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资云没有说话。
费左华犹豫了一下,又说:“我爸……说他今晚去看丁川。”
屠资云仍旧皱着眉,点了点头。
“怎么了吗?”费左华试探着问。
“白石有说他现在在哪儿吗?”
费左华点头:“联系了他的秘书,很配合,说在亦区的山庄。”
屠资云摸着自己的下巴:“这样,你在白石离开以后,进里面找一下裴苍玉……算了,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私闯吗?”
屠资云看着他:“白石没那么容易吐囫囵的,裴苍玉是重要的线索。之前他杀的人都间歇地处理掉尸体,城市中处理自然需要多一点谨慎,所以速度并不快。之所以分批杀人,是因为运不出去的话腐尸会有意味,所以他不着急杀人,瘦子才留到最后。我们上次见到裴苍玉的时候,他还没事,再加上白石换了个地方,我相信裴苍玉应该会在他身边。”
屠资云顿了顿又说:“而且,裴苍玉是我拽进来的,我希望能让他安稳地离开。”
费左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赵立科的尸体呢?”
“通知家人来领了。”
屠资云疲惫地缩下身子,垂下头,费左华看着他:“您要不要睡一会儿?”
他摇摇头:“不了,我有地方要去。”
说着掀开了被子,准备换衣服,费左华留了一会儿:“去见丁川吗?”
“嗯。”
“要我跟您一起去吗?”
“不用了,你要实在没事,可以去亦庄探探路。”
屠资云穿上外套,没做停留就离开了病房,下楼准备去找丁川。
他去找丁川有个重要原因,想先给费启昇的到来做个准备。当年码头,已经被屠资云背叛的丁川,又见证了费启昇的背叛,那个时候丁川都有点想笑了。
屠资云不知道,丁川恨他们俩谁比较多,但费启昇远不如自己会跟丁川打交道,他太严肃端正,很容易被丁川激怒,屠资云很担心。
他在路口等车的时候,费左华打着伞来到他身边,屠资云仰仰头才发现下雨了,太小他没有注意到。
“我送您过去吧。”费左华提议,“下雨了,不太容易打车。”
屠资云点点头,费左华把伞给他,自己去开车了。
等了一会儿,费左华便稳稳地停在他面前,这个角度,屠资云拉开门就可以直接坐上车。
费左华看见屠资云没有动,开口问道:“怎么了?”
屠资云盯着副驾驶的位置,抬手比了比,横着的枪的样子,正如那辆朝他和瘦子驶来的车,朝副驾驶的头部打了一下,然后视线顺着平移,看到费左华脸上,费左华正一脸不解。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屠资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没什么。就是觉得……”
“什么?”
屠资云紧锁的眉头几乎拧出印记来:“子弹为什么没有打到我呢?”
“您说子弹的轨迹吗?是从前偏上打的,穿透了背靠,所以没有打到你。”
屠资云摇头:“我的意思是,杀了我不更好吗?”
费左华愣了一下。
“杀了我,搜走我的东西,处理掉一个一直跟着他的警察,对白石来说不是更好的选择吗?你不觉得这样有种刻意避开我,刻意不杀我的感觉吗?”屠资云的声音带了点急迫,干哑地说着。
“可是,”费左华分析道,“当车从旁边开来,正对着你们打开强光照的时候,车不停,再开枪本就会偏前,偏上也只是因为推测凶手本人比较高而已。”
屠资云沉默了一会儿:“也有道理,可能我想多了吧。”
屠资云稳稳地开着车,屠资云却一直皱着眉,盯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今天要下雨。”
费左华望了一眼:“是。”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过隧道时,屠资云愁云密布的脸映在窗玻璃上。
他们一路上都没再说话,屠资云在医院下了车,费左华摇下玻璃:“师父,我先去一趟亦庄,白石应该很快就走了。”
屠资云点点头:“小心。”
“嗯。”
他看着费左华的车开走,才把外套脱下,夹在手里,开始爬楼梯。
今天丁川的病房里有个护士,屠资云问警察那是谁,警察告诉他是来给丁川装木肢的。
他进去的时候,丁川正坐在轮椅上,指了指自己的腿,神色不错:“还是专业的人装的好啊,我上次装,根本装错了。”
屠资云面无表情,坐了下来,看着照顾丁川的护士给他整好裤脚,准备好泡茶的东西,跟他笑着聊天,一切都做完之后,才跟屠资云打了个招呼离开。
“这位护士很漂亮吧。”丁川挤了挤眼睛,让他烧疤横行的脸上带了点春光,“听说是新来的。”
屠资云没理他:“老费晚上来,你知道了吧。”
丁川笑笑:“你紧张什么,我能把他怎么样?”
