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着胡思乱想,瞄到桌角药瓶。
程晟这些天要吃什么药、以后要吃什么药,他已经翻来覆去背得烂熟于心。
哗啦啦。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一杯温水。
程晟灰瞳波澜不兴,接过去就吞了。
祁衍:“……”你也不看、你也不问你就吃!
祁衍总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那天给刺激坏了,迄今都余韵得很有病。
看啥都不高兴。
……
程晟一直抱着个海獭坐床上,其实也挺累。
单纯生理上的累。
他病还没好透就这么跟人大眼瞪小眼干坐着,腰好酸。好在中间护士来了两趟。换药测体温什么的,他好歹能偷偷挪一下缓解一下酸涩。
祁衍一直挺生气的样子。
他其实想解释他那天不是故意咬他,可又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气那个。
最后也是思绪乱的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隔天,他的身体开始见好,药也减了不少。祁衍给他买了新睡衣、新衣服。给他订了新鲜饭菜,剥橘子和各种水果。
和以前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
只是但表情总是阴恻恻的。
程晟怎么想也想不出以前什么时候见过祁衍这样。
就很慌。而且以前如果祁衍生气了,他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哄他的,可现在他们之间现在这算什么……
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配合着小心翼翼。
祁衍给他买的衣服他都穿,只是现在太瘦,以前合身的码数都穿着有点大。
给他做的吃的他也努力吃,吃不下都勉强着尽量吃光。
结果也不知道哪里做错,祁衍脸更黑了。
他就也迷茫,也难受无措。
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烦人无趣到极点,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还是让人没耐心。
忍不住就跟祁衍小声说:
“其实,你不用天天来。护士护工他们也……都可以照顾我。”
“还有,也不用带我去别的城市治了,我的身体真没有那么差。而且也、也还有一些钱,卡里还剩了二十多万,够用好多年。”
他说着,偷偷观察祁衍的表情。怎么感觉好像越说越错。
“之前用掉的那些,我将来工作以后,也可以慢慢还……”
祁衍被他气得都笑了。
也不说话,直接剥了一半的一个橘子砸他怀里,转身走了。
程晟更慌。
恍惚还低头吃了一瓣那个橘子,特别酸,酸得不成人样。
酸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拿着个橘子呆了半晌,才好像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
病房里空荡荡的,程晟最后一个人吃完了那只酸的要死的橘子。
他好像……说错话了。
……
祁衍是真的气到翻白眼。
结果都气跑了,还他妈的得继续怂,拜托他小舅舅替他好好看着可别叫人给跑了!
小舅舅不喜欢小三的儿子,闻言很憋屈,祁衍没表现出来但他更憋屈一百倍。
是不是真就他妈的积重难返回不去了?
说要还他钱,是得多没有心才说要还他钱。
他好像真的一直以来都在低估程晟,这人从以前就这样!看着内敛安分其实啥事都敢干,看着温柔无害其实杀人不见血!
祁衍好多年没坐过公交车。
这次上了车,不少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
是,他现在长帅了,人挺拔气质好又有钱。问题是有用吗?
程晟的脑子和别人不一样!他三年努力都是白费,再帅再富有都没有用,人家谈的单纯是感情,没感情了该不要他还是不要他!
他到底这辈子栽在一个什么怪物手上?
