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作不同吧。”费左华稍微动了下脚,脚有点麻。
屠资云笑了笑。
讲座而已,讲的都是些入门的皮毛,来听的未必也都是为了犯罪学,一半可能是冲着“犯罪”这两个字带来的猎奇心理,另一半,可能是为了看教授,风度翩翩,成功人士。
结束了,教授停下来和一些热情的学生交谈,合照,有些要送他离开,但教授指了指后面的人,礼貌地拒绝了。
费左华一看人要走过来,又站直,拍了拍他那早已趴在桌上休息的师父:“来了。”
屠资云懒懒散散地站起来,看着走来的教授,教授还挺高,应该在一米八五以上,打扮入流,穿了件三件套,袖扣是暗金色的蔷薇,连鬓角都修得干净利落,身上有带艾草的香水味,笑容里有克制的骄傲,是春风得意的后遗症。
屠资云跟他握了握手,注意到他修剪过的指甲,上面涂了一层护甲液。屠资云收回手暗自笑了笑,妈的,可真是上流人物啊。
“我叫施远尘,辛苦二位等我了。”教授拿起外套,“换个地方说话?”
“那我去问一下还有没有教室。”费左华说着要去找主任,却被施远尘叫住了。
“您有没有熟悉的地方,放松一点的,”施远尘做了个喝酒的动作,“最好还能喝一点?”
他们去了桃中轩,老板不在,但酒保也算熟人,给他们挑了个安静一点的卡座。
施远尘翻着递来的资料,是关于裴苍玉的。
“也就是说,您现在怀疑这个叫裴苍玉的同学被白石先生利用成为那些异乡人失踪的罪魁祸首,所以让他靠近白石搜集证据?”
屠资云点了点头。
“这个指控,还是很严重的啊。”施远尘笑眯眯地看向屠资云,后者耸了耸肩。
施远尘继续看着裴苍玉的照片和简历:“这位和家庭关系不好吗?”
费左华正要接话,施远尘却继续:“还是孤儿?”
费左华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施远尘笑笑:“有正常辅导的家庭会让孩子念高六吗?没有人指导人生吧。”他看了看之前的高考状况,“所以过得不怎么谨慎。”
施远尘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暂停了对话,道了声歉,油条短信需要他回复,他敲了几个字又看费左华:“或者您先留个号码,万一今天聊不完您可以直接联系我,不必再打去办公室。”
费左华点了点头,在桌上的酒单、资料、讲座宣传册中找施远尘的名片,施远尘眼睛没有离开手机,说,我记您的吧。
费左华便写在了餐巾纸上,放在了资料上,施远尘瞟着这边,看着手机,把号码进去,然后又起身去接了个电话。
屠资云看着他忙忙碌碌,没说话。
回来以后施远尘又看了一眼,便把裴苍玉的资料翻过去扣在桌面上,看向屠资云:“您就老实跟我说吧,我很难相信就为了一个异样的指纹就指控白石先生。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屠资云掏出了烟,边点火边问:“那你怎么想?”
“我认为,您是怀疑什么更严重的事才紧盯着的。如果您要我帮忙,诚实一点会比较好。”
屠资云点上了烟,把火机放在桌上,直截了当地说:“是,我怀疑白石和暗火组有关系,你知道暗火组吗?”
施远尘沉默了一下。
“您有调查这个的权限吗?”
屠资云没有答话,施远尘皱了皱眉:“所以,您在没有权限的前提下,不仅调查了超出负责范围的人物,还私自指派‘卧底’——抱歉,我想不到别的词。是这样吗?”
屠资云抬眼看了他一下,说实话,从施远尘走到他面前跟他握手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人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不会帮他的,所以屠资云现在多少有点消极抵触。
施远尘看向费左华:“没有想到你们会用这种方式,这个姓裴的同学岂不是很危险吗?”
屠资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施远尘站了起来,拎起自己的大衣,放了几张钞票给自己的酒:“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屠资云点点头,自顾自地喝酒,费左华急忙站起来,追着教授跑出去。
教授站在路边等车,费左华追出来站在他的身边,试图解释:“您……”
“你觉得我应该向警视厅报告吗?你们私自调查的事。”施远尘转头看他,“你知道白石是个什么人物吗?我指的并不是白石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
费左华愣了一下,转身站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和裴苍玉都是我初中同学。”
施远尘有些惊讶:“你的初中?白石先生吗?”
