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狠狠喘了两口气,惊慌失措下分神回答他:“说一会儿给你做个午饭啊,哦,不过回家要先包一下你的手腕……刚才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急刹车?”
方驰直接将车停在路边停车位上,车外天光昏暗,暴雨连连,车内同样是一片晦暗不明,方驰看着林晓慢慢转过来的侧脸,眸光微动,轻声问:“你、要给我、做午饭?”
林晓点点头,幼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漂亮却没有焦点,“是啊——哦,我会的,简单一点的家常菜我做起来都没问题,不过,要先麻烦你带我适应一下你家的厨具用品之类的……怎么了吗?”
方驰沉吟两秒,忽然沉声问他:“林晓,你是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心思的,对吧。”
话题猛然间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林晓不明白方队长怎么就从“午饭”直接转到了那点两人都尽量闭口不谈的“心思”上面,闻言愣了一瞬,还是犹豫着点了下头,“是,我知道。”
“而且,你也明明白白的告诉过我,你没那个想法,对吧。”
方驰语气沉缓,林晓听在耳中,酸在心里,好半晌,才尝试着发出一个单音节:“我……”
“既然没那个意思,就别再处处撩我。”方驰蓦地开口,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先是着急我的伤情,而后又默许我抽疯吻了你,现在居然又说要给我做午饭——我真不明白,是你这诱敌深入的手段太高,还是我出师不利,追人忘带了脑子,怎么有时候就这么看不透你呢?”
像是被一只钢铁利爪透胸而入,在肺腑血肉之中肆意翻搅,掀起皮肉,刮烂肠肺,林晓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五脏六腑一齐剧痛,嘴唇渐渐失了血色,宛如脸色一样苍白。
诱敌深入吗?
不,他不是。
他只是身不由己,却情难自禁。
风雨归家路,狂风裹挟着暴雨,如泣如诉,声声嘶吼。
林晓放在身前的双手死死绞握在一起,缄默良久后,颤着声音问方驰:“你是不是觉得我……好赖不分,给脸不要,可别人不搭理我了,又自己上赶着贴上来,就……特别没劲,又、又特别下作?”
这话说得七分自嘲三分委屈,方驰眉头一点一点的皱了起来,心脏位置像被人重重擂了一拳,疼得他呼吸都变得沉重无力,“没有,我从没那么想过你。”
“我只怕你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会让我自己产生错觉。”
林晓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潮气,就像这密闭的车厢内,遮挡住外界一切可能席卷而来的暴风雨,轻声问:“什么错觉?”
“会让我恍惚觉得……”方驰慢慢转过头,盯着他在幽暗光线中愈发显得森白的侧脸线条,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他的下巴,缓缓将人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脸对脸,一字一句道:“觉得,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
林晓下颌被钳制,面对方驰无处可逃,只能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虽然真的是错觉的话,会很让人遗憾,但我在这种事上向来不喜欢含糊不清,所以——”
方驰身上总有种淡淡的香味,林小不懂香水,分辨不出这个味道的基调,但就是觉得这个香味清新而凛冽,像是山间清冽拂过的风,亦像是山下融融而冻的雪。
当下,他就被环拥在这样清冷的风雪之中,周身却燃起了滔天炙热的火。
冰火两重天。
他能感到方驰温热的呼吸渐渐靠近,就像昨晚一次,零星洒落在他颧骨、鼻尖以及……唇边。
林晓攥住安全带的手指骨节泛起青白,指甲抠着安全带上的横纹,几乎穿透而过:“所以,什么……”
车内空间悄然变得暧昧丛生,空气中的湿度超标,潮湿浓稠的有让人置身绵绵雨幕之中的错觉。方驰的吐息近在咫尺,说话间,低沉温柔的音色直接从耳朵里钻进去,转个弯,缓缓坠入心海深处。
“所以,忍不住想要试试真假。”
林晓声音抖得厉害,像个明知故问的稚童,孩气而纯真:“怎么试?”
方驰盯着面前那双明亮鲜活的双瞳,轻笑道:“小林师傅,咬嘴唇吗?”
