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海港两岸,钢铁巨人一般的装卸吊车有如密林,数不尽的巨臂上下挥动……”
徐明海耳朵里塞满郎朗童声,莫名就有了种为人师表的自豪感。于是他背着手一边微笑,一边来回踱步,歪着脑袋嘴里还念念有词:“鼓捣,歪瑞鼓捣!”
最后,背诵成绩验收合格。徐明海从自己的铅笔盒里掏出了一块散发着奶油浓香的“圣火令”。
秋实接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块白色的橡皮。切割得似模似样,上面还用蓝色圆珠笔勾勒出了细密的花纹。
“为师今天就把这圣火令传于你,”徐明海的语气很像那么回事儿,“令在人在,令毁人亡!”
“飘着各色旗帜的海轮有如卫队,密密层层地排列在码头两边。我们的海轮驶出了海港,驶进大海!”
此刻教室里的场面与旧日景象不差分毫地重叠在一起,秋实仿佛看见了徐明海就站在面前给自己加油。于是他越背越大声,吐字也越来越清晰,除了某些声母发音不够标准外,再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站在一旁的小胖子都惊了,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看怪物。
半晌,曹云凤冲着秋实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秋实落座后,曹云凤便黑着脸重新走到了讲台上。她把手里的书往讲台上“啪”地一摔,紧接着就用振聋发聩的声音严厉质问:“刚刚这件事情说明什么,说明了什么?!”
全班同学集体沉默,像是统一被割了舌头。
“说明课本上的东西一点都不难!”曹云凤自问自答,“人家外地来的转校生都会背,再看看你们!丢人不丢人?现眼不现眼?剩下的同学也别背了。今天晚上的作业,除了秋实以外,这段课文,每人拿田字本抄20遍!20遍!听见没有?一遍都不能少!明天我检查!”
吼完,曹云凤深吸一口气,宣布:“都给我坐下,翻到第十七页,上课!”
小胖子怏怏坐下的时候,秋实听见他小声骂了句很脏的话。
秋实在春风二小的第一节 语文课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下课铃终于响起,曹云凤拿上教案一走出教室,秋实马上就站了起来。他着急去五年级找徐明海,让他知道自己终于还是落到了五班。
可还没等秋实迈出一步,前面那个叫周淼的就跑了过里啊。他伸手拦住了人,?随即丢出一个凌厉的白眼:“老外地,拔尖儿是吧?”
这时,身边的胖子也开始发难。他仰起双下巴使劲地推了一下秋实的肩膀,喊道:“你丫有病吧,臭显什么啊?”
围在一旁的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知道我们是谁吗?老外地。”周淼双手叉腰高声叫嚣,“我是这儿的大王!”说着,他指了指一旁的胖子,“他是二王!五班所有人都得听我俩的!”
“二王”耀武扬威地冲秋实挥了两下拳头。
秋实就这么被俩人一左一右地挟在座位上。
“你说,大王好!二王好!我是土老帽儿,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不拔尖儿了。”周淼提出明确要求。
秋实咬着嘴唇看着他们,脑子里想着徐明海之前特意嘱咐过的话。
胖子一副见着怂人压不住火的样子,他拿食指抵住秋实的脑门捅来捅去:“嘿,哑巴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秋实猛一甩头,同时擒住了胖子那根胡萝卜似的手指头,向后一掰。
“哎呦!”胖子吃痛,叫唤了一声。
这厢“大王”一看“二王”被扫了威风,当下便一股脑把秋实课桌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伴随着“哗啦啦”的动静,“圣火令”就这么从张开嘴的铁皮铅笔盒里蹦了出去,然后被周淼那脏极了的棉鞋狠狠踩在了脚下。
秋实看在眼里心中一急,当即放开胖子的手,改换目标,牟足劲朝周淼撞去。对方被迎面而来的人肉炮弹击中,趔趄着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秋实于是忙不迭地弯腰去捡“圣火令”。
就在这时,他背后飞扑上来一个人,沉甸甸的分量如同泰山压顶。随后,秋实纤细的脖子便被人狠狠勒住。他挣脱不开,只觉得呼吸开始困难,心跳得越来越快。
周淼这时也蹿了上来,双手握拳便往秋实的脑袋上砸去。
拳头落下的瞬间,一阵巨大的嗡鸣声在秋实的耳边迸发出来,他的胃里开始翻涌出无尽的恶心。
可与此同时,秋实分明感到了一种没有来路的兴奋,身体里每个细胞似乎都在迅速充血,鼓胀得马上就要爆裂开来。
秋实于是服从了身体给出的指令。他没有分心顾及身后的“二王”,而是奋力挥出一记直拳,正正击中了“大王”右边的眼睛。
第15章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一响,徐明海便如脱缰野马似的冲出了教室。
途中他撞飞课代表手中作业本若干,蹭翻同学手中水杯一个。然后在高高低低各种的咒骂声中飞身一路跑到了二楼。
他在三年级(一)班门口一个急刹车,伸头进去在这群“一打一蹦高儿”的小豆包里努力寻找秋实的身影。
半天,愣是没瞅见。
“哎!”他冲一个正在擦黑板的男生喊话。
低年级的“小豆包”对高年级的学生有种天然的仰视,何况徐明海在学校里算是知名人士,放着地上的祸不惹,专惹天上的,各种调皮捣蛋都少不了他。一声“海爷”绝非浪得虚名。
男生于是屁颠颠地跑了出来:“叫我?”