屠资云吸了口气,慢慢地抒出来,靠在椅背上:“八部开始查白石了。”
丁川打开了火,有模有样地开始煮茶:“你不满意吗?”
屠资云没说话,靠着椅背,盯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今晚要下雨啊。”丁川看向窗外,天空越来越黑,“几点了?”
屠资云抬手看了看表:“三点半。怎么了?”
“审白石你不去吗?”
屠资云摇头:“我相信八部。”
丁川的茶沸腾起来,似乎煮坏了,但煮茶人毫不在意地关了火,他只是摆个样式学着煮茶,真正的功夫他不愿意下。屠资云皱了皱眉,丁川根本没有炼茶的耐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热衷于煮茶。
丁川拎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给屠资云倒了一杯,递给他。
屠资云把眼睛从紧盯着的天花板上移下来,无精打采地接过水杯,尝了一口,皱起了眉:“煮个茶,还能退步吗?”
丁川笑笑:“哎,我是新手,水平起伏也很正常。”
屠资云放下水杯,盯着面前枯木将朽一般的男人,在今天这个注定大雨的日子里,有种逢春的愉悦,连不能动的那半边都偶尔机械地抽一下,似乎灵动着配合主人的心情。
“之后你怎么办?”屠资云问他。
“我啊,”丁川沉思了一会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低着头笑起来:“今天一切都会结束。”
屠资云举了举茶杯:“但愿吧。”
***
话分两头。
费左华到白家的时候将近三点,八部约白石面谈的时间是三点半,那么现在白石差不多要出门了。
费左华在亦庄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白石走了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走路有点摇摇晃晃,似乎很头疼,扶着一根手杖,支撑着自己,站在山庄门口,高大的身子似乎在努力保持平衡。
不一会儿,开来了一辆车,白石坐了上去,车开走。
费左华又等了一会儿,等他在八部的朋友告诉他白石已到警视厅,费左华才放下心,做起私闯住宅的行动。
结果令他很失望,别说裴苍玉了,这就是个不怎么住人的房子,除了院子里栓了条狗,房子里一点生气都没有,食物果蔬是最新鲜的,看起来不过刚到而已,量也不大。倒是洗过的盘子,有两个和其他的不摞在一起,这验证了此前住过两个人。
最明显的证据是费左华在洗衣房发现了洗了没晾的衣服,一套大一点,一套小一点。费左华比了比,看起来大的应该是白石的,小的这个……费左华猜是裴苍玉的。但总之,保险起见,费左华把衣服和盘子收起来带走,这起码能证明裴苍玉出现过,白石不能抵赖。
这一切做完,已经五点了,他朋友告诉他白石一时半会走不了了,他们发现白石有点不对劲,打算做个血检。
费左华不用紧张,便再仔细搜完一遍后离开了。
他本来想开车去找屠资云,但想想丁川的脸,想想他爸今晚要去,他就不想去,不想看见他们。他跟八部的朋友反复交代别忘了问裴苍玉的事,朋友答应下来。
没想到,今晚他居然是最闲的。
很久费左华都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他总是想证明自己,不管是父亲还是师父,都像山一样挡在他成功奋取的路上,他一边崇拜他们,一边希望证明自己,这让他总是很累。
把自己的案子交出去时,看见师父力争办案权,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但后来才发现,师父的力争并不是为了徒弟出人头地,只是为了没算完旧账的过去。他那本来就少言寡语的父亲,在丁川出现之后更是如临大敌。
一切的一切,都围绕着丁川和白石,白石和丁川,他们把其他人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
但尽管如此,能把白石暴露出来,费左华还是很高兴的,一方面他朋友的努力不是无用功,另一方面他师父是正确的,他不需要再怀疑自己的师父了。
不过说起来,他真的欠裴苍玉一个道歉。
费左华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开到了桃中轩。
既然来了,不如喝一杯吧。
他进门的时候,桃中轩的人比以往还要多,也许是因为下雨吧,很多没回家的决定先喝一杯,等雨小些再走。
费左华照例走向吧台,今天的鲁鸣月脸色很难看,盯着一个角落出神,一动不动。
费左华伸手招了招:“喂。”
鲁鸣月猛地回过神,挂上了笑容:“你今天也闲啊。”
“什么话,我平时很忙。”费左华拿出烟,看了一眼鲁鸣月,但鲁鸣月的心思不在这里,他随手拿了瓶酒,给费左华倒。
费左华没有点上烟,放在了桌上,鲁鸣月看起来心情不好,但这跟费左华关系不大,所以他也不问。
鲁鸣月倒好了酒,神秘兮兮地问了一句:“你初中在哪儿上的?”