费左华点点头:“如果您愿意听完,您就会明白,我们的想法绝不是无中生有的。”
施远尘转头看他:“你知道我的实验室叫什么吗?”
“什么?”
“白灰尘。尘是我,灰是我博士导师,白是赞助方,”施远尘安慰地笑了笑,“你知道白是什么了吗?”
费左华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这我倒真不知道。”
“抱歉了,我没办法相信你们,而且因为你们违法了规定,我想我应该会向警视厅报告。不管怎么说,让无关人员去接触你们所谓的假定嫌疑人,私自调查,还是太过分了。”
费左华也没争,他点点头,往前走了走:“我帮您叫车吧。”
“你,是不是过分仰慕男性长辈啊?”
费左华猛地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但施远尘只是笑着看他:“可能生活里有说一不二的严肃男性长辈,我猜测是父亲或老师一类的角色,为了他们的话你很有可能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帮他们做事,你要小心这个倾向,因为当你有后代之后,你也会在他们的生命里扮演这么一个角色,强行压迫的关怀,很容易使家庭关系破裂的。”
费左华愤怒起来,没有人愿意被才见过几次面的人随意地评判人生,说得好像很了解,好像预言一样,他收起帮施远尘打车的手,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被施远尘拉了一下。
“抱歉,我只是希望你能意识到。”
费左华往后退了退:“我还没打算看心理医生。”
施远尘摊了摊手:“虽然常被这么误会,但我真的不是心理医生。”
“随便吧。”费左华转身离开,施远尘看了看他,转身去拦了辆出租。
费左华闷闷不乐地回来,坐回屠资云旁边,屠资云正在往桌上放钱。
“要走吗?”他抬头问。
“嗯。”屠资云把外套穿上,“别想了,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一路人,他是那种逃荒也要带上红酒的人。”
费左华为这比喻笑了笑。
“你以为他只是讲究规矩而已吗?”屠资云把烟按在烟灰缸里,“守规矩才走到今天的人,不会去破坏规矩的,就算天塌了,火烧了,只要不是塌在这边,烧在家里,就有一百种方法独善其身,每句都是大义正道。”
费左华没说话,施远尘与其说不愿意管,倒不如说连听都不愿意听。
“您去哪儿?”
“去找绝对逃不了的人。”屠资云把剩下的酒喝完,“去找他妈的丁川。”
费左华移去了吧台,摁着自己的额头,鲁鸣月从外面回来,看了一眼他笑了:“你最近跑得有点勤啊,那么大个案子交给八部你应该清闲啊。”
费左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你最近跑得也挺勤,其他店不管了吗?”
鲁鸣月笑笑,靠到这边,把他风骚的墨镜从头顶摘下,朝费左华眨眨眼:“要是我告诉你我最近有大动作呢?”
费左华往旁边移了移身子,为这玩笑耸了耸肩:“大晚上戴墨镜,月亮也晒到你了?”
鲁鸣月把眼镜收起来,沉沉地看了费左华一眼:“别老是这么丧,你应该对自己有点信心,你是个好警察。”
费左华笑了笑没说话,鲁鸣月转身去后面找了个人,看起来只是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费左华没什么地方可看,就看着这个高挑的男人,还是像上次一样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费左华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脑子晕晕乎乎,想来是喝酒的后遗症,他又把眼往下面移了移,那是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这家伙真高啊,费左华这么想着,垂下了眼。
他的师父又在辛辛苦苦地爬楼梯,如今他已经大有进步,在车里装了双跑鞋,专门用来爬楼梯。
今天丁川的房间里正在煮茶,反正也不需要掩饰,屠资云干脆就这么气喘吁吁地进了病房,丁川坐在轮椅上看窗外的鸟,转身看见上气不接下气的屠资云,指了指自己的茶壶:“要喝茶吗?我泡的。”
屠资云摇了摇头,坐在了沙发上,喘口气先。
丁川今天的裤管并不是空荡荡,看屠资云盯着自己的腿,丁川用能动的那边弯身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响声:“木制的,我装上了。”
“怎么,要开始走路吗?”屠资云抽纸擦了擦汗。
“不,为了方便上厕所。”丁川摁着电动轮椅,朝这边靠了靠,屠资云马上站了起来。
“你也不用这么戒备。”丁川朝自己的茶壶移动,“我泡的,玫瑰花。”
屠资云觉得好笑:“你还挺闲。”
丁川没理他的揶揄和嘲讽:“你来找我的频率这么高,还是因为白石吗?”
