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毛巾浸湿温水,林晓擦了擦脸上的汗,犹豫半秒,道:“今天我得回家了啊。”
出来了两天两夜,确实得把人送回去了,刚光荣脱单的方驰舍不得,却也找不到更好的托辞,想了想,只好说:“那我送你,要……吃过晚饭再走吗?”
林晓摇摇头,说不了吧。
大家都一样,刚恋爱就要分开,腻歪劲儿还没过呢,他也舍不得,不敢久留,何况吃过晚饭时间一定不早了,天一黑,恐怕自己更舍不得走。
“行吧。”方驰伸手在他头顶揉了一下,看破不说破,毕竟洒脱人设不能崩,“那去换衣服,我送你回去。”
两人换好了衣服出门,乘电梯直下地下车库,还是那辆白色专用小Polo,横置在一排豪车之间,显得格外低调朴实。
驶出车库,汇入主干路,林晓坐在副驾,忽然开口问他:“就……你家里人,知不知道……”
话说一半就有点难以为继,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不知如何措辞,方驰心下了然,握着方向盘笑了一声,轻声说:“知道。”
林晓呼吸微滞,有些难以置信地挑了下眉角。
午后的城市快速路上车辆不多,但方驰一改开快车的常态,始终压着最低限速行驶,声音也四平八稳:“我高一的时候就和家里出柜了,所以你不用有什么隐忧,我这边没问题。”
“啊……”林晓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沉吟一瞬只好说:“那、那你挺早熟啊……”
天然黑属性不定时上线,方驰没忍住笑出声来:“不算早熟,只是对自己了解的比较清楚,知道了自己只喜欢同性,为了给以后省去麻烦,干脆就和盘托出了。”
林晓紧张道:“挨打没?!”
“不至于。”方驰失笑,“我爸妈……不太在乎这个。”
这是方驰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父母家庭,林晓惊奇之余难免疑惑:“还会有不在意这些事的父母吗?”传统思维上线,又忍不住问:“你家里几个孩子?”
方驰偏头看他一眼,余光带笑:“就我一个,只不过我爸妈的关注点可能和别的父母不太一样,比起我喜欢的人是男是女,他们更在意我在未来事业上的发展。”
听到这,林晓又不吭声了,恍惚记得上次在宁海市的酒店房间,井寒无意中提及过一次,貌似方驰家里对于他做艺人,并不是赞成支持的态度。
林晓抿着唇角陷入思考,方驰打方向转了个弯,忽然说:“有机会带你认识一下我爸妈?”
平地一声雷,林晓被他吓了个哆嗦:“什、什么?!”
第一天谈恋爱就要见父母,这是什么风驰电掣的节奏和速度?
方驰见他失神,不由好笑:“多大点事,脸都吓白了?”
林晓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在伸开,实话实说:“我不敢。”
“唔,不急。”方驰也不逼他,“我先报备一声,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告诉我就行。”
报备……那不就是要和家里摊牌?林晓还是觉得不妥,忧心道:“你要告诉你父母吗?会不会……太快了点?”
有一说一,方驰承认道:“是不慢,不过有点忍不住。”
林晓:“忍不住什么?”
方驰笑容慵懒张扬:“找了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忍不住带回家显摆一圈。”
林晓张张嘴,没出声,耳尖悄然泛起了红,最后演化成心底的一声轻笑。
车子停在按摩店对面的街角,午后时分,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两个结伴而来做足底的女客,方驰熄了火,带上帽子和口罩,手还没碰到车门,就听林晓说:“你别下车了吧,大白天的,路上人应该不少。”
“没事。”方驰不甚在意回答道:“我送你进去。”
林晓拉住他的手腕,想了想,说:“要不我们从后门直接进屋?”