公交车是他最熟悉的路线,开过他曾经的家,开过一中和二中。
很多年过去,很多事物都变了。
真的沧海桑田。
他原先上学的路上,那片五颜六色的花海虞美人和太阳花还有红叶李,都没已经没有了,原地点正在建设新的商品房公寓。
小学门口的菜市场也推平了,再也没有过去杀猪和杀鸡的热闹。
就连他以前骑车载着程晟绕路的居民区也已经拆迁,一切物是人非。
可是明明什么都变了,为什么还是好多好多回忆不断涌现。
祁衍坐在公交车上,想起了他跟纪南祈常去的游戏机厅、夏莉里酸唧唧的柠檬糖、那个拽齐晓月头发的小胖子。
程晟为了他一直一直不愿意考满分,那一大堆九十六、九十八的试卷。
他送他雨花石,丢了一次又,在车站找回来。
他口不择言说你妈欠我的你怎么还都不够。以及小黑屋的冬夜,电热毯被窝里相拥取暖的温度。
那么多回忆。
一中迁校址了,旧地址改成了实验小学。教学楼还是原来那两座,重新粉刷了一下,看着陌生又熟悉。
宿舍已经卖出去改成了公寓楼,可祁衍还能看到他和卓紫微那一间的窗子,窗框上还粘着肖明超的贴纸。
只有二中还是老样子,依旧开遍了紫藤花。
最后公交停在很郊区的总站。
祁衍爬上一座山,十四岁的他和卓紫微,当年爬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爬上山顶,他还扭了脚。
可现在,山坡却完全没有记忆中那么陡峭难爬。
他自己只一会儿就爬到了山巅。
往山下看,一片青碧色,以前妈妈住的旧教堂改疗养院现在已经不是疗养院了,成了市里的保护文物。
清风拂动蓝天绿草,无限温柔。
祁衍屏住呼吸,心脏突然有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六年前,曾经的那个自己站在这里时,他在想什么?
现在的自己呢?
一转眼时光飞逝。
好的坏的,都回不去了。做错的,做对的,遗憾的,怀念的也都无法重来。
但他始终记得,他们所有人曾经都那么有勇气,在最难过晦涩的青春里无知又无畏地一往无前。
现在不是更应该如此吗?
除却生死,没有什么不可跨越。
他必须去问程晟这三年经历的一切,哪怕真相残忍难过。
也会告诉他自己的这三年的种种,哪怕他没兴趣听。
……
祁衍下山后还去了一个地方。
程晟卖掉的他们的小家。
当然不可能真让他买给别人。他一直让房产中介盯着,所以才会程晟一卖他就知道,然后他花钱买回来。
到了久违的地方。拿出钥匙,打开尘封的锁。
三年没有人住的房间空荡荡的,地板上积了一层浮灰。
中介办事还是可以的。桌子、沙发、冰箱家店,全部用防水布给他罩上了。
飘窗上的一堆毛绒,也都拿玻璃纸认真包了起来。
祁衍打开卧室的门。
目光掠过窗台、掠过床铺,忽然。
他愣住了。
阳光折射进来,打在一只透明的天气瓶上面,光彩夺目。
晴天的时候瓶子分层明显,上面是透明的清水下面是晶莹、脆弱、转瞬即逝的雪。
曾经他妹妹以前有一个,可惜打碎了。程晟说,将来一定给你买一个。
如今眼前就有这么一个瓶子。
孤零零地立在这里,他不知道。
卖了他的房子,却给他买了个许诺好的风暴瓶子,放在他永远也不会回来的家里!
……这他妈,他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祁衍现在不敢去碰那个小瓶子。
它太美好太脆弱,他怕他现在心悸手抖不小心再给摔了!
突然电话响了,号码是小舅舅。
结果那头的声音却并不是他小舅舅。
程晟:“是我,你现在在哪?”
祁衍闭上眼睛。
程晟:“你说话。”
“……”
“……”
那边有点急了:“你别成天胡思乱想,逛累了……就早点回来。”
祁衍这才找回声音。
“我一会就回去。”
那边松了口气:“嗯,好。”
“……”
程晟说完了,小舅舅依旧举着手机虎视眈眈。
就是这个人,刚才凶神恶煞跑来嚷嚷着都他妈一下午了,你自己气跑了的人自己给我喊回来!
