。
整个厂里全年也用不到几回木工,因此木工的活儿在机床车间里可谓格外轻松,偏偏木工师傅手底下学徒又非常多,都打着免费学到点手艺就自己出去单干的心思,也没有多少能使换上赵雯的时候,所以赵雯在木工师傅手底下过得很是轻松。
这会儿她说起孟瑞,程郁不禁又多看她一眼。赵雯平时不声不响,说话却毒,反过来想想,似乎又很有道理。只是这话听着怎么都让人不舒服,孟瑞固然偷奸耍滑了些,赵雯也没有必要对她的家事如此刻薄。
觉察到程郁在看自己,赵雯很快低下头,又恢复以往沉默温顺的样子,仿佛方才那些讥诮的讽刺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旁边的人又是一阵附和,纷纷开起玩笑:“还是你们女人了解女人。”有的偶尔还夹杂几句调侃:“看得这么透彻,你不是嫉妒吧。”
赵雯眼睛瞪得溜圆,反驳道:“你才嫉妒,你全家都嫉妒!”
这班上得没什么正事,只顾着鸡飞狗跳,杨和平几次来催促他们别吵闹也没什么效用,气得杨和平只好扔下一句威胁:“你们就闹吧,等冯主任回来,看你们还怎么闹!”
众人一通哄笑也就散了,去各做各的事情。程郁慢吞吞地拿着抹布擦车床的时候,杨和平又急匆匆地进来了,他在工房门口挥着手臂,用一种使出很大力气,却又尽量压低声音的状态冲着所有人喊。
“都收拾收拾,收拾收拾,副总经理陪着宣传科长往咱们车间来了!”
传闻中新任的宣传科长来了这么久,一直说要来生产一线走访,想来也是按顺序,从最重头的生产流程车间走起,轮到机床车间,差不多已经是最后。
程郁不知道有什么可收拾的,只茫然地拿着抹布机械式的在车床上边擦了几下,杨和平转脸看到程郁这样,又着急了。
“程郁,你干什么呢?之前给你的安排都忘了?跟我过来,待会儿给科长介绍一下咱们车间的状况!”
程郁连忙放下手里的抹布,跟着杨和平往工房门口走,那边人已进了车间大门。一群人簇拥着几个人,正说着什么,中间那几人偏着头,一边听后面的人说话,一边低声交流着。
“咱们机床车间,不夸张地说,整个云城技术最好的工人一多半都在这儿了,其中几位师傅在全省都是突出的,具体情况待会儿车间里会有人介绍。”
偏头听人讲话的那人抬起头来,望向工房,程郁站在门口愣住了,这可不就是每天跟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吴蔚然吗?
※※※※※※※※※※※※※※※※※※※※
昨天晚上修改了大纲,本来是想写3P,现在改成换攻 后期1v1了。目前出场的小吴在大纲里成功上位,没出场的另一个攻会在回忆杀里出现,最后和小吴PK失败这样。
马上三万字啦,继续求一波收藏和评论
第10章
厂区家属院最初只有两栋楼房,其余的都是乱七八糟的自建房,那两栋楼房优先安排给了厂里的领导。
后来厂里效益猛增,为所有员工建设居民楼的计划提上日程,最早搬入楼房的几户领导也对居民楼应该怎么建提出了许多实质性的意见。而那两栋居民楼,也在后来新建居民楼的同时大修大整一番。
厂里大小领导基本都住在那两栋楼里,那两栋楼也因此被戏称为领导楼。因此不怪程郁想不到吴蔚然是科长,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正经科长会来和临时工住同一间宿舍。
即便不住领导楼,申请一个单人宿舍也不是什么难事。主动跟人同住宿舍,难道还真的是来体察民情了吗?程郁有些不信。
他在愣神,闻言走到工房门前迎接领导的张永中也在愣神。吴蔚然看起来不像是个领导,一来,他年轻,二来,他在台球厅那天的模样张永中始终忘不了,痞里痞气的,不像领导会有的样子。
可这人的确就是领导,杨和平谄媚地上前握住吴蔚然的手,一脸诚恳真挚地说:“吴科长,早就听说您要来,我们车间上下都特别紧张激动。车间人手不多,但都本分能干。机床车间员工欢迎吴科长莅临视察!”