“……也行。”
方驰重新启动小Polo,轻车熟路地开到按摩店后身,林晓家院门口。
胡同里寂静无人,午后的阳光洒落在青石板上,照得门前的两排坤藤月季都无精打采,方驰下车后走到另一侧,开车门,牵住林晓的手腕,借着力气让人挪下车。
林晓站定,方驰关上车门,带着他走进院中。
这是方驰第一次涉足踏入林晓的生活圈里,进门的时候还没忍住兀自感慨了一番。
小院不大,却拾掇得整洁干净。进门左右手各一间厢房,方驰探头望了一眼,发现一间是厨房,另一间是浴室卫生间。院落正当中是一条石板甬路,两边的空地却没有做硬化处理,一边栽种着几排常见的花草绿植,另一边用细篱笆圈了起来,围城一个小小的菜圃,里面架着一排黄瓜秧,还栽种着几行小葱和水萝卜。
再往前,便是传统建筑的一间大平层房,进了堂屋的门,东西两个卧室,或许是方驰第一次上门做客,林晓脸上带着一点雀跃的欢愉模样,伸手指了指东面挂着门帘的那个屋子,说:“这是我师父师娘的房间,我住对面,进来看看吗?”
方驰和他站在西屋檐梁下,故意笑道:“方便吗?”
林晓笑得腼腆:“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啊。”
说罢伸手轻轻一推,屋门应声而开。
本来是方驰一路牵着他,此时关系对调,变成了他领着方驰的手腕,将人带进屋里,孩子气地做着临时向导:“原来的时候我这屋也是没有门的,就一个隔帘,但是前几年,师父突然说我好歹也是个大小伙子了,该有点个人空间和隐私了,就麻烦隔壁家的张叔给我打了扇木门安上,我这屋本来就向阳背风,有了这门以后更显得冬暖夏凉了,你进来感受一下,是不是比堂屋还要凉快?”
冬暖夏凉是真的,但比不上老林师傅冬温夏清的爱子之情,一个眼盲的老手艺人,一生挣脱不开这无边的黑夜茫茫,却仍知道要尊重体恤养子的隐私独立……难怪林晓在最开始的时候会那么纠结困顿,这家人,这对老夫妻,给他的温情与疼爱,让方驰都心生动容。
林晓的房间窗明几净,一张靠墙的木床,比单人床大一些,比双人床小一点,上面铺着干净横格老粗布床单,床头一张书桌,方驰目光一扫,发现摆放整齐的那一排排都是盲文读物,对面墙下伫着一个衣柜,柜身的深红色漆面有些斑驳脱落,却一点污迹都没有。
林晓房间没有椅子和沙发,他拉着方驰坐在床上,欣然道:“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方驰反手拽住他的手腕,让人和自己并排而坐,问他:“那些书,是书店买来的吗?”
林晓摇摇头,说:“不是,去书店太不方便了,都是从网上订的,就……盲文出版社可以订购,直接邮到家里来,不过这两年买的少了。”
“嗯?”方驰问:“为什么?”
“因为有电脑了啊。”林晓说:“现在好多都是有声读物,想看什么书直接在官网搜音频就可以,方便多了。”
明明是恬静柔和的时光,但方驰心里却莫名泛起了一点酸疼,忽然就想抱一抱林晓,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的,只是安抚般的,抱一抱他。
不过到底在人家家里,方队长拿捏着分寸不便造次,最后只捏了捏林晓的柔软的指腹,轻声说:“以后想找什么书跟我说,我——”
话未说完,交错的脚步声自门外堂屋传来,两人皆是一愣,而后双双起身,下一秒师娘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过来。
“晓儿?是你回来不?”
“是、是我!”虽然并没有什么亲昵的姿态,但林晓还是忍不住局促心慌。
屋门开着,师娘笑呵呵地进来,还没开口就看见了旁边长身玉立的方驰,一愣,脸上笑得更加慈祥开怀:“我说晓儿怎么直接回家了没去店里,敢情是方队长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方驰丝毫不慌,姿态从容镇定,点头颔首,说:“伯母好,我就是送林晓回家,没想多打扰,就没知会您,那……我不多留了,这就——”
“不急不急!”师娘为人泼辣爽快,一听方驰有要走的意思,连忙摆手道:“上次都没来得及请你进屋坐坐,这又难得过来,别急着走,这都四点多了,顺便留下吃个晚饭吧!”
