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差不多清醒的裴苍玉看着白石,这个医生看起来是跟着白石的,那就意味着白石生病了,可白石看起来简直状态不能更好了,他的精神十分高涨,眼神前所未有的兴奋,裴苍玉甚至能看见白石动作时脖子上冒起的青筋,白石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像团会跳的火,眼神如火星落在裴苍玉身上,一把将他拎起来,动作十分粗鲁,让裴苍玉的头重重地磕了一下墙,但白石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医生汗都下来了,他跟在往外走的白石身边,劝他把点滴打完,然后把药吃了。
白石随手一挥,告诉他等一下,去把火生起来。
医生哪里干过这种事,但也照着吩咐去了,白石拎着裴苍玉,像拎着一条打猎带回来的兔子,揪着他,拖着他,不顾他的意愿拽着他。
可裴苍玉已经清醒了,他突然有种预感,他唯一逃离的希望就是屠资云,现在白石显然进入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状态。裴苍玉握了握拳,趁白石不注意一拳揍在他脸上,在白石松手的同时拔腿就往外跑,他必须逃走。
可白石只愣了一秒,反身就过来抓他,裴苍玉跑了一步就感到脚上钻心地疼,他只是朝前扑,白石一把掐住了他的后脖颈,一把把他拽回来,盯着他的眼:“你打算去哪儿?”
裴苍玉又开始发烧了,他头晕,脸烧得通红,很难受:“回家。”
“你没有家。”白石肯定地告诉他,说话带着一种神经质地重复,“你有家吗?你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一个人,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裴苍玉继续朝外挣扎,白石一条胳膊把他拉回来,转身朝医生吼:“火呢!”
医生抖了一下:“马上……马上……”
白石转回来捏着裴苍玉的脸:“上什么学,有什么好上的。没有意义。反正你什么也做不好。”
裴苍玉又给了他一拳,可白石连动都没动一下,好像只是被风吹了一下,眨了眨眼,好笑似的,抓着裴苍玉的肩膀晃了几下,裴苍玉的头更晕了。
白石把他扶定,目光灼灼,裴苍玉在白石漆黑的瞳孔里,借着燃起的火光,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在意你了。”
裴苍玉瞬间感到一阵胆寒,从头冷到脚,因为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白石说的可能是正确的,可如果最在意他的人,都是这么一个罔顾自己意愿的疯子,裴苍玉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连一点自我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疯狂地朝外跑,白石终于失去了耐心,他说:“你等一下,我问你。”
于是松开了手,裴苍玉扑通撞在墙上,又很快反应过来,贴着墙警戒地站好,看着举举手示意自己毫无攻击意愿的白石。
“真的要走吗?”
裴苍玉咬着牙,点点头。
白石转过身,去楼梯上拿了根高尔夫球杆:“你这个脚怎么走,用这个扶一扶吧。”
裴苍玉愣了一下,白石刚才还一副烧起来的疯狂样子,现在又回复了平静,像是随意切换着状态。
白石见他不动,又往前伸了伸:“给。”
裴苍玉犹豫着伸出手接下,试着把自己的身子依靠到球杆上。白石帮着他的忙,将球杆紧紧地贴在裴苍玉的左腿前,让裴苍玉用膝盖顶着。
“这样是不是好多了?”白石问他。
裴苍玉没有回答,他要离开。
白石扶着他的身子,再次确认腿和球杆贴在一起,然后拍了拍裴苍玉的肩膀:“裴苍玉,听我说。”
裴苍玉下意识地停下来准备听他后面的话,还不忘看着白石的手臂,留意着别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但下一秒,白石猛地抬脚一踹,直冲向裴苍玉的腿和球杆,一脚把球杆踹断,而承受了同样冲击力的裴苍玉,在生生停了两秒后,发出了凄惨的嚎叫。
白石将他抱起来,直接走到生了火的壁炉旁,轻柔地把他放在沙发上,低头温和地看着他,言语间还隐隐有种自豪:“放心,我用球杆保证了力度,这个力度没有关系的。”
“放你妈的头!”裴苍玉满眼是泪,疼的,手臂乱挥,他的头又开始疼,刚才好不容易压下的热度又一股脑窜上来,可他偏偏觉得冷。
医生看了一眼便迅速转开头,说自己要去把医药包拿来,白石摆了摆手,随他,眼睛盯着裴苍玉,试图按着裴苍玉狂乱的手臂。
白石皱着眉,十分不解:“没关系,伤都是会好的。”
裴苍玉声嘶力竭地喊:“好个屁!你好一个我看看!妈的你算什么东西!”他这次一拳砸在了白石的眼睛上,白石躲也没躲,那里很快便红了起来,白石的眼睛里充上了血丝。
