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一声,如同催命的鬼。
“对不起,对不起……”梁禧不断重复着简单的三个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好像把什么都搞砸了,他的鸣川哥哥,为了救他,流了好多血……
无关爱情,无关什么乱七八糟的性取向,梁禧就是真真切切在这一刻感到了心脏在痛,每一下都让他的胸腔猛地收缩,像是肋骨要被生生折断。
屠夫看向对手护面上那只张牙舞爪的“猎豹”,注意力却忽然被它眼角流下的泪痕所吸引,就好像,那个护面后面的青年真的在哭……
计划好的一场比赛忽然被打断,Erik用手杖不停敲击着地面,正在他想叫更多的保安进来时,一个电话忽然打进来。
简单几句交流,那个老头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莫名其妙冲进赛场的男孩身上:“陆氏的独子?”
“……”
“我知道了。”
·
“今天的比赛就此暂停,所有的押金和门票全部退回。”主持人顶着观众的叫骂声在台上宣布,他的表情也有些茫然,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就是大老板下达的命令,他也只能如实复述。
“我们特意赶来!比赛凭什么终止!”
“fuck?off!”
……
狂热的人群如同水倒入热油中,在一瞬间混乱骚动,还有人从观众席上扔下垃圾和瓶子。
Erik表情阴沉,他的目光从屠夫身上移开,重新回到梁禧身上,最终还是冷哼一声:“Call?the?doctor.”
梁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房间,他的头如同炸裂一样疼,整个走廊都仿佛被人扭曲,天旋地转,鼓膜里一直是那种尖锐的耳鸣。
恶心,他的整个胃部都在翻滚,像是要把前几天的食物都翻出来。
不知道究竟是他搀着陆鸣川,还是陆鸣川搀着他,总之,当两个人进了房间之后,梁禧在手脚挨到床面的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抓在了陆鸣川手上。
第四十六章
阳光攀附上梁禧的手指,悄悄向上蔓延,落在青年熟睡的脸上。乌黑的发丝散乱,落在白色的枕头上,他的呼吸声很浅,就好像是猫刻意敛住气息,病房里安静得仿佛没有活物。
混沌一片的大脑,思维犹如沉入水中,梁禧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岸上好像人在说话,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吵,吵到让人睡不好觉。
意识逐渐回归,他从沉睡中醒来,那争吵的嗡鸣声好像也小下去,变成了隐隐约约的人声,响在病房外面。
梁禧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窗外刺眼的阳光一下让他有些适应不来,抬起手想要遮住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酸痛得厉害,可能是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伤了肌肉。
昨天……
记忆如同潮水,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大脑不堪重负,每一次思考都让他神经抽搐着发疼。
这种感觉有些脱离控制,梁禧拧着眉毛,努力想要回想,却只能回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一旦想要将它们按照逻辑整合,就会感到疼痛难忍。
屠夫昨天敲在他护面上的那一剑用力实在很大,他敲上来的一刻,梁禧的耳朵就在不停鸣叫,左侧的耳朵仿佛失聪,而后面陆鸣川扑上来的动作又让他再一次磕在地面上。
两次叠加,不用别人说,梁禧也差不多知道现下的情况——脑震荡是跑不掉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外面争执着的人声还在继续。
他轻喘着从床上爬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病号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上的。
梁禧的动作很轻,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外面争执的两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
“……早做什么去了?现在又在这里逞英雄!”
“他不是早也没告诉你?”陆鸣川的声音清冷磁性,很好分辨。
“如果不是被外面的人拦着,我也可以救他,不需要你在这里假惺惺地做个老好人,你明知道……”
陆鸣川打断了他的话:“你可以救他这一剑,但是违约金呢?况且,如果不是我,你觉得那个老头会这么轻易放你们走?”
“你!”白煦舟被他一句话噎回来,他的目光复杂,瞪向陆鸣川。
梁禧站在病房的门口,手掌扶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动作顿在原地,流露出几分不知所措。
什么意思?陆鸣川帮他付了违约金吗?
