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笳乐用两只手掩住自己的神情,像是疲惫不堪似的,“你把我放这儿吧。”
沈戈愣了愣,再一次确认他的安全带绑得好好的。这会儿他才明白自己这一举动背后的含义,可一弄明白这个,就更意识到自己可笑——一条安全带怎么能把人栓住呢。
然而比这更可笑的是什么?是他企图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留住凌笳乐,企图用肉体的快感勾起他对过往美好的怀念……
沈戈忽生惊恐,他竟然在这一刻理解了王序。
凌笳乐在自己的手掌里做了个深呼吸,扭过脸对沈戈说:“我现在回去,假装是出来跑步。”
哦,他还在考虑那个节目,考虑房子里的监控。沈戈恍然大悟。
他已经不怀疑了,凌笳乐对他是有旧情的。
然而人果然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自己的时候,就想着,只要他还爱自己一点点,就够了;可一旦知道他还爱着自己,就希望他能更爱自己一点,开始多出一个有又一个的奢求。
他在来的路上还这样想:只要凌笳乐对自己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现在他确信了,凌笳乐对自己不止是“一丝一毫”、“一星半点”,可越是这样确信,他就越忍不住失望。多少深情厚谊和恋恋不舍,最终还是敌不过这样那样的理由。
沈戈给自己也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子。
凌笳乐那边不安地动了动,得到沈戈的安抚:“我带你去买点儿吃的东西,明天你们出去可以带着,就当是我请大家的,节目里也解释得过去。”他没有转头,只是用眼角往那边看了一下,“很快,买完我就——”他咬咬牙,“送你回去。”
已经比预想的要好了,他一边开车一边对自己说。他最开始预想的最坏的结果比这个遭糕多了,比如凌笳乐怪他不请自来,打他个措手不及;比如凌笳乐极力在别人面前与他划清界限,不肯与他说话,等等……
已经比预想的好太多了,应该满足。沈戈向右打了下方向盘,驶进一条更加幽暗的街道,在酸涩的心情中地劝慰自己。
他们很快就遇到一家加油站,里面的小商店还在营业中。
沈戈驶进去,停在一个加油的机器旁边,对凌笳乐说:“你去里面买点儿面包饼干之类的好携带的东西。你们明天不是要爬山吗?肯定不好买吃的。”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这张卡可以用,密码是3386。”
凌笳乐接过信用卡,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摩挲两下,终于抬起头看他:“沈戈,我对不起你。”
沈戈赶紧扭过头去,背对着他掐了下眉心,把眼底那点儿酸涩压回去,然后才转过头来,竟然还能笑出来,“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他顿了顿,像是要连带自己一起安抚,“我能理解你,人活着不能只为了风花雪月,这次是我欠考虑。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凌笳乐没再说什么,只是极为哀伤地最后看了他一眼,推门下了车。
凌笳乐心不在焉地在小店里挑了一袋饼干,透过商店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沈戈。
沈戈的车停在最近的加油机旁,侧身对着商店,他将油枪卡在油箱口上,眼睛看着地面,亦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油加满后的提示音唤回沈戈的注意力,他把油枪从车上取下来挂回加油机上,却是愣住了。
凌笳乐透过窗玻璃,看见沈戈对着加油机愣了一会儿,转身在轮胎上用力踢了一脚,然后懊丧地蹲了下去。
凌笳乐赶紧放下饼干冲出去,“怎么了?”
沈戈立刻站起来,绝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他来的路上告诫了自己一路,十多个小时,他一直叮嘱自己:这一回绝对不能再那么狼狈,就算失败,也要体体面面的,给凌笳乐留一个漂亮的印象。
凌笳乐从没见过他这样沮丧过,不由担心地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沈戈拿出手机查了个号码,拨出去,等电话接通的时候抽空对凌笳乐说:“车坏了,我叫辆出租出送你回去。”
凌笳乐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挂断电话,“车坏了?怎么回事?你几点的飞机?”