趁白石松力的时候,裴苍玉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捏着白石的喉咙,发出恶毒的诅咒,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我他妈!……你他妈……”
白石也狠狠地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扯掉,压在沙发上,伏在他身上看着他,用不解的表情:“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伤都是会好的。”
裴苍玉啐了他一口:“傻逼!你好一个我看看操/你妈。”
白石说:“原来是这样。”
他从桌上摸来枪,裴苍玉顿时往后缩起来,他狂暴地挣扎,用搬着自己的伤腿,疯狂地摇着头,但是白石认真地看着他:“你看。”
然后他右手拿枪,举起左手,对着左手的手掌心,开了一枪。
枪声在寂静中轰了炸了一声,余音震得裴苍玉响过一阵尖锐的耳鸣。
裴苍玉愣在了原地,他睁大的瞳孔里还有硝烟的飞舞轨迹,然后白石把左手放在他面前,这个手掌心的洞还在呼啦啦流着血,子弹穿孔周围的碎肉还吊在露出的骨节上,白石一声都没发,脸色平静,如果不是苍白的脸色失血的嘴唇暴露出来,还以为这一枪是开在别人身上的。
透过这个洞,裴苍玉看到了白石一如既往平静的眼神,白石说:“伤都是会好的。”
裴苍玉被这一幕震惊了,他好半天没有动。
白石转过身,将桌上的酒拎过来,用嘴咬掉瓶塞,浇在自己的血淋淋的左手上,疼得皱了皱眉,然后仰头灌了一口酒,接着把酒瓶重重地放在桌面,砸出一声闷响。
他把地上的纱布捡起来,成捆的纱布不需要解开,把酒精浇在上面,白石便直接把这捆纱布塞进了他左手的洞里。
那一捆白色的纱布穿过血洞,捅破未断的血丝,撞开摇摇欲坠的碎骨,出来时燃着浓烈的猩红,裴苍玉看了一眼,差点吐出来。
白石因为生理反应,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但语气平常地告诉裴苍玉:“你要相信我,伤都是会好的。”
裴苍玉转过头趴在沙发边上,一阵阵干呕。
白石的左手疼得一阵阵抽筋,他骂了一声,站起来把自己的衣服脱下,他身上起了一层层的冷汗,于是他赤/裸着背,坐下来继续倒腾他血淋淋的左手。
裴苍玉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他头晕脑胀,看着白石拨弄自己的手,他伸出手,把桌上白石放下的酒拿起来,仰头咕咚咕咚灌完,他什么也想不到了。
这会儿他终于明白了。
白石疯了。
就只是单纯地疯了而已。
裴苍玉不再挣扎也不再吐,他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因为发烧一阵阵发冷又发热,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一团火乱七八糟地燃烧着,旁边有个自枪的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裴苍玉转头看白石乱七八糟包起来的手,白石毫不在意地站起来,去拿了另一瓶酒,这会儿他走动起来,完全没有了白日里的翩翩风度,他的头发捋在头顶,眼睛有说不出狂躁感,高大的像一头苍白的野兽,拎着酒朝裴苍玉走回来。
裴苍玉摇了摇自己手里的酒,发现白石即便重新去拿一瓶,也不会从他手里夺。
白石坐了下来,咬开瓶盖,要喝的时候裴苍玉一把夺了过来,他看着白石,想知道白石会怎么做。
白石看了他一眼,又站起来,似乎要重新去拿。
裴苍玉一把拉住了他,白石身上都是汗,他握着白石的手腕。
白石停下来,低头看他,左手上源源不断地渗着血,包扎毫无作用。
裴苍玉抬头:“我给你包扎,你把我腿正回来。”
白石望着他:“我都说了,伤会好的。”
裴苍玉颤颤地松开手,看着白石坐下来,面无表情地拆他那左手上乱七八糟的绷带。
他们不合时宜地试探,他们自以为是的暗恋,他们撕破脸、吵架、打架,彼此不能理解,之后,总还是他们两个,不得不回归平静,不得不靠在一起。
无法不妥协。
不妥协怎么办呢?裴苍玉的愤怒与失望只会变成回旋镖作用在自己身上,白石人如其名,恶面已露,便自岿然不动。
裴苍玉绝望地闭上眼,他遇到了个疯子。
他必须得逃出去。
逃出疯子的怀抱。
第45章 墓中人-10
然而,这位左手残和腿骨折没能给对方包扎好,还是听见枪声小心走下来的医生看到了他们,坐在一滩血里互相剪着绷带,裴苍玉把白石手上的绷带取下,拉得老长,身子随着往后仰,还是没找到这一截的尾端,白石看着他:“剪了吧。”
裴苍玉瞪他一眼:“我知道,不用你说。”
然后坐回来,剪断这一截。裴苍玉身上的伤口也崩的崩,裂的裂,每疼一下,就让他回忆起这一切是因为谁。满地是血,分不清具体是谁的,裴苍玉把沾了血的绷带从白石手上揭下,带起皮肉,差点又要吐。
裴苍玉看着白石的脸色一瞬变得苍白,心里想活该,但手下还是轻了点。
医生走到他们身边,看这二位瞎胡闹,小心地看着白石:“白先生,还是我来吧?”
