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天水碧----浮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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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
白蝶笑了笑,说道。对他而言,路边救人并不是什么值得挂心的事,他从来都不记得自己救过多少人,更不记得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救的,当时又做了什么。
萧瑟望着他,目光一连变幻无数次。"是么......原来,你竟已经不记得了......"
"抱歉,实在是太多了......即使是路边的阿猫阿狗,我偶尔也是会救的。"白蝶的声音淡淡的,端起茶来又喝了一口。
年轻的孩子却因为对方的话浑身一震,白蝶,那个像刺一样在他的骨髓里深深扎根的白蝶,居然只把他当作阿猫阿狗!他霍然转过头去,紧紧咬住牙齿。
"之后呢?"白蝶等了片刻,不见萧瑟继续往下述说,便问。
萧瑟这才一惊,如梦初醒。
他望着眼前微笑着的美人,望着如豆烛光下他纤细的脖颈和脖颈下面若隐若现的淤痕,内心忽然一阵刺痛。
"洛阳城内的朱雀大道上,一名白衣公子救了那名少年。"
萧瑟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又往下叙述下去。白蝶用一双带着隐约迷离色彩的眼睛望着他,萧瑟的叙述已经让他知道,那名少年就是萧瑟本人,而那个白衣公子,就是自己。
"少年很感激那名公子,他在艰苦的环境中活了下来。"
"这个少年......求生的意志真强烈。"白蝶微微笑了起来,说道。
"不错,"萧瑟点头,"因为他发誓要找到他的仇家,为他全家报仇。"
"后来他找到了么?"
"不错,他找到了。"萧瑟说到这里,一双炯炯的眼睛霍然盯住白蝶,"他的仇人,就是月翎教的龙焕和白蝶!"
四周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白蝶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窗外萧萧的风吹乱了窗内的烛影摇红。
白蝶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袖中的护花铃,却听萧瑟冷笑一声,"没用的,我已经在你的茶水里下了软筋散。"白蝶的手却依旧没放开袖中的铃,声音很淡漠,"你只是下了软筋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因为,"萧瑟顿了一下,目光变得迷离起来,"因为你曾经救过我的命。所以,我也放过你一次,等到我们下次见面之时,我一定会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他蓦然用冰翼指住白蝶!
白蝶的眼神微微一变,护花铃在同一时刻自手中激射而出!
他没有中萧瑟下的软筋散,自从离开江南以后,萧瑟接连不断的反常反应已经引起了白蝶的警觉。
他现在只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提醒龙焕注意,也许之前还应该彻底调查一下萧瑟的身份--洞庭叶家的独子叶鸣风。在萧瑟的叙述中,白蝶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激射而出的护花铃显然出乎萧瑟的意料,年轻的孩子微微楞了一下,就在这一楞之间,护花铃已经近在眼前!
"真是让人操心......"
蓦地,一个声音传来,同时一柄长剑截住了白蝶的银铃。
电光火石之间,来人连点白蝶十一处大穴,可白蝶在那一刹那竟失去了回击之力,任凭那人将穴道点住。"小朋友,做事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你当这位白公子会那么容易地喝下你的茶么?"
带着淡淡戏谑的声音再次想起,房间里多了一名飘逸俊美的男子。
白蝶与萧瑟都认得,那是岚雪山庄的药师流砂。
"你没有喝下那杯茶?!"萧瑟的语气是震惊的,他明明看见白蝶把茶喝下去,怎会如此?!
何况,白蝶现在明明全身无力,受制于人,难道说......
"不错,是我在空气里下了另外一种毒。"流砂的微笑看起来很是悠然,"以白公子为人之细心,萧公子若有什么异动自然很难瞒过您。"流砂看了白蝶一眼,继续道,"白公子,您一定早就对萧公子有所怀疑,所以绝对不会贸然喝下他送来的茶。您假装喝下茶,其实只不过是想套出萧公子的话,您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行为反常,时不时地在您和龙教主面前露出顶撞冲突的神色,对么?"