沈戈向他伸手,“三点多,把手机给我吧,没事,我能处理得好。”
凌笳乐急道:“你怎么处理啊?这大半夜的!现在已经十二点了……你怎么还车?”他在欧洲待了两天,已经领教了这边的服务行业有多不体贴。
沈戈压了这么久的情绪,最后竟是被他这突来的关心点着的:“那怎么办?我来不来得及还车,赶不赶得上飞机,跟你有关系吗!”但他马上就熄了气焰,“对不起……”他顿了顿,做了个深呼吸,再度朝凌笳乐伸出手,“把手机还给我吧,我给你叫出租车,半夜不好叫车,估计得等挺长时间的,你就,别耽搁了,对你不好。”
凌笳乐把他的手机抱在胸前,就像他们上午玩的那个游戏,把那些奖章牢牢护在手里。只是上午玩游戏的时候,他是笑的,现在却是哭的,他蹲在地上,缩起脑袋,全身都哭得一颤一颤的,“沈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沈戈也蹲下来,摸摸他的头,“我懂……”他眨了眨眼,眨下两滴泪来,“是我不好……我要是……”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这一年来最大的后悔倾吐出来,“我当初要是没有提前离组就好了。”
可是如果当初没有提前离组,没有《无色天》,他就不会有今天。他赚到了钱,给爷爷奶奶换了更舒服的房子——那房子冬暖夏凉,阳光充足,离公园比以前更近,而且因为是高端小区旁边的公园,再也不像从前那个公园那样拥挤喧闹,能让两个老人的晨练清清静静的;今年年中,他爷爷跌了一跤,老人家摔跤都是小事,但因为他有了钱,可以住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护工、选最好的医疗手段,老人家少受罪。
医生护士都说他孝顺,说老爷子有福气,这么大岁数跌一跤能恢复得这么好,真难得。
但沈戈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有钱了,而之所以有钱,是因为他出了名。就在此刻,郑经纪的桌头还摞着厚厚一叠剧本呢,就等他拍完《福签饼》以后细细地挑。
如果现在让他放弃眼前的一切,让他回去送外卖,或者去那个AG,他还受得了吗?他受不了。所以他理解凌笳乐,理解凌笳乐再也不想让自己的私生活成为网上被娱乐的焦点,再也不想被挂上卖腐的标签……他理解凌笳乐所有的担忧与恐惧,人有很多事要操心,爱情永远都不是排在第一位的那个。
他脱下西服外套披到凌笳乐肩上,扶着他的脑袋让他抬起头,没料到被凌笳乐看到自己的眼泪,他都没料到自己哭了,还柔声劝说对方:“乐乐,把手机给我吧,我先给你叫车。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你懂我的心意,我也知道你的,只要你还愿意等——”
他忽然顿住口,忙拉着凌笳乐站起来。原来是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从商店里出来了,见两人这副泪眼婆娑的模样,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问他们是不是需要帮助。
沈戈看到凌笳乐飞快地擦脸才意识到什么,亦很尴尬地抹抹脸,羞愧道:“我……加错油了。”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对这种低级错误显出极无奈的表情,忍不住批评了一句:“如果心情很不平静的话,就不应该开车。”
幸好沈戈刚才及时反应过来,没有启动车子,这样就比较好处理了。这个工作人员英语不是太好,两人不太顺畅地交流了一会儿,沈戈得知这种情况需要把车拉到修车厂清空油箱,需要三四个小时。
沈戈一听“三四个小时”,就叹了口气。他真是来错了。
凌笳乐不给他手机,沈戈也不强管他要,向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借了座机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没人接……他又给租车行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打电话、给拖车公司打电话,也都打不通……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替他吐槽:“这里就是这样,尤其到了晚上,多打几次可能能打通。”
沈戈一时也不知是该先改机票,还是先向剧组请假,还是先给郑经纪请罪……他郁闷地将手肘支在柜台上,用手撑住额头,喃喃道:“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凌笳乐看见他一向挺直的脊背塌下去了。
他试探地伸出手,握住沈戈的,沈戈立刻站直了身子看向他。
“要不,你把车留下,自己先打车去机场,等天亮了,我让节目组帮你修车,再把车还回去。”
沈戈立刻否决了,“我不能给你添这种麻烦。”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拨电话。
凌笳乐心里一酸,又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沈戈拨号码的手指顿了一下,“怎么能怪你?”