林晓瞬间愣怔,方驰倾身靠近。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林晓看不见,但是感官触觉在这一刻却比平时还要敏感锐利,眼前的虚无过分放大了扎在神经中枢上的刺激源,林晓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些时候,越是看不见越容易惊惶悸动。
林晓胸口像是被压着千钧巨石,呼吸沉闷不畅,他本能地想张开嘴巴喘息透气,但唇齿相离得瞬间,倏然察觉到方驰游弋而至的唇。
林晓:“!”
就在方驰偏头吻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猛地侧过脸去。
那样一个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郑重无比地贴近、甚至是珍视到几近虔敬的吻,就这样被倏而错过。
方驰温热的唇畔擦过林晓冰冷失色的侧脸,停留在了离他几厘米远的位置上。
林晓咬紧牙关,死死梗住脖颈,不敢回头。
方驰眸光明灭不定,眼中暗藏的某种翻滚浓稠的情绪像是燃烧跳跃的火苗,本就只有微弱的火光,挨不住这潮湿阴雨的拍打,冷风过境,终究渐次熄灭。
身边的人缓缓坐回原位。
林晓始终攥紧安全带的手指微微一动,就听见旁边方驰自嘲一笑,淡声道:“试验失败,Game Over。”
林晓僵硬地将头转了过来。
方驰看他一眼,忽然正色,又缓缓开口,轻慢的声音飘浮在狭小的车厢空间里,扎进林晓耳膜,刺得太阳穴跟着突突的疼。
“等了这么久,我也算用心良苦机关算尽了,而现在才终于明白,我似乎……确实不在你心里那个特殊的位置上。”
方驰说:“林晓,这是最后一次了。”
林晓脸色霎时又惨白了几分。
最后一次,逾期不候。
方驰给出了自己所有的温柔、等待、尊重,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忍不住想要再试一次的时候,却发现——这结果,竟然真的是竹篮打水,空梦一场。
不过,好在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早说过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接着、受着,所以,死缠烂打那一套,他做不来。
就算是给自己挽留最后一丝颜面吧。
他可以是CALM的方驰,可以是他的老板,甚至更亲昵一些的话,可以是与他感情甚笃的驰哥。
但似乎……这些称谓放在别人身上一样可有可无。
落花失红流水成空,他终究没能成为他的独一无二。
谁也不怨,是他自己没那个福气。
方驰深吸一口气,重新启动车子,此时居然还能压抑着心中快要漫过口鼻的窒息酸涩,调笑着宽慰林晓:“放松点小林师傅,是我通关失败,你搞得这么紧张干什么?”
对你来说,不应该是某种无形的解脱?
车子重新汇入雨中世界,两个人相坐无言,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走到半路,方驰忽然想起来,眼下这种情形,再把人往家里带似乎就不太合适了,于是问林晓:“要送你回按摩店吗?”
林晓双肩无声巨震,整个人像是从失重的深渊中被人骤然托起,好半天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才迷惘困顿地问道:“你说什么?”
方驰皱了下眉,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要回家吗?我可以直接送你回去。”
林晓嘴角勾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不像是笑痕,更像是哀恸到极致之时,哭笑皆不成样的表情,“不用,昨晚说的理疗还没做,先回你家吧,等做完,我再走。”
“行。”方驰答应的干净利落,打转向灯,冲着自己住所的方向驶去。
车子一路驶入地下车库,两人进门时,身上倒是一点雨丝都没有沾到。
方驰倒了两杯温水,一杯交到林晓手里,自己灌下了另一杯后,放下杯子,往沙发上一坐,拿出手机问他:“吃什么,我点外卖。”
不知是不是冻的,即便喝了温水,林晓的脸色和唇色依旧雪白,没有一丝红润转圜的迹象,他将玻璃杯捧在手心,轻声说:“都行,方便一点吧。”
早吃完就能早做理疗。
做完理疗,我就能快一点安心地滚蛋。
不是不想面对你,是无法面对此时卑劣不堪的自己。
方驰点了附近一家私房菜的外卖,送餐很快。
外卖员走后,方驰拎着餐盒走进餐厅,林晓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挪着步子,自己走了过去。
屋外依旧雨声不绝,这样的倾盆之势仿佛没有停歇的趋势,餐厅里开了一盏暖色灯光的小吊灯,灯影之下,是两个相对而坐却面无表情,期间毫无交流的人。
这一餐吃得沉默而压抑,吃到一半,方驰放在手边的手机响了,他起身离座,踱到一旁去接电话。
林晓握着餐筷,明显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方驰挂了电话折返,站在餐桌边,似乎有点不确定地犹豫,“远哥打电话来,有点工作上的事,我可能需要出门一趟。”
林晓放下筷子,随着他站起来,说:“没关系,理疗可以等你回来再做。”
“我不是说这个。”方驰烦道:“要不今天就算了吧,不想你白等,我先送你回去?”
