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煦舟!”一声标准的中文从他身后传来。
白煦舟惊喜回头,笑容却僵在脸上:“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陆鸣川没理他,自顾自拽着他离开前台。
“年年呢?”他压低声音,仗着自己比白煦舟高了一头,抓在他的衣领上。
年你个……白煦舟忍住胸腔里翻腾的火,深吸一口气,将上午发生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我听见,他们在走廊里说什么查了入境记录,还有什么合约,老板之类。”白煦舟话音刚落,抬眼就发现陆鸣川的神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不会真的……
“怎么了?”白煦舟已经顾不得厌烦陆鸣川,着急发问,“我哥怎么了?!”
“你怎么就让他一个人出去了。”陆鸣川抓在他衣服上的手在颤,白煦舟后知后觉,梁禧恐怕是真的遇上了是什么大事。
“到底怎么了?!”
“我早就该想到地下赛那帮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
一瞬间揪起的心脏,让陆鸣川在那时竟然有种晕眩感,脑海里又想起魏承毅之前跟他说过的话。
“对了,你知道吗?虽说A国击剑队常年霸占各大比赛金牌,看上去风光无限,但他们背后的资金就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地下赛的资助。不清不楚,呵,倒是个洗钱的好方法。”
“所以,地下赛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那就是参与过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上正规的国际赛场。”魏承毅吊儿郎当坐在陆鸣川的旁边,讲故事讲得入迷,“因为幕后的老板是不会让放任能威胁本国的选手站上赛场,为了维护他自己在世界剑坛的地位……”
“要么就从此远离剑坛,要么,可能就会被找借口废掉。”魏承毅十分夸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时候陆鸣川正盯着场上的猎豹出神,完全没有留意魏承毅半真半假的故事,他知道自己这个兄弟喜欢吹嘘各种见闻,可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希望魏承毅说的全都是见鬼的假话。
年年,你到底在哪……
第四十四章
距离今天晚上的比赛还有半个小时,私人体育场外面已经人声鼎沸。
猎豹重返赛场的事情在不到一下午的时间传遍了整个圈子,凡是关注地下赛的赌徒,没有一个不兴奋。
要知道,猎豹这两年的比赛用“无往不胜”来形容也不过分,凡是他参加的比赛,赔率已经无法用输赢计算,最后几乎都变成了赌比分——赌猎豹究竟能以几分赢下比赛。
场内聚集的人群,一方面埋怨主办方告知的时间太晚,一方面又忍不住庆幸自己刚好在布津维托才可以刚好看到这场比赛。
“猎豹最近的比赛都很突然,上次在C国的也是。”
“C国?!那边不是禁止这种比赛吗?”
刚开始讲话的那人,稍稍靠近自己的同伴,小声道:“我听说,猎豹本人应该就是C国人,前阵子消失不见就是回国了。”
同行的男人笑起来,神色带着几分讥讽:“胡扯,凭C国那帮黄皮/猴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成绩。”
……
体育场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处于舆论中心的“猎豹”本人却坐在房间里一言不发。
梁禧的目光落在面前崭新的护面上,前面的金属网已经用颜料画好一张猎豹的脸,黄与黑,极致的撞色,夸张两道泪痕般的条纹从豹子的双眼处向下延,猎豹大张着嘴巴,仿佛准备撕咬靠近的一切。
梁禧心中已经了然,这是Erik早有准备——连新的护面都给他准备好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跟我差不多高。”Erik拄着手杖,面带微笑,“猎豹,你现在长高了,而我也老了。”
梁禧不想看他假惺惺的做派,只是将冰冷的头盔抱在手里:“打完这场,把合约当着我的面撕毁。”
Erik缓缓点了点头,笑容不变。
梁禧叹了口气,抚上猎豹的脸,那种熟悉的金属网是他摸过千百遍的,而他在此时只感到了窒息般的沉闷。
眼前的情形如同沼泽,他越想要踏出,就陷得越深。
他记得陆鸣川不屑的眼神和警告,在心理作用下,右肩开始隐隐作痛,梁禧知道,那人骂他骂的对,他是真的做错了……错得离谱。
可他没有回头的余地。
·
说是开刃的剑条,但实际上也不可能像真刀刃那么快,梁禧拿到手里的时候,自己试了试,发现只要别太用力,顶多划破对方的衣服。
所以,按理来说,只要小心一点不要被刺到小腿——那里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只是一条相对厚实些的棉质及膝袜,一旦被刺到或者划到,都很容易受伤。
只是,Erik这次给他安排的对手想必不会太容易应付。
不管梁禧怎么想,门口两个彪形大汉还是提醒着他,这一场比赛是非打不可。
梁禧仔细将装备和保护服穿戴好,站在黑暗的候场区,听着外面主持人调动气氛,喊着:“比赛将于八点正式开始,目前的赔率是1:6,比赛开始后将停止下注!”