“你们班新来的那个孩子呢?”徐明海问,“怎么没在里面?”
“新来的?”男生挠了挠头,手上的粉笔末“噗噗”地全都转移到了头上。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你说的是早上那个转校生吧!长得特好看的那个。”
“对!”徐明海赶紧说。
“被我们孙老师领着去五班啦!”男生知无不言。
“什么?”徐明海的脑子立刻晕了一下,“不是说来三班的吗?”
“不知道,反正不在我们班。”
这时,走廊尽头处一阵喧哗,越来越多的孩子一窝蜂似的往那边跑,谁都是一脸看热闹的兴奋表情。
徐明海立刻抓住其中一个问:“出什么事儿了?”
“他们说小胖和三水跟一个新来的打起……”
话音未落,徐明海松开手撒丫子就往五班跑去。到了门口,他奋力推开里堵得三层外三层的人就往里钻。
脑袋先一步突破障碍,浑身再一使劲,徐明海身子进来的同时力道一个没收住,差点跪地上。
他抬头一看,只见暴土扬长中,嘴角冒着血的秋实正死死勒着小胖脖子上的红领巾,憋得他脸色发白。而三水的一只眼睛已经肿成了包子。他站在秋实后面,两条胳膊以肩为轴心,边哭边挥着王八拳。
一股邪火泼天而来,然后顺着徐明海的奇经八脉蹿便全身。他以自己非常丰富的打架经验迅速脑补出了前情提要,随即二话不说便蹿了上去。
徐明海伸手一把薅住三水的脖领子,拎着他破布似的甩去了一旁。然后绕到小胖身后,抱住他圆滚滚的腰身往下一拽,就把人撂倒在地。
紧接着,徐明海双手抓住对方的毛衣下摆,往上一褪就露出对方一身软绵绵白花花的皮肉。
徐明海就这么拖着他,一路把人拖到了教室的卫生角。他拿起簸箕,直接把里面的各色垃圾倒在了小胖的头上。徐明海再接再厉,用毛衣往上一兜蒙住对方的脑袋。最后,还用袖子给他打了个结。
这下,俩人都老实了。“大王”惊魂未定扶着桌子只顾喘着粗气;“二王”手脚并用,一边咳嗽一边努力给自己解套。
小学生们的肉搏至此告一段落。徐明海一顿操作猛如虎,称得上是行云流水,兼具实用性和观赏性。门口立刻有五年级的人给他拍巴掌叫好外加起哄架秧子:“海爷牛逼!”
徐明海退了两步站到秋实身边,扭头问:“吃亏了吗?”见他伸手抹了把肿胀的嘴角,然后使劲摇了摇头,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小胖硕大的脑袋终于从毛衣里挣脱了出来。待眼前的硝烟散去,他终于认出这从天而降的帮手是五年级的徐明海,顿时傻了,根本搞不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小胖不敢和徐明海犯照,只低头假装忙着整理衣服。而三水则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眼睛开始哭上了。
徐明海眼睛里压根不夹他俩,只仰着脖子大声说:“今儿不管是你们五班的,还是看热闹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听清楚了!秋实是我弟,跟我住一个院儿!你们谁要再敢欺负他,我……”
“你怎么着你?!”