“你别给我叫出租,我……我在这儿陪你。”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怎么中用,但是沈戈状态这么差,他实在不放心把人就这么留在异国凌晨的街上。
沈戈举着听筒做了个深呼吸,“随便你。”说完就继续找拖车。
最后终于拨通了租车行的电话,租车行的工作人员英语也一般,两人费力地交流着,对方表示可以帮他们联系拖车公司,沈戈刚松一口气,对方又打过电话来,说拖车联系好了,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他们的位置,而沈戈本人也需要留在原地。
沈戈不再撵凌笳乐走,他便把手机还给沈戈。沈戈向导演请假,凌晨四点的飞机肯定是赶不上了,如果不再出别的乱子,他可以去法兰克福坐一趟中午直飞的航班。
导演那边还是休息时间,沈戈为工作的事打扰对方,还是这种事,感到极为羞愧,向对方连连道歉。对方倒是很豁达,反倒劝他宽心,愿意为他破例调整拍摄计划。
之后便稍微顺利了一些,他退掉机票,又订好新机票,再看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
沈戈向加油站的工作人员道了谢,向凌笳乐要烟。
凌笳乐没反应过来,沈戈就直接从他披着的西服外套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径自走出了商店。
他走出去很远才点了烟,凌笳乐一直跟着他,默默地看他在黑夜里吐出白雾。
“你现在烟瘾很大吗?”凌笳乐想起沈戈和那两个摄像师一起抽的那支烟;沈戈还会开车了,比他开得还熟练;他穿衣服的风格也和以前很不一样,更成熟、更庄重。
沈戈单手掸了掸烟灰,“一点了,你怎么跟那边解释?”
凌笳乐眼珠晃了晃,“再说吧……”
沈戈低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再说吧?你真不回去?再晚就更不好叫车了……”
凌笳乐试探而请求地说道:“你让我陪着你吧,你自己,我不放心。”
沈戈睥睨着他,满眼挑衅:“等车子拖走了我要去酒店,你也一起去?”
凌笳乐愣了一下,轻轻地“哦”了一声,他心里甚至还有些高兴,终于可以弥补沈戈了。
沈戈气得在他屁股上用力抽了一下,“我缺你这一回吗?”凌笳乐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惊得险些跳起来,捂着屁股惊诧地看着他。
沈戈又给他另一边屁股来了一下,“你是属小毛驴的?不给抽一下就不往前走!”他十分粗鲁地把凌笳乐揽进怀里,“你就跟我吧,你太会折磨人,一般人真受不了。”钢筋铁骨都得被他折磨化了。
第121章 他们自己的故事
凌笳乐昏头昏脑地被他揽着往回走,时不时担忧地看沈戈一眼,不理解他这突来的由怒转喜。他真有点担心真是因为自己“太会折磨人”,把沈戈给折磨得不正常了……
“沈戈,你……”他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问,头顶却落了一个吻。
沈戈揽着他的那条手臂紧了紧,无比满足地叹道:“你愿意留下来。”说完又亲了一下,比第一个吻的时间更长了些。
凌笳乐盲目地被他带着往前走,一开始觉得头顶刚被亲的那块儿要着火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那一块儿凉下来,脑袋开始变得轻盈,头发丝儿似乎都被微风吹起来,轻飘飘地在他头顶乱舞。
他抬手摸了摸,头发都乖乖地趴在头顶呢。
他依旧没弄明白沈戈为什么突然就不沮丧了,更不明白两人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亲密。虽然这一整天,两人的身体贴近过很多次,尤其是刚才……可那种冲得天灵盖都哆嗦的快感也比不过现在。
现在,沈戈的手臂这样用力地搂着他,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他热乎乎地抱住了。
快走到加油站时,凌笳乐停下了,从沈戈怀里轻轻地挣出来,“你怎么说我是驴?”
沈戈咧嘴笑着低头看他,眼神很亮。凌笳乐被他看得心头一颤,恍然觉得好像回到两人刚确定关系那会儿……那时候可真好啊。
“驴不就是不抽不往前走吗?你也是,非得对你凶一点,你才肯……”沈戈想说他“表露真情”,可话到嘴边就不自信了,顿了半晌,最终没把那句话说完。
凌笳乐仰头看着他,忽然生出些委屈,“我不是因为你态度不好才留下来的……” 他是看不得沈戈那么沮丧,可是沈戈认为他对其他所有人都比对他好。
“我发现你对别人都挺好的。”沈戈当时这样说的。凌笳乐在心里骂自己“大坏蛋”。
沈戈压低了头使劲儿看他,这里太黑了,卢森堡挺富裕的城市,怎么路灯放得那么稀疏呢?可是在这种夜的朦胧里,凌笳乐那双眼睛才显得尤其的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