那可是三百多万啊……他要,他要怎么还呢?而且,那个时候陆鸣川又为了他流了那么多的血……
明明已经决定疏远,然后现实却是两个人之间似乎纠缠得越来越深,陆鸣川真的对他太好,这样的“好”如同飞窜的火苗勾引飞蛾,理智与感性交错,超负荷运转的大脑于一瞬间崩溃,梁禧没忍住抱住头,跌坐在地上。
门内的动静很快引起外面两个人的注意,白煦舟先一步开门,冲进病房:“哥!”
梁禧坐在地上缓了一下,这才摇摇头:“没事,刚才没站稳。”
又是一阵脚步声,梁禧顺着陆鸣川的裤腿向上看去,正对着就是他半裸的上身,左侧肩膀处缠绕着一圈白色的绷带,由肩头绕至前方的胸膛,斜裹住右侧的胸肌,由从后背绕回去……
这样的画面冲击力实在有点大,梁禧几乎是在瞬间就慌了神,他瞥开目光,不敢看陆鸣川。
“年年,我们聊聊。”陆鸣川沉着开口。
白煦舟下意识挡在梁禧前面:“你要干嘛?我哥刚醒,还很不舒服,依我看你要是没事就自己回去歇着。”一串话说得飞快,生怕要陆鸣川抢了先。
陆鸣川皱眉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梁禧坐在床头开了口:“小白,你先出去帮我问问医生,看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是在支开白煦舟,他怎么不知道。
白煦舟转头看向梁禧,目光中带着点恳求:“哥……”
“我知道。”梁禧扶住自己的额头,或许是脑袋受伤没恢复,梁禧在那一瞬间真的觉得好累,他拍了拍白煦舟探过来的头,“我只是要和他谈一谈违约金的事,你放心。”
在白煦舟一步三回头离开之后,病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梁禧蜷起腿坐在床头,脸色苍白。
陆鸣川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双腿交叠,毫不在意自己赤裸的上身,要不是他身上还绑着绷带,任凭谁也难将他与病患联系起来。
两个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视线在空中交汇,像是都在等对方先服软。
最终还是梁禧撑不住,他叹了口气,指着病房旁边的柜子:“那里面应该还有备用的衣服,你先披上吧。”
陆鸣川“嗯”了一声起身,神色自然走到衣柜前面,用右手从里面拽出一件病号服,试图披在身上,却由于左手的伤怎么都没有办法让衣服落在身上。然而,他的动作仍旧不紧不慢,一遍又一遍尝试,像是故意在给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发难。
梁禧是真的快要哭出来,他伸出手:“算了……你过来,我帮你。”
陆鸣川一言不发,走到他跟前,顺从地背对梁禧半蹲。
漂亮的蝴蝶骨大喇喇暴露在梁禧面前,上面的绷带如此刺眼,左肩头处,白色的绷带下方似乎有血洇出,让人看了就觉得发怵。
梁禧知道陆鸣川这是在故意折磨他,用这种方式不断提醒着他这伤口的由来。他颤抖着手接过病号服,单薄的布料,被他摆弄好几下才顺利落在陆鸣川的身上。
在此期间,陆鸣川一直保持着沉默,仿佛一开始说要和梁禧谈话的不是他一样。
“对不起……”
直到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鸣川才终于没忍住回头,一回头就对上梁禧蓄着泪的双眼。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从旁边的床头抽了纸巾,按在梁禧的眼眶下面:“你现在最好不要有大的情绪波动,不然一会头疼。”
梁禧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个劲儿地重复着相同的话,陆鸣川感到手里的纸巾逐渐变得湿润,长叹一口气。
“年年,我知道,你上次跟我说的最后一次是真的。”他说。
“我发誓我真的不想再跟地下赛扯上关系,但是……但是好像所有人都在逼我!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被别人推着走……”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梁禧在心里想着不应该,却仍旧忍不住将一切袒露在陆鸣川面前。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确实做错了,可是,谁的十六岁没有犯过错?我也并没有因为我的过错伤害到任何人,即便是这样,难道我仍需要赔上一辈子的梦想做偿还吗?!”他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只是想好好地打比赛,为什么在现在看来就这么难……
他亲自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如今还要让陆鸣川陪着他受伤,那么多血啊,那可是他从小到大喜欢的哥哥,为了他流了那么多血。
或许是生病容易让人的神经变得脆弱,梁禧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眼泪,止都止不住,他努力想要压下,憋闷在胸腔中却只能让他喘气变得更加费尽。
忽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温热的手心,让梁禧浑身一颤。
“都过去了。”陆鸣川告诉他,单手托住他的下颚,让他抬起头,认真道,“年年,都过去了。”
梁禧发着愣,直到意识到两个人此时此刻的距离有多近,他才蓦地惊醒。
“谢谢。”他垂下头,“陆鸣川,违约金我会想办法还给你,你受的伤,我也会想办法补偿。”
第四十七章
梁禧话音刚落,对上陆鸣川惊诧的脸。
“谁告诉你,我需要你还钱?”他问。
梁禧只是摇头:“我会还给你,我们现在就打个欠条。”说罢,他就半撑着身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摸索出纸和笔,开始在上面写字。
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陆鸣川一眼。
“年年。”那人的声音沉下去。
梁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手底下的白纸,继续落笔。
“梁禧!”