一声低吼如夏日里乍起的滚雷,震得人脑子嗡嗡作响。
徐明海还来不及反应,耳朵上便陡然一凉随即感到一阵巨疼。他歪头一看,曹云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只见她眼角眉梢带着千层的杀气,身前身后扬起百步的威风,整个儿一母老虎下山。
“曹老师,哎呦,曹老师,疼!”徐明海一边求饶,一边用眼神制止了秋实开口说话的意图。
“徐明海!”曹云凤气绝,手下更是用力,“你是班主任还是我是班主任?”
“您是您是您是!”徐明海心说就这破活儿我还不惜得跟你抢呢。
“怎么哪儿都有你?打架都打到我班上来了?啊?反了你了!”
秋实不顾徐明海的阻拦,一把抓住曹云凤的胳膊争辩道:“曹老师,跟徐明海没关系,是他俩先动手欺负我的。”
“怎么他们俩谁都不欺负,单就欺负你啊?”?曹云凤瞪圆了眼,直接摔开了秋实的手,“刚来第一天就给我捣乱!什么东西!?你们四个!”她伸出指头来一划拉,“下节课和课间操都别上了!跟我去我办公室!罚站!”
说完,曹云凤扭身冲着门口聚集的学生说:“看什么看?都给我回去上课!”
哗啦一下,人群散开。曹云凤如同剿匪胜利的英雄,傲然带着四个散兵俘虏一路往外走去。
徐明海故意走在最后面,拉着秋实的衣襟,小声嘱咐:“一会儿我来应付她,你先别吭声,一切看我眼色。”
秋实把手揣在兜里,低着头往前走:“是我把你害了。”
“说了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徐明海口气潇洒得很,“不就是罚站吗?哥哥我从一年级站到五年级,怕过谁啊?”
“别聊天!当是春游呢?”曹云凤扭过头来大喝一声,打断了徐明海的老王卖瓜。
几个人走到年级办公室,这时有别的年轻老师看见了徐明海,立刻打趣道:“呦,又来啦?”
“老师好,”徐明海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嗯,又来了。”
随后,他们被要求眼观鼻,鼻观口,双手贴裤线地立正站好。曹云凤站在他们面前,背着手巡视了一圈,便对他们展开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演讲。
她以“我就从没教过你们这样的学生!”为开头,新仇旧恨一一道来。然后把问题顺理成章地延伸至“你们有这打架的精神头儿,为什么不用在学习上?”。
再然后,主题和中心思想逐渐升华,曹云凤痛心疾首地诘问:“打架斗殴是什么行为?是犯罪!小小年纪就这个样子!将来如何在社会立足?如何报效祖国?”
最后的最后,是一句经典的“我要是你们父母,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忠孝仁义礼智信,堪称面面俱到。
徐明海听了这毫无新意的念白,忍不住腹诽对方永远都是这老三篇。
“徐明海!”曹云凤似乎看出了他的阳奉阴违,便率先拿他开刀,“你课间为什么跑我们班去?”
“我去见义勇为!”徐明海扬起头来,铿锵有力地大声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胡说八道!”曹云凤气急败坏,伸手便又要去拧徐明海的耳朵。
“您的意思是他老人家胡说八道?”徐明海一脸惊讶。
并非一个五年级小学生懂得杀人诛心,他只是在模仿徐勇在家给李艳东挖坑儿时的套路。
曹云凤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住了,随即她似乎听见周围有老师在隐隐发笑,于是急忙反驳道:“没有!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我们班里不存在压迫!”
“有压迫!”秋实突然开口,同样大声说,“他俩压迫我!说我是老外地,逼我管他们叫’大王’,还动手打我的头,同学都看见了!”
小胖和三水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一副心虚的样子,谁都没敢言语。
徐明海再接再厉,梗着脖子说:“伟大领袖还教导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曹云凤被逼无奈,不得不绕着伟大领袖走。她坐在椅子上咬着后槽牙恨恨道:“行,徐明海,我管不了你,反正你也不归我管。一会儿我让你们班主任把你领走!不过,我看你也不用上学了,学不出什么好来。不如现在就回家去当个收破烂儿的,每天走东家串西家,多风光啊!多给你父母长脸啊!”
这时候,有别的老师走过来和稀泥,跟秋实说:“你刚来,同学之间彼此还不熟悉,产生矛盾很正常。有事情,应该第一时间来找老师报告呀,不可以和同学动手打架。曹老师每天这么操心受累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