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资云一惊,站了起来,朝后退了几步,挣开了丁川的手,椅子被撞到了地上,咣当地响了几声,门口马上传来了敲门声,警察探进了头,看了看咳嗽的丁川,又看向屠资云:“出什么事了吗?”
屠资云摇了摇头:“没事。”
屠资云愣了一会儿,看着咳嗽得肺脾具颤的丁川,去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顺手把椅子扶起来:“你真的变了很多。”屠资云低着头,重新又坐回去,“你以前是个很……”
“天真。”丁川嘶哑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
屠资云没有否认。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不高兴。”丁川把水杯放在桌上,“在那边的时候想着这边,在这边的时候念着那边,不过没有地方遵循你的规则。”
屠资云不想再逗留下去了,他站起身来,最后问了一遍:“我希望你配合我,明天我会再来一次,现在有个孩子处在危险之中,不管你的仇也好,白家的仇也好,跟他都没有关系,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看着丁川,丁川努力抬了抬他不能动的那只手,笑了笑,仿佛在说与他何干。
屠资云盯了他一会儿,开口:“如果你配合,我可以劝老费来一趟。”
丁川仍是没有反应,屠资云转身要离开。
“你可能,需要个医生。”丁川干砺的声音响起来。
“我?”
“因为对付疯子,要先理解他。”丁川笑起来,有种难以言表的厌恶。
屠资云点了点头,朝门口走去。
“不觉得讽刺吗屠资云?”丁川转过头看向窗外,“即便到现在,最了解你的人还是我。”
屠资云没有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给费左华打了电话,便直接去了桃中轩。
“你喝了多久?”屠资云皱着眉坐在费左华旁边。
“就喝了一杯,其他的都是水。”费左华摇了摇手里的柠檬汁,他在空气中嗅到一股酒精的味道,“您去医院了?”
屠资云点点头:“去找丁川。”
费左华转开脸,握了握自己的杯子,有些抵触。
“警局跟大学的合作你知道多少?”
费左华没有明白:“什么?”
屠资云看他:“我想我们需要个研究犯罪心理的高手。”
第40章 墓中人-5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与玉
今天在学校里,老师给了裴苍玉一沓复习资料,都是往年警校招考的辅导书,非常得新,是特意给他的。裴苍玉感动得天崩地裂的时候,老师告诉他是个姓费的警察送来的。哦,费左华。
裴苍玉的心情有点微妙,他接下来,还是给费左华打了个电话,道了声谢。费左华的声音一向严厉,听得裴苍玉很不舒服,大家再怎么样也算是同龄人,费左华却听起来总是像在指导人生。
警校招考在来年三月,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复习,这期间裴苍玉也需要锻炼身体,体能测试也很严格,于是在晚自习下课后,裴苍玉就去操场上跑步,跑完了才回去。他出门的时候,白石的车也耐心地等着,在冷冷清清的街道,司机常常站在树下,偶尔还会和看门的大爷聊两句,但从来不和裴苍玉说话,回去的路上永远都是沉默的,裴苍玉猜是白石交代过。
回去的时候白石总是醒着,仍旧为他做好了夜宵,有时候是炖汤,有时候是糕点,裴苍玉想了想,觉得狠人是不会玩下毒这种招数,但还是每晚吃的时候都拍照片放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然后吃得非常放心。
不错,社交账号的即时更新是裴苍玉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他不仅吃的拍,住的拍,车拍,连马达拉也拍,只是白石不愿意露脸他没有拍,其他的,只不过一天他就更新了三十多条,至于引来的关注,同学的猜测,他统统不在乎。
白石知道,但什么也没说。
裴苍玉很满意,起码这块儿,他给拿捏得死死的。
他进门的时候白石正在尝汤,裴苍玉朝他走过去:“你做饭为什么不穿围裙?”
“为什么要穿围裙?”白石把勺子放在一旁的小碗里。
裴苍玉打量白石,穿了件银灰色的卫衣,兜帽团在身后没有展好,黑色的长裤,黑色的拖鞋,整个人都是暗色的。但脊背宽阔,有种拔势的感觉,拿东西的时候肩骨便动一下,像是庞大的海怪拍了一下沙滩,让裴苍玉分外警觉。这人身高腿长,站的时候也笔直不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何习惯性的小动作,似乎这些细碎的东西都已经抹平了,这便让白石有种成熟的意味。
白石轻轻动了动脖子,朝裴苍玉偏了偏眼神,裴苍玉便马上往后蹭了一下,白石露出了不怎么明显的笑意。裴苍玉警觉地像只春鸟,听见惊蛰的声音准备进发,在判断白石没有下一步动作以后,又往前靠了靠。
白石关了火,把汤盛出来,递给裴苍玉,裴苍玉接着:“你不喝吗?”