这次,梁禧的对手是一位常年于见血的比赛中厮杀的神秘剑客,代号屠夫。
经常关注地下赛的都听说过屠夫,并不是因为他的技术有多么高超,而是因为他的胜率……非常普通的击剑技术,外行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剑法凌乱,但胜率却高达百分之七十!
在对半开的比赛中,这个胜率是非常恐怖的,尤其是,他的胜率并没有技术支撑,而单纯是因为一个“狠”字。
屠夫参加比赛的初衷就为了刺激,据说,在早期地下赛规模还没有现在这样大的时候,他曾经真的用手里的剑刺到过对手缺少保护的颈椎,而那个被刺中的选手最终因此落下高位截瘫,再也没有从床上站起来的机会。
在真正的击剑比赛中,根本不可能有让一位选手绕到另一位选手背后去,这是属于违规动作,会被裁判立刻喊停,因此,后背的保护措施基本为零。
而在地下赛中,显然不会有裁判因此叫停。
流着血站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这是属于地下世界的规矩。
时间在一秒一秒流逝,外面的观众越来越疯狂,喧闹声如同潮水般冲入梁禧的鼓膜,他却在这种极度的喧嚣中,仍旧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心脏正在胸腔里一下一下跳动,他盯着剑道,浑身上下每一条血管里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7:55,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五分钟。
“先生,没有会员卡是禁止入内的,今天晚上这里有重要的活动。”侍者伸出手,拦在陆鸣川面前。
“我……”
陆鸣川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旁的白煦舟就像是发了疯一样,红着眼睛推搡着侍者,嘴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我要找梁禧,让我进去!”是中文,他却仍旧念得口齿不清。
白煦舟怎么也没想到,梁禧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这和原来的斗兽场有什么区别?!为了供有钱人娱乐而拼上性命……懊恼、自责,充斥着白煦舟整个四维空间,他怎么没有跟着梁禧一起出去见那些人!
“先生,请您控制情绪,如果您再这样,我就要叫安保了。”侍者听不懂白煦舟的话,却被他推得一个趔趄。
陆鸣川听着白煦舟的吵嚷越发烦躁,他眉头紧锁,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中检索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幸好陆家是做外贸生意,他在A国,应该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门路。
要不是看见陆鸣川一身名牌,侍者早就不想在这里和他们纠缠,他撂下一句就转身准备离开,却忽然被陆鸣川抓在了手臂上……
8:00
钟声响起,声音巨大,而带着久久盘旋的共振。
台上的观众像是午夜准备幻化的兽人,一个一个青筋暴露,叫嚷着,站起来挥动着拳头,他们渴望看到鲜血,渴望看到刺激,渴望自己压下的赌注在瞬间翻倍……原始的欲望挥发进入空气,血液般的金属气味,刺激着梁禧的神经。
他被身后Erik的鹰犬推上赛场。
“Allez!”裁判一声开始,意味着再没有任何退路。
梁禧握紧手中的剑,直指对手。
屠夫的护面上画的是一张鬼脸,大张的嘴巴,牙齿上染着鲜艳的红,艳丽而恐怖。
地下赛没有禁止交流的规定,梁禧听见那顶护面背后,传来一阵低哑的声音:“Let?the?game?begin.”笑声如同脚底踩下的干枯树枝,听得人后背发凉。
在梁禧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屠夫的剑就直直冲着他劈来!
梁禧后撤一步,用佩剑的防守方式竖起剑条向外格挡,却由于动作并不熟练而晚了半秒!屠夫的剑在落在梁禧大臂上的一瞬间,胳膊传来一阵凉意……衣服被轻而易举划开。
梁禧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屠夫,听着他刺耳的笑声,忽然意识到了危险!
这场比赛,Erik给他的剑条只是普通的钝刃,而给对方的却是精心打磨的、如真刀一般锋利的剑!