程晟现在被盯着,很不自在,只能磕巴地又在电话里补了一句。
“那我等你回来。”
“……”
“嗯。”
声音有点过于温柔。小舅舅明显不适,手机差点摔了。
……
好容易小舅舅饿了要去吃晚饭,让程晟发誓答应他不跑。
程晟:“……”
他倒是也没打算跑啊。
粥也来了,他吃不下。趁祁衍回来前,认真反省。
他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反省。
这几天实在是懵,至今都没缓过神。
其实祁衍回来之前,他真的以为即使他妈不在了,痛苦也会一直持续。
永远不见天日。他这辈子反正不可能好了,也不想无谓挣扎了。算了吧。
小衍应该是恨他的。
永远不会回来,永远不会原谅他。
可是那一天。
臂膀抱住他身体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是他。
特别难受特别可笑又特别印象深刻的是,他真心实意地想了那么久的死了算了,结果那一刻,疯狂不甘心的求生欲强啊……
明明心脏不行了,还拼命想要呼吸。
耗尽所有力气只是想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不然真的死了都不甘心。
魔怔,就真魔怔得没有救。
就那一点点温度,竟然就把他麻木沉暗已久的灵魂再度打回行尸走肉的躯壳。
再醒来,那感觉就像火车行驶在漫长黑暗的隧道,一直一直漆黑冰冷没有尽头,然后某一天某一个瞬间,毫无征兆就突然回到了冰消雪融、春意盎然的世界。
外面风景明亮而应接不暇。
当然,没有人会忘记漫长黑暗里受的苦,没有人会忘记那窒息和难熬。
但他已经不在黑暗里。
也茫然、也后怕无措、也想找个地方发泄长久的压抑崩溃,但更想赶快趴在玻璃窗上,看一眼外面明亮又多彩的世界。
……他以前,只知道祁衍给点阳光就灿烂。
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跟着学会了。都能一边自惭形秽,一边知道小天使正无比生动地站在面前,活的,真实的。
就又不死心了,想偷偷摸一摸。
想跟他说,小衍你长大了。
真好。你现在这么优秀,真替你高兴。
……
祁衍回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气得跑出去一圈,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他突然又会笑了!
程晟有点遭不住,这人一下子从有点陌生严肃的小祁总,摇身变回了三年前他家专属的小衍了。
但……不行。
差距那么大,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程晟想着祁衍现在对他,最多也只算是看在往年的情分上……普通的照拂吧。
“哥哥。”
是照拂!程晟呼吸都困难,指节抓床单抓得发白。怎么就突然靠过来了?!
“看,以前你们学校门口的小蛋糕店,这么多年还开着呢。”
“来尝一口,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味道?”
护士走过:“呃,高油高糖的东西最好现在别多吃。”
祁衍:“知道知道,就一口。”
盛情难却,程晟无奈抿了一口。
蛋糕还是以前的味儿。但他想起更多的却是以前两个人有小家的时候,祁衍天天买各种吃的喝的,就为给他吃一口、尝尝味道。
但是,他们早已经没有小家了。
不该想。
然而人生似乎就是喜欢跟他逆着来,越想忘记什么就越来什么。
祁衍晚上直接不肯走了。
“舅舅你自己回吧,我在这陪哥哥。”
程晟:“你回去,我不用陪。”
“我不。一个人在宾馆我睡不着。”
“……”
程晟头都疼了。这和以前未免也太像了,神情、语调,所有的一切!
第85章
几天后,出院日。
祁衍一大早又一次打电话确认机票、跟司机商定几点来接。
都谈妥了,抬眼看看程晟。
“怎么,还是不愿意跟我走?”
“……”
“那可不行,你现在说了不算。”窗外阳光明亮,他黑瞳浅笑有点坏。
“你的身份证,户口本、银行卡,毕业证书,现在全在我手里。”
“必须跟我走,不然,都不还你。”
程晟:“……”
喂食,梳头,嘘寒问暖……这几天的种种亲昵,他一开始总是不着痕迹地躲、僵硬、无措,现在则终于学会了表达不满。
祁衍被他瞪,却笑得更开心。
中午,行礼小舅舅都帮忙打包下楼了。
病房里程晟换下睡衣,祁衍递过去一件衬衫。
大红色的,似曾相识。
那种过于喜庆的红真不是一般正常男人会挑选的。古怪的颜色一时间勾起了好多回忆,程晟愣了片刻,抿唇,死活不肯穿。
但睡衣已经脱了,祁衍手快直接一把拿走收了。
于是突然就好像古代传说里牛郎藏起了织女的衣服,他现在除了那件古怪的红衬衫,直接没衣服可穿!
程晟忍了忍,扣扣子时手指都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