“你支了我一天,去找什么心理医生,挺得意的吧。”屠资云看着他,“妈的,我居然还真的信了。”
丁川转过身,摇了摇头,一副很遗憾的样子:“你现在怎么满嘴脏话,着急了吗?”
屠资云盯着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磨损。
“你很担心那个‘处在危险中的小孩儿’吗?”丁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黑眼圈很重啊。”
屠资云低下头,长长地叹口气:“你想做什么交易就直说吧,为什么要保护白石呢?你现在被抓,就是因为白石。”
丁川指了指茶壶:“来帮我倒下茶。”
屠资云把手里的外套甩到沙发上,走过来倒茶,丁川刚才拿出了两个茶杯,想必一个是给自己的,屠资云给两个茶杯都倒上,不顾烫地拿起来。
“你又发现了什么?”
屠资云喝了这杯滚烫的茶,烫到了自己的舌头,但没有任何表示:“我想我走进了误区,我本来以为你们在合作,后来我认为你们合作破裂,你被逮捕,唯一的选择是与我们合作。现在我突然在想,你会不会越过我们直接报复白石呢?毕竟以你和警方打交道的经历来看,你现在这么配合,让我觉得奇怪。”
丁川吹着自己的茶:“我老了,没那么多力气,你整天想这么多,你不累吗?”
“从我意识到你把我支使开以后我就明白了,你一定还有牌,这意味着裴苍玉卷进了很麻烦的事。你已经开始行动了是不是。”屠资云喝完了茶,坐去沙发,搓了搓自己的脸:“妈的,你耍了我一天,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他抬起头看着丁川:“我不管你们是合作还是交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丁川慢慢地喝着茶,并不出声。
屠资云站起来,转身离开。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运营商的,但是上午有一条,这个号码是裴苍玉。
不是说让他用通讯器吗,为什么还用手机,屠资云皱了皱眉,点开看。
是一条短信,就两个字,瘦子。
什么意思?
屠资云停在原地,为这没头没脑的短信愣了一会儿,但他却又一种非常不好的直觉,让他突然起了一身冷汗,他迅速穿上外套,决定去一趟白家。
屠资云那时没想到的是,从这一刻开始,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漫长的时间里,他便再也没能联系上裴苍玉。
第43章 墓中人-8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与玉
裴苍玉醒了一下,他脑子昏昏沉沉,身上非常疼,可又具体说不出疼在哪儿,想必受伤的地方不少。门外听不见人走动,只有一片沉沉的昏暗,这个地下室,连道光都透不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才扶着墙站起来,努力地朝台阶上的地下室出口移动脚步,他的左脚好像扭到了,动一下就非常疼。裴苍玉低下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脚整个歪了九十度,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疼痛,被恐惧压抑住,此刻因为直视而汹涌而出,要他尖叫。他克制不住地叫出声,又反应很快地捂住自己的嘴,呜呜咽咽地干嚎起来。
妈的,妈的……
这样下去……
裴苍玉跪在地上,伸手朝自己的脚摸去,只摸到了一个巨大的凸起,似乎是关节错位后迅速膨胀起的积液,他一想到这个就犯恶心,拖着腿朝台阶上爬。
出口的两扇门关得严严的,如果他没记错,外面兴许还挂着一把锁。裴苍玉挣扎着扒在门边,拍了拍门,听见外面的锁声晃了晃,心下当时一凉,确实,锁了。
但紧接着他听见了马达拉的叫声,狗叫声朝他跑来,在门外打转,裴苍玉又燃起希望,他嘶哑的声音喊着马达拉的名字,马达拉和他回应。
他希望能快一点,赶在那些人回来之前,他让马达拉把锁拿开,但显然狗听不懂人话,马达拉只是在原地打着转,一下一下地撞着门,裴苍玉伏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尽管马达拉跟他一扇门之隔,他发现自己其实并听不清它的叫声,这意味着这地方相当得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