“市内,三中。怎么了?”
鲁鸣月点了点头:“三中啊……是个好初中?”
“还行吧,不错。”费左华诚实地回答他。
“你今年22?”鲁鸣月又问。
费左华奇怪地看了他一样:“怎么了,问这个?”
“就是感觉我年龄好大啊……”鲁鸣月叹了口气,托着自己的下巴,“我上学本来就比别人晚一年,又留过级,搞得我比同年级同学大两岁,两岁啊,让我差点没对上以前的同学,还以为比我小两届。”
费左华笑了:“你遇到以前的同学了?”
“算是吧。”
“那你哪个年级留的级?”
鲁鸣月抿了抿嘴:“大大班。”
费左华笑了一声:“这也能留级?”
鲁鸣月委屈地点点头。
正说话的时候,有个矮壮的男人拍了拍鲁鸣月的肩,鲁鸣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跟着他往后面走,连招呼都没跟费左华打一声。
费左华倒是不在意,他拿起倒好的酒,一口灌下。
利口酒,不会醉。
他需要续杯,鲁鸣月迟迟不来,他把鲁鸣月刚才留在吧台的酒瓶拿过来,给自己倒,顺便瞟了一眼严肃的男人。
费左华没有倒酒,他停下了,看着远处的鲁鸣月,严肃地跟人对话。
费左华僵在原地,很多琐碎的事情冲进他脑海,酒吧的位置,走路的姿势,鞋子,脚印,开的车,严肃的表情,出没不定……
费左华的心狂跳起来。
他望向后面,鲁鸣月没有回来的迹象。
费左华拎起酒瓶,刻意绕开刚才鲁鸣月碰过的位置,轻轻地站起身来离开。
他需要去一趟鉴证科。
迅速。
***
“几点了?”丁川又一次问屠资云。
屠资云抬手看了一眼:“七点。”
“费启昇来,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
“不行吗?”
丁川笑了:“怎么会?你在就最好了。”
屠资云眯了眯眼:“有件事我想问你。”
“嗯。”
“你给我讲白石的事时候,为什么强调他摘出自己母亲子宫的故事?”
丁川不解地看着他:“我强调过吗?”
“我一直在想,你给我讲的白石和你合作的过程中,对付其他白家人都简略地讲过,为什么把他怎么对付自己母亲的手段说出来呢?”
丁川叹口气:“你会不会太敏感了,活着不累吗?”
屠资云没理他,靠回椅背:“我不信任你,所以我会一直在这里。”
丁川似笑非笑:“都可以,随你吧。”
屠资云看了看手机,费启昇发来短信,说在路上,马上到。
他抬头看了眼丁川,想了想,发短信让费启昇先去趟楼顶,他们先见一面,把一些疑点商量一下再来见丁川。
丁川用他木制的腿砸了砸地面,很不满的样子:“喂,跟谁说话?我就在你面前。”
屠资云收起手机:“没谁,交个话费。”
丁川递来茶,屠资云接下。
***
鲁鸣月从后面回来,刚挂上笑容,就发现费左华已经离开,他的酒杯还在,但酒瓶却不见了。
鲁鸣月转头问酒保:“放在这里的酒你动了吗?”
酒杯摇摇头,又打听了其他人,都没有见过。
鲁鸣月站在原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拿起费左华喝过的杯子,举到脸前,盯着玻璃杯里折进的光,眯了眯眼。
被发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