“要我喝吗?”
“……你做的,我自己喝多不好意思……”
白石便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两人坐去了餐桌旁。
这会儿,裴苍玉是真的后悔了,想想昨天,他还拽着白石的领子骂人,现在就坐下来和平地喝汤,人生真是难以捉摸。不对,不是人生,还是白石难以捉摸。
白石只是喝了一口汤,抬眼看裴苍玉:“是不是有点咸?”
裴苍玉急忙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好像是。”
白石站起身,裴苍玉猛地绷紧,但白石只是去拿了糖。
他站在裴苍玉背后,俯下身来,压在裴苍玉头顶,越过裴苍玉往碗里加糖,裴苍玉被压得往下低了低,咬着牙,妈的这肯定是故意的。
于是裴苍玉从白石手臂里挣出来,像条鱼一样溜出来站起身子,不满地看着白石,白石笑笑:“这样够了吗?”
裴苍玉从白石手里夺过糖盒,指了指白石的椅子:“你坐下。”
白石听话地坐下来,裴苍玉学着白石的样子,环在他身后,踮了踮脚,压在白石身上,也把白石压得往下弯了弯身,然后给他加糖。裴苍玉有些得意洋洋,一报还一报,他裴苍玉可不是好欺负的。
“够了。”白石的脸转了转,朝压在旁边的裴苍玉的耳朵吹了口气,裴苍玉手一抖,糖盒掉在了桌上,撒出一桌,裴苍玉往后猛地一退,警觉起来,握紧自己的手机。
白石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站起身来收拾桌子,裴苍玉盯着他的动作,直到他走开,才坐回座位。
他只是坐着,等白石收拾完了也坐下,才捧起自己的碗。
白石盯着他喝汤,慢慢地说:“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啊,裴苍玉。”
裴苍玉放下碗,看着白石。他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戒备地看着白石,像守夜待攻的马达拉,白石享受着他生机勃勃的凶狠目光,感到十分愉悦。
裴苍玉喝完了自己的汤,洗了碗就跑上楼,照着屠资云的交代,趴在地上,搭建了一个小型的通讯线,他拉开窗户探出脑袋四下转,看清没人,就把这个自制的小玩意儿放在窗户外的栏架上,然后打开屠资云给的包裹,居然是个警用通讯器。
“我靠……”裴苍玉眼睛都亮了,这可太刺激了,他二十年来看过的警匪电影咣当咣当地冲进他脑袋,让他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于是他照着屠资云发的邮件,把通讯器打开,调频,等到没有杂音,才凑过去,咳嗽了一声:“2289,call in。”
然后看着通讯器的红灯一下子变绿,虽然他只需要说2289,但裴苍玉的电影阅历让他不说一句“callin”就浑身难受。
裴苍玉伏在地上,把嘴凑到通讯器上,小声地说:“2289,翠鸟,23点46。”
通讯器的绿灯闪了几下,屠资云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说。
“裴同学,我说过,没事不要用。不要回了,晚安。”
裴苍玉马上回:“好的,明白,晚安。”
屠资云:“……”
然后裴苍玉赶紧站起来,把东西安稳地放回书包,仰面躺在了床上。
说起来,白石晚上是一定在家的,白天在不在呢?
还有一件事让裴苍玉很在意,就是那天那个男人说的“四五个人”,这为什么会记不清呢,又不是四五个蛋糕,一个两个不差什么,这可是人,四五个人分不清吗?
也许是因为他们杀人如麻,一个人对他们来说什么什么都算不上?裴苍玉想起了白石漂亮的手,皱起了眉,那不是好看的手,那是凶手。
可是,“剩四五个”……如果当时是在演戏,台词不是应该更精准才对吗?或者说……
裴苍玉坐起来,还有一个吗?
说起来那四个人是照着干尸的处理方式放血的,这样可以使得没有什么血味,可是他记得在三楼柜子里的血只有一滩而已,说明大量的血不在这里,那么会在哪里呢?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处理,再挂在三楼呢?