从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梁禧毫发无损地回去……
第四十五章
第一剑勉强躲过,梁禧的衣服袖子上划痕明显。
他本来不想用开过刃的剑条主动进攻,哪怕这个刃开得相当钝,他也不希望真的伤到人。可是,屠夫步步紧逼,每一剑都打得凶狠。
照理来说,花剑的进攻方式主要以刺为主,但是开过刃的剑条显然已经不仅仅是刺的问题,佩剑中劈、砍的打法更加适合这样的比赛——这是击剑运动最初的原身,用来决斗。
梁禧并非对佩剑一窍不通,可运用起来仍旧吃力,几个来回折腾下来,汗水已经浸湿他的衣服,他在半隔绝的护面里呼吸沉重。
“光是防守?”屠夫似乎对他的打法相当不满意,“没有血性的比赛,有什么看头!”说着,又是一个转移紧接着剑条冲着梁禧的头顶袭来。
剑条大力劈在金属护面上,沉闷的巨响经过收音器的采集,又被音响播放,场馆里,那一声闷雷般的声音不断回荡,经过电流的加工,显得刺耳而恐怖。
陆鸣川好不容易冲进体育场内,听到这样一声,心跳都漏了半拍。
裁判器亮起白灯,这一剑是无效的。
但是,这样的场合又有谁会关注究竟是谁得分呢?观众席上的赌徒们,见到这样刺激的场景,兴奋地爆发出呼声,还有对猎豹的“嘘”声掺杂其中——他们在猎豹身上押了注,而看到他现在的表现,实在令人不满。
感到不满的还有屠夫,他扬起手里的剑:“我听说你的进攻很厉害,不如在我身上试试……假如你还是这样打,那么下一剑就会落在你的身上,嗯,身上可没有坚硬的金属保护哦。”他的语调故意下压,听得梁禧心中一震。
为了躲避屠夫的剑,他已经筋疲力尽,每一下动作都像是灌了铅,如果再不出手,恐怕真的……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如果一直处于被动,那么在比赛结束之前他就会被对方耗干力气。被逼无奈,梁禧只能调动起全身上下的力量,向前发动进攻!
然而,就在他跨出弓步的一瞬,耳边忽然升起屠夫得逞的笑。
对手忽然蹲下做出抢攻的动作,然而梁禧的弓步已经收不回来!
是他轻敌了,屠夫先前的打斗都如同厮杀和肉搏,梁禧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做出标准的击剑技术动作!而他手中的剑并没有指向梁禧的躯干,而是他的小腿!
他没有打算得分,他只是想废掉梁禧的腿……
“年年!”场下忽如其来的骚动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个人影忽然从台下单手撑起跃向台上!
观众席响起一阵惊呼。
赛场是远高于外围地面的,陆鸣川跃上去无法保持站立的姿势,直接一个翻滚用自己的肩膀撞开了屠夫的剑!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连梁禧作为一名专业的运动员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陆鸣川撞倒,两个人双双侧倒向地面……
梁禧大睁着双眼,脑袋上几斤重的头盔“嘭”的一声磕在台边,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他的视线难以对焦,只能看见台边身穿黑衣的男人冲上来,拖拽倒在他身上的陆鸣川,这些安保的嘴唇一张一合,梁禧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耳鸣。
犹如被人猛地按入水中,五感都在瞬间丧失,周围的所有事物都蒙上一层水雾。
后知后觉,梁禧闻到一股新鲜而刺鼻的血腥味,他哆嗦着手抱住陆鸣川,手心一片温热的湿润……是血,全都是血。
艳丽,新鲜的红色血液,沾满了梁禧的手。
它们还在源源不断从陆鸣川单薄一件短袖下面渗出来,黑色的布料也被洇成更深的颜色。
陆鸣川从小家境优越,小霸王一个,别看人高马大,梁禧敢保证他从来没受过今天这样的伤。
“Who?let?him?in?!”Erik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梁禧没有办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摘下头盔,他只是将陆鸣川的脸死死压向自己的肩膀,以防他的样子暴露于众人面前。
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一层冰冷的金属网,陆鸣川看不清梁禧的表情,他的声音很闷,带着恼怒也带着无奈:“到底为什么……”
梁禧没有办法回答他,他只是抱住陆鸣川坐在地上,任凭黑衣人怎么拉,他都死死抓着不松手。
他的眼眶在发热,观众席上却气氛热烈,他们叫喊着,让比赛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