吴蔚然摆摆手,笑道:“杨主任开玩笑了,没有视察那么隆重,我初来乍到,四处都得看看,这一趟就是来了解情况的。”
宣传科的科员身上挂着相机,在他们握着手寒暄时快门响个不停,程郁好笑地想,了解情况还要派头这么大,说是简单的考察,谁又会相信呢?
但不论怎样,新任宣传科长走马上任,新官上任总是要带来许多新风向,吴蔚然的新风向就是深入基层,体察“民情”,他们旁人自然得多多配合着。
吴蔚然和机床车间一起开了会,开会的时候又抛出重磅炸弹,别说机床车间全员愣住了,连副总经理也愣了。
吴蔚然说自己走到机床车间,已经走遍了厂里的全部车间部门,对厂子的状况也有了比较具体的了解。厂里过往不怎么重视宣传工作,因此做这项工作的人少,做出的成果就更少,他上任以后,准备在每个车间安排一个通讯员,每周至少一篇简报,每个月至少四篇简报上交宣传科,从数量上推动厂里对宣传工作的重视。
员工们面面相觑。
每月四篇,每周也不过是一篇,任务并不繁重,吴蔚然对简报也并没有要求长篇大论,他把准备试行的一些规定念给车间里的人听,以求收获更接地气的意见,免得好高骛远,难以实现。
但问题是多数车间都不具备这种撰文发稿的能力,车间里都是技术类工人,年纪大的一批工人里或许有年轻时能拿笔杆子的文青,可现在都是厂里的业务骨干,要说写,也不是不能写,只是这种机会一般都是留给年轻人的。
而厂里招来的年轻人,尤其是下到一线车间的,几乎都是中学都读不下去的那批人,怎么能指望他们写东西。
吴蔚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尤其是这种关系到他个人工作成绩的事情,绝不会因为底下的一些主观因素而被绊住。
“市里每年给各级单位颁发精神文明奖,但是咱们厂好像很少拿到。但是在云城待了这么久,大家肯定也都听过这个奖,也知道这背后是一笔不算少的奖金。”
吴蔚然说话时嘴角含着一缕笑容,气定神闲,平静自在。这是他在心底早就勾画好的计划,成竹在胸,无论如何都要推进。至于阻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就好像现在,提到奖金,大家的神态就精彩许多,年轻人刚刚工作,手里没有积蓄,闻言眼睛都亮了,即便是传说里不缺钱的孟瑞也侧过脸,开始专心听会议内容。
机床车间的会议室不大,里边坐着的人也不多,扫视一圈就能把所有人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这是吴蔚然早就想清楚的。
“想拿这笔钱,得评精神文明单位,市级的、省级的,级别越高,奖金也就越高。而要评精神文明单位,就要大家一同动起来。”
吴蔚然说完,望向神色各异的众人,其中尤其以李一波面色最不好看。吴蔚然来之前打听过,厂里有哪些很难对付的师傅,小小的机床车间,李一波脱颖而出,全凭他时不时就令人发憷的脸。
“我有问题!”
孟瑞举着手,见吴蔚然示意她说了,她便施施然起身问:“那如果我们评不上呢?如果评不上,岂不是白折腾瞎期待,还什么都没有落着?”
吴蔚然早就猜到会有人这么问,气定神闲地说:“来之前我跟几位厂里的领导商量过,拿到之前,都由厂里承担经费,颁发给每年最优秀的几个人。”
“那要是一直都评不上呢?”张永中靠在椅背上,手举在胸前,以一种很嚣张、很不拘小节的姿势在掏指甲。他环顾四周,笑着说:“咱们这水平,科长不知道,咱们自己心里可是门儿清,对吧!”
张永中说完,会议室里便响起笑声,三三两两,渐渐声响大了起来,无异于对吴蔚然的挑衅和蔑视。
“不会的,按照我的计划,两年内必然有些水花的。”吴蔚然眉梢扬起,看似春风拂面,吐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咱们厂年年宣传口挂红灯,市里省里现在都把宣传当大头儿来抓,再挂红灯,就会影响厂里各项参评。所以以后这一块工作责任会落实到人,至于做不做,大家自己衡量。我不强迫,只做通知。”
吴蔚然话一说完,会议室里便安静了。他年纪轻,无论是看衣着打扮还是看相貌气质,都不像是能和工作数十年的老油条周旋的模样。但吴蔚然真正是人不可貌相,话一开口,气质就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