"......想不到,岚雪山庄竟然和洞庭叶家勾结起来。"
白蝶没有反驳流砂的话,望着眼前的男子,语气中有深深的痛惜。
他想不到岚雪山庄会插手这件事,更想不到慕容越会站到他的对立面,这让白蝶的心沉了下去。
尽管已经与往日一刀两断,可真正敌对之时,白蝶依旧无法将昔时好友看做敌人。
"越少爷不知道这件事。"仿佛是看穿了白蝶的心思,流砂的语气淡淡,"他若知道,一定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越少爷痛苦,他喜欢您,白公子,越少爷他深深地爱着您。所以,为了他,我要毁了月翎教,把您带回他的身边去。"
流砂的话音很缓慢,可一字一字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陡然之间,白蝶明白了流砂与萧瑟进行的是怎样的交易--流砂帮助萧瑟摧毁月翎教,而萧瑟,则负责把白蝶交到流砂手中去。"也算是很不错的交易。"白蝶微笑,随后叹了口气。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流砂会出现在这里。一个萧瑟他可以应付,可是,对于这个陡然之间冒出来的流砂,白蝶却感到措手不及。"走罢......白公子,随我离开这里。"流砂淡淡微笑着,伸手抱起了白蝶,"我会将您好好安顿,直到,月翎教灭亡。到那时,我就把您带回岚雪山庄去。"

二十四 当时只道是寻常
洛阳城外的一座小楼中,白蝶缓缓推开窗户。
随着他的动作,他手上戴着的精刚镣铐发出铮然清响。
流砂把他囚禁在这里已经有二十日了。这二十日来,白蝶只觉得度日如年。
他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流砂是否已经率兵攻上月翎教?龙焕是否已经察觉到他们的阴谋,从前往碧落海的途中折了回来?他什么都不知道。这座小楼里,没有一切可以让他察觉到蛛丝马迹的东西,这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岚雪山庄一处隐秘的分坛,流砂派了重兵看守着。
可流砂等人处理事务的地方显然不在这里,这座小楼附近看不到人来人往,一切安静得出奇。
龙焕......龙焕。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白蝶服了流砂的药,内力尽失。他没有办法逃离这里,所能做的只是不断祈祷。
这一辈子,他从未如此憎恨过自己,他憎恨自己的轻率和没用,以至于给了他人可趁之机。他没有替龙焕守住月翎教,这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补偿的罪过......
白蝶细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直到有鲜血沁了出来。
他要想办法逃离这里,尽管之前已经失败过无数次,可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白蝶蓦然转过身子,见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越......"
有些不可置信地,白蝶缓缓念出眼前男子的名字。
男子轻轻笑了一下,眼底的那一滴泪痣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哀泣的味道。
"你还肯叫我‘越'吗......"慕容越的语气淡淡地,有些恍惚,"浅璃,我以为,你已经不要我了。"
"我......"白蝶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自从他把那枚水晶坠子还给慕容越后,他就已经在心里与他一刀两断。然而再次相见,白蝶却发现,自己的心底还是隐约牵扯出一丝疼痛来。
他在慕容越面前低下头去。慕容越上前几步,将他拥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让白蝶不适地挣扎了一下,慕容越收紧了双臂,白蝶也就没有挣开。
"浅璃,不要这样对我,好吗......"慕容越的语气很温柔,然而却带了一丝叹息,怀中之人僵硬的身体已经分明地告诉他,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越,告诉我,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白蝶挣不开他,也就放弃了挣扎。他强自按捺住内心的焦急,一字一字地问慕容越。
慕容越的眼神很苍凉,他扳过白蝶的身子,望着他。"浅璃,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么?为什么才一见面就关心月翎教?难道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就那么轻么?"
"越!我们已经结束了!"白蝶低喊出来,"告诉我,月翎教现在如何了?!"
"......二十天前,就是你离开的那天夜里,流砂率领岚雪山庄的人进攻月翎教。萧瑟是他的内应。现在......雪陌山应该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那龙焕呢?龙焕在哪里?!"白蝶抓住慕容越的肩头,急切地问。精刚制成的镣铐随着白蝶的动作叮当做响,白蝶苍白的手腕上,有殷红的鲜血渗出来。
"龙焕昨日才折回来的,现在应该在雪陌山上。"慕容越抓住白蝶的手腕,"你别担心,他没事。"
他了解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脾气,知道若不将龙焕的情况告诉白蝶的话白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有些悲哀地笑了一下,低声问道,"浅璃,他在你心中真的那么重要么?"重要到,你可以为他抛弃一切......
"......放我出去,我要去找他。"白蝶没有回答慕容越的问题,侧过了头,"越,放我出去。"
"不可能。浅璃,我绝不会让你离开这里!"
陡然之间,慕容越的火气也上来了,他的语气变得刀锋一样冷厉--
"除非,你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
白蝶向后退了一步。他用一种悲哀的目光望着眼前的人,许久,轻轻地笑了一下。
"越,放我出去......越。我不可能杀你,永远都不可能。"
"铮"地一声轻响,却是慕容越抽出腰间的佩剑,切断了白蝶手上的镣铐。他把自己手中的剑交给白蝶,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深爱的人,"杀了我。我不会还手。杀了我你就可以走出去,否则,你休想离开这里一步!""为什么?越。"白蝶的声音充满哀伤。"因为,我不能容忍你弃我而去。我不能容忍一个抛弃了慕容越的你躺在别的男人怀里。我不想勉强你留在我身边,因为你的心已经回不来了。不过,与其让我看到这些,不如你用你的手,亲自杀了我。能死在你的手上,对我而言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慕容越望着白蝶,缓缓地说出这番话。白蝶的眼神一直很悲哀的,他用那种悲哀的眼神望了慕容越许久,忽然转手,将长剑刺向自己的胸口!
"浅璃!"