林晓一愣,下意识说道:“我不走!”
方驰察不可闻地蹙了下眉。
林晓深吸一口气,压抑道:“我就等你回来吧,理疗……不能这么耽误了。”
方驰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他不放心林晓独自在家,但林晓有理有据,所有的说词都是从他身体角度出发,他又没办法冷着心让人出门,于是说:“那我让小游过来陪着你。”
谁知林晓又摇了摇头,说:“不用,你工作上的事,小游哥肯定需要在场帮衬,我自己在家等你就可以。”缓了缓,又说,“而且……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行吗?”
方驰久久无言,最后只是轻声问:“你自己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林晓笃定地点了点头。
“行吧。”方驰走到中央客厅,拎起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那我早去早回。”
林晓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摸到刚才放下的筷子,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接着吃这餐没吃完的午饭。
方驰站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回身看了林晓两秒后,开门离开。
林晓始终微垂着头,直到关门声传来,隐藏在眼底许久的那滴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这场雨一直从天亮下到天黑。
林晓过午饭后便坐到沙发上,在偌大的空旷无人的房子里,安静地等方驰回来。
时间分秒走过,玄关处的开门声却一直没再响起。
起初,林晓还能拿着手机,听一听新闻资讯和微博热点,权当打发时间,可是时间越久,心里的不安也就越来越浓。
方驰说是出去谈工作,怎么去的,还是开车吗?这么大的雨,他走得又匆匆忙忙,到现在都已经过了新闻联播的时间了,不仅人没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有……
人吓人其实并不可怕,有时候自己吓自己才是最为恐怖的。
林晓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几乎坐立难安的想,要不……给方驰打个电话?不说别的,只要确定人平安无恙就行。
这个念头甫一冒头,还未成形,就被他果断扼杀在萌芽状态。
不行,这也……太贱了。
林晓心底那道支撑着自己始终维持着姿态不垮掉的防线,本来就单薄而脆弱,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他不能放任自己再一次又一次的抽丝剥茧,眼看着千里长提溃于蚁穴。
正当他心乱如麻的时候,玄关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开门声,林晓几乎是下意识“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任何亮着的灯源,室外风雨如晦,月华黯淡,小游进门时先是一愣,被这满室的黑暗砸了个晕头转向,而后猛地抬眼,又看见不远处一个不甚清晰的黑乎乎的剪影忽然晃动了一下,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全身汗毛孔都瞬间扩大了数倍,腿一软,直接喊了出来——
“艹——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林晓:“……”
从小游进门的那一刻,林晓就判断出来了,回来的人不是方驰。
此时听小游站在门口不远处叽里呱啦地一通狂背核心价值观,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还是……该笑的吧,毕竟助理还能若无其事的上门,就说明方驰现在一定是平安的,是他多忧多虑了。
小游正能量光环护体,过了许久,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那颗心才平稳降落,咽了咽干涸的嗓子,试探地喊了一声:“小、小林师傅?”
林晓站在沙发旁边,消瘦挺拔的宛如一座人形化石,此时刻意压低声音,冷声开口:“不是,我的他的魂儿。”
小游:“……”
呵、呵呵,我是不是应该再配合着惨叫一声?
这个世界太奇妙,小师傅都张嘴开玩笑了!
小游深深呼出一口惊魂气,抬手按亮了中央客厅的顶灯,灯光猝然亮起的那一刻,他只顾着低头换鞋,没看见林晓倏然眨动的眼皮。
林晓吓人不成,只好回归到正常交流模式,轻声问:“小游哥,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过来了。”
小游换好了拖鞋走过来,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塑料袋摩擦发出的声音一响,林晓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