白石看裴苍玉,裴苍玉把手里的绷带递给医生:“你来吧。”
医生蹲下来,蹲在白石身边,准备去拿白石的手,白石指了指裴苍玉:“先看他的腿吧。”
医生手法娴熟地正了骨,包了手,把旧绷带都换成新的,然后从包里开始掏药,摆在桌上,装进另一个包里。
白石站起来,转身看裴苍玉:“走吧。”
烧得晕头转向的裴苍玉眼睛都模糊了:“去哪儿?”
白石弯腰扶他:“枪响了,我们得跑了。”
裴苍玉烦得要死:“枪响怪谁啊?我他妈都快晕死了,我不去,别动我……”
医生也附和:“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白石不理不睬地去拎了一根球杆,递到裴苍玉面前,裴苍玉一看就往后缩,他看球杆有心理阴影。
白石温柔地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扶你还是你自己走?”
裴苍玉咬了咬牙,硬气起来:“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警察。”
白石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在桌上鼓捣,裴苍玉探着脑袋看他在干什么,但是晕晕的看不清。趁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地上的手机,是刚才白石脱衣服时不小心带下来的。裴苍玉看白石暂时没看他,一把将手机捞起来,塞进口袋里躺回去。
随后白石转过身,朝他靠来,裴苍玉蜷着伤腿往后退,盯着高大的身影:“你要干什么……?”
白石猛地扑上来,捂住裴苍玉的嘴,他左手堵住的伤口迅速崩开,血流进裴苍玉嘴里,腿压在裴苍玉腹部,让裴苍玉动弹不得,接着有什么针一样的东西,随着尖锐的一阵冰凉,扎进了裴苍玉的脖子里。
裴苍玉反应过来,扑腾了几下,手臂茫茫然地朝前抓,抓了空,眼前逐渐模糊,白石从他身上起来,接过他挣扎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
裴苍玉彻底昏了过去。
***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没有动过。
壁炉的火暖洋洋地烧着,他身上披了一条羊毛毯,沙发软软的,他像是陷进去一样,沉在暗夜中唯一的光源,周围尽是黑暗,只有白石坐在他腿边,背对着他,赤/裸着上身,拿着杯凉水一边喝一边吃药。医生站在暗处,不说话,盯着白石的动作。
这附近没有血,不仅壁炉沙发的位置一模一样,就连窗边挂起的帘子的花纹,酒架的位置,桌子的材质,都丝毫不差,只是这里没有血。
裴苍玉动了一下,白石转了过来,他额头密密一层汗,身上发烫,裴苍玉跟他正好相反,他浑身冰凉,燃着火也觉得冷。
“这……是哪儿?”
“我家。”白石看着他,火焰在他黑色瞳孔里跳动,他看起来比之前更不镇定。
“我们动了吗?”裴苍玉转了转头。
白石笑了笑,挥了一下手臂,朝裴苍玉靠了靠:“动了。但都是一个样子的。”
裴苍玉明白了,这人把所有的地方都装修成了同一种风格。
他试图坐起来,但头实在是疼,他摁着脑袋:“你刚才给我打了什么?……”
白石想了想:“很多,你还是不知道更好。”
裴苍玉又愤怒起来,可他一愤怒就头疼欲裂,抱着脑袋伏下来,发现地上都是蚂蚁,正拍成几排朝沙发上行进,他猛地弹起来:“这……什么……”
白石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裴苍玉又看向医生,那根本不是医生,那是吊在门杆上的黑衣鬼,他叫了一声,往后退,却看见这黑面白眼的鬼朝白石走了走,小声地说:“他药劲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