"我无法杀你,我办不到,越。可是,我也不能躲在这里让龙焕一个人面对敌人,我必须回去。"白蝶把剑对着自己的胸口,一分一分地刺了下去,"越,让我离开,否则,我宁愿死。"
"你疯了!"慕容越只觉得手足冰冷,他抢上前去,打落白蝶手中的长剑,紧紧地抱住他。
"别做傻事......浅璃,别做傻事......"他喃喃地重复着,用力地拥抱着白蝶,几乎要把对方揉进怀里。半晌,他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放开怀中的人。"我送你回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送你回去。"
前几日慕容越才接到消息,说流砂私自带人攻打月翎教。他连星夜兼程从江南赶到洛阳,为的,就是阻止流砂。慕容越知道流砂这样做的目的,但他同时也知道,这对白蝶将是多么大的伤害。自从白蝶将水晶坠子还给他后,他就知道,那个冷酷孤高的年轻教主,在白蝶心里有着怎样的分量。
若说以前慕容越还试图与龙焕一争,现在的他却已经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输了。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让白蝶幸福。
"越?"白蝶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觉得有些不解。
"你没有把长剑对准我,我很感激。"慕容越笑了一笑,说道。虽然明白白蝶将心交给了龙焕,可慕容越还是不甘心,他想看看自己在白蝶的心中究竟有没有分量。令他感到欣喜的是,白蝶没有让他失望。
他拿出钥匙,细心地替白蝶解开镣铐。
他带着他从那座小楼中走了出去,而血战中的雪陌山,就在洛阳城外的另一个方向。

夕阳染红了杀戮中的雪陌山,使得这个原本就血流成河的地方看起来多了几分凄恻。
龙焕的剑在身周划下一道又一道完美的弧线,严密地封死周围敌人的进攻路线。在他周围,包括流砂在内的五名岚雪山庄的高手正围攻着他,龙焕的身上已经受了多处创伤,鲜血如溪流一般不断地流下来。--自从四天前,前往碧落海的他接到手下人的禀报后就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路上他已经下令分坛的人马前来支援,然而,由于路途遥远,当龙焕一行在昨日抵达雪陌山的时候,见到的还是一副流血漂橹的画面。双方的厮杀俨然已经变成近身肉搏,这一天一夜来,龙焕不停地与敌人对战,此时的他已有几分筋疲力尽。
几天前,萧瑟打开通往山顶总坛的密道,将岚雪山庄的人马带了上来。此后他一直带领着岚雪山庄的人马深入月翎教总坛的各个角落,追围堵截,残杀总坛的教众以及前来支援的分坛教众,他务求把最后一名月翎教徒消灭干净。他知道龙焕已经回来,可是为了彻底将月翎教消灭,萧瑟无暇顾及他。
直到现在,当萧瑟提剑走进月翎教总坛大厅的时候,才见到了这个自己憎恨多年的仇人。
龙焕的剑如同翔龙一般灵动矫健,随着剑光一闪,萧瑟看到围攻龙焕的五人之中有四人倒在了血泊里,而唯一没有倒下的药师流砂拼着最后的力气用长剑向龙焕刺去。龙焕回手,迎上流砂的剑。双剑相交,那名岚雪第一的药师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手中的长剑被龙焕震飞,"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萧瑟眼见流砂委顿在地,再也顾不上许多,抢身上前,与龙焕战到了一处。
"萧瑟?!"龙焕的声音是冷厉和质疑的。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背叛者会是萧瑟,然而,此时萧瑟手中的名剑和他所使的剑法已经向龙焕说明了一切。萧瑟手中拿着的,不是惯常使用的冰翼,而是洞庭叶家的长剑尊渊。他所使的剑法也是叶家祖传剑法--挟着仇恨的火焰而来的少年,此刻已经用不着掩饰。
原来如此......
龙焕的目光凝了凝,再也不说什么,举剑迎上了萧瑟。
然而,已经身受重伤的他不是年轻复仇者的对手,此时的龙焕已经耗尽了体力,在萧瑟的猛烈攻击下,他虽然勉力支撑,可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随着一声铮然轻响,龙焕手中的破月剑落到了地上。
他的身子随着长剑一同倒了下去,萧瑟抢上前来,用剑抵住龙焕的心口。
他望着倒在地上的浑身浴血的仇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龙焕,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他的长剑刺破了龙焕的皮肤,有温热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来。
"白蝶......在......哪里......"龙焕的声音很艰难,随着他的开口,喉头落下的鲜血愈来愈多了。
"......"萧瑟握剑的手忽然一紧,长剑又刺进去几分,"死到临头,你还关心白蝶么!"连萧瑟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带有几分颤抖。是啊......龙焕一直是关心白蝶的,这两人的生命是如此密不可分,即使萧瑟不愿承认。望着眼前的少年,龙焕忽然微微笑了起来,"他,......还没死......是么......"萧瑟是不会杀白蝶的,因为他在那孩子的眼里看到了一抹矛盾和痛楚的光。他知道那光意味着什么。
"他在哪里不关你的事!"萧瑟叫了起来。
龙焕没有理会萧瑟的叫喊,望着他,声音很疲倦,"萧瑟......我想求你一件事......你把我的心脏挖出来......带给白蝶......我的心是曼珠沙华培出来的......是天水碧唯一的解药......你让他服下去......"
龙焕的声音很缓慢,可萧瑟却听得无比仔细,那个有着明亮眸子的少年忽然间震动了,"曼珠沙华!难道说曼珠沙华一直在你的心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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