写字的手发颤,好端端的笔画被写飞出去。
“梁禧。”陆鸣川叫了他的全名,恼怒地将他手底下的纸抽走,拿在手里,对上梁禧的眼神,然后一点一点将纸撕成碎片。
梁禧望向陆鸣川的眼睛,那双漂亮深邃的眼里,现在盛满了莫名的怒火。
在这样的眼神下,梁禧还是咬着牙再一次伸手探向抽屉……
“啪”的一声,手背被陆鸣川打到,梁禧下意识将手缩回来。
“为什么?”陆鸣川看向梁禧红起来的手背,却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梁禧盯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觉得很无力。他当然知道对方不是在问为什么要还钱,而是在问,到底为什么要疏远他,要躲着他,不再接受他的好……不再叫他哥哥。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
但是这段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所以我想放弃了。
梁禧垂着眼睛,躺回床上,将被子蒙过头顶,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空气几近凝固,梁禧在被子里浅浅地呼吸,眼前一片漆黑,他竖着耳朵听,却发现陆鸣川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体温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燥热而潮湿,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充满水汽的夏季,他当着陆鸣川的面,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喜欢,却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
从那个时候梁禧就学会了一个词,自取其辱。
在此后的四年里,他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人,或许应该再努力一把,寻找生命里那个万一来临的“好运”,但是他太累了。
没有什么抵得过时间,再浓烈的喜欢也禁不住岁月的消磨。
“陆鸣川,我不想喜欢你了,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就别再对我这么好。”梁禧的声音透过被子,闷得令人心慌。
饶是陆鸣川平时从来淡定的一张脸上,也浮现出了不自然的表情,他知道梁禧看不见他,可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告诉他:“我做不到。”
“为什么?!”梁禧猛地将被子掀开,他的头很痛,太阳穴在不停地跳,可他还是努力撑起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发问。
可就是红起的眼眶将他的情绪全盘暴露。
“你不知道,当时看见那条剑对着你的时候,我有多害怕!”陆鸣川像是被梁禧的话猛地点燃,他想都没想,伸手将那条可怜的被子掀翻在地,肩膀因为突然的动作而撕扯出血,猩红很快透过纱布洇了出来,可陆鸣川没有半点要管的意思。
“我希望能看着你完成你的梦想,梁禧,我放不下……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什么事都是一起,我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拦下你,让你出国。”陆鸣川像是终于想起了身上的伤,他捂住自己的肩膀,痛苦地皱眉看向床上的人。
“可是我喜欢你,想跟你上床那种喜欢。”梁禧曲起腿,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面,“我不想当你弟弟,我做不到。”
良久的沉默。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梁禧低声道,“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你永远在自己规划的未来里加上一个我……是的,本来我们可以是最好的兄弟,相互扶持,从小时候一直到老死,但是,非常抱歉。”
“陆鸣川,你太自傲了,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按照你的想法运转……我喜欢你,你早就知道,你不能永远装傻,永远希望我扮演你设想里的那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