这么说来……
裴苍玉跳起来,只有一个地方有可能,地下室。
他动了几步,脚疼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磨出了水泡,今天在学校好像跑得有点猛。算了,先不管这个。
裴苍玉把手机踹在兜里,准备下楼。他拉开了门,门外一片安静,白石好像也去睡了。说起这个,马达拉到底去哪儿了。
裴苍玉熟悉了这地方,连手电筒也不需要了,径直走下楼梯,在楼梯口停了一下,没听到任何声音,便朝地下室走去。在经过厨房的时候,被轻轻叫了一声。
“找什么?”
裴苍玉大惊,妈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转过头,白石正在喝水,穿的是睡衣,好像只是下楼喝口水,靠在桌上,头发有些乱,但平静地看着他。
裴苍玉低了低头,指着自己光着的脚:“有没有药,我脚有伤。”
白石放下水杯走过来,裴苍玉僵直着看他,但白石只是盯着他的脚,走到他面前便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抬头看他:“有,等等。”
白石也不知道去了哪个房间,出来的时候就拎着医药箱,指了指楼上:“上去吧。”
裴苍玉一看今天估计没戏,就跟着上去,经过白石房间的时候,裴苍玉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就这儿吧,我脚太疼了啊哈哈。”
白石为难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我房间里没灯。太疼的话……”他朝裴苍玉走来,就势像是要把他抱起来,裴苍玉慌忙往后退:“那倒也不必,没有那么疼。”
他说着一瘸一拐地朝房间走,白石歪了歪头,但还是跟在他后面。
裴苍玉从白石手里拿过医药箱,照着费左华教的方法擦好了脚,在慢慢地涂药,全程白石都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裴苍玉抬头:“要不你先回去,我用完就先放这里,明天再放回去?”
白石笑了笑:“不用,我也没事。”
“哦……”裴苍玉没话了,他们之间的这个心照不宣的互相戒备,各自藏着掖着,完全是靠着初中相识那段微妙的友情维持着现在的关系,否则他对白石来说什么都不是,不会纵容他到这个地步,白石对他来说也什么都算不上,不会为了逮捕个罪犯就以身犯险,不错,在各种正义愿望背后,还因为是白石,所以裴苍玉才想插手的。
他跑了神,刮破了皮,嘶了一声,白石动了动,像是要上前,但最终还是没有。
裴苍玉歪着身子转,朝自己的脚后跟望去,那里有块水泡还没有挑破,也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甚至夹了块石子。他扳着腿,变换着角度想把石子挑出来,但扳到骨头都响了几声,还是没找准突破口。
“我来吧。”
裴苍玉就猜白石会这么说,他也做好了拒绝的准备,但真的听到他问的时候,裴苍玉不动了。他点点头,没有抬头看,就看见那双脚朝自己走来,床上他旁边的位置凹陷了一块,让他稍稍往上浮了浮,像在游海上被浪拱起的树叶。裴苍玉后悔为什么要选坐床上,当时只是贪图大,好摆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冰凉的手捏住了他的脚腕,往白石的身边带了带,裴苍玉一直没抬头,所以便一直盯着那双手,扎破他的水泡,擦干净,涂上药,缠上绷带,他的脚放在白石的腿跟上,蹭着他的睡衣边,偶尔白石转身拿东西,他的脚后跟几乎碰到了更里面的东西,像是潜伏着的什么东西,他想把脚收回来,却又被拽了拽,于是没动。
善良的手帮他处理伤口,从来不嫌麻烦,裴苍玉就算再怎么想,对自己如此耐心,对自己如此温和,对自己如此听从的人,似乎从来没有过,除了初中的白石,还要数最后那两个月。裴苍玉是个俗人,这点他自己也知道,他就是那种会相信说好听话的人,一个凶巴巴但为他好的人,一个温温柔柔但可能不太好的人,裴苍玉大概率会选择后者做朋友,这缺点他自己也清楚,因为这种选择他被坑的情况也不少,可是……有些人就是天生向往温柔,有什么办法?裴苍玉的生活里太缺少这样的温和了,正义的人总是好暴躁,委屈的人总是爱攻击,不知道能从哪里找到一点这样的好言好语,说不定天生玻璃心,但是想让别人用温和的话跟自己交流,有什么错?
就算……
可是……
裴苍玉盯着白石的手。
善良的手……
不,凶手。
第41章 墓中人-6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