“这……”
方驰难得有遇事犹豫的时候,不是别的,一是确实有些突然,而最关键的还是怕林晓会不自在,沉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笑意,可婉拒的话还没出口,旁边的林晓忽然说道:“驰哥,留下吃饭方便吗?”
方驰诧异地转移目光,迎面对上的就是林晓清浅的笑脸。
那笑容纯粹明朗,却隐含着只有方驰一个人能读懂的潜台词。
——留下吧,我也舍不得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方队长:实不相瞒,两章了……小林师傅这个画风,我还是有点适应不良……
小林师傅: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驰哥突然就沉默了?
十九:没事,下章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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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方驰留下吃晚饭, 于是按摩店早早关了门。
夕阳漫天,大片大片橘红色的晚霞像是泼在油画布上的颜料,寸寸灼红天际, 层层浸染院墙。
暮夏傍晚,微风清凉, 小院的葡萄架下支了张小方桌, 家里椅子不够,就干脆搬出几张小马扎,四个人围着小方桌各坐一面,是紧凑却不拥挤的近亲感。
葡萄架上挂着一只照明灯泡, 夏虫在清冷的灯影中伶仃, 师娘怕室外蚊子多, 还特意点了一盘蚊香, 就放在方驰脚边。
林晓鼻子向来灵光, 闻到袅袅烟气, 说:“师娘你把蚊香放哪了?离驰哥远一点, 他怕熏。”
结果还没等师娘接话,方驰抢白道:“没事没事,就放着吧, 还……挺香的。”
艾条味道都受不了的方队长居然对蚊香烟青眼有加?林晓好迷惑, 怔怔道:“……香?”
方驰已经很久没有和长辈同桌吃饭的经历了, 表面上看不出, 但他自己知道, 其实确实是有点紧张的,眼下自知失言,毫无痕迹地转移话题:“我是说院子里的花,挺香的。”
恰逢林有余从屋里攥着一瓶压箱底的老酒出来, 听见这话“哈哈”笑道:“那是金桂的香味,清可绝尘,浓能远溢,关键是好养活,跟我们晓儿一样,不挑屈。”
方驰连忙起身,搀着林有余的手臂扶他在桌边坐好,老头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个方队长私下里竟然真的一点明星做派没有,尊老爱幼占了个全乎。
师娘炒好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人齐开酒,老林师傅拍拍方驰的手背,笑着问:“方队长,喝两盅?”
“哎!”师娘在围裙边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迹,嗔怪道:“收着你那压箱底的高粱酒吧,人家方队长可喝不惯那个,呛人!”
“瞎说呢,这可是粮□□,越喝越年轻,味重才纯,一点不勾兑,他们大明星哪喝过这种好东西!”
师娘还欲再辩,方驰却率先出声:“林师傅说得对,这样的好酒不尝尝可惜了,那……我陪您老少喝点儿?不过我量浅,您让着我点,多担待。”说完拿起酒瓶,先给林有余到了一盅,之后才给自己斟满。
老头喜欢方驰这股子不骄矜的痛快劲儿,连连称好。
林晓安静坐在一侧,听他们推杯让酒,脸上始终挂着清浅沉静的笑意。
明明是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却丝毫没有扭捏之态,方驰收敛了一身浪荡气质,吃菜不挑,喝酒也实诚,让吃就吃让喝就喝,简直比他这个养子还像亲儿子。而且方队长谈吐得当,风趣幽默之中分寸感又极强,永远将尊敬放在首位,一顿饭下来,师父师娘被他哄得乐呵极了,嘴角都没落下来过。
一瓶酒喝到见底,这一餐终于算是吃完。喝了酒的一老一少坐在葡萄藤下聊个没完,师娘将小方桌上的盘碟碗筷收了,又要去洗水果。
林晓从小马扎上站起来,拉住师娘,说:“您坐着歇会儿,我去吧。”
林晓挪到厨房,摸到放在柜子边上专门盛水果的竹篮,雪花梨果香清新,个大水多,林晓洗了四个,慢慢削好了皮,又用水果刀切成一瓣瓣的,放在一个大瓷盘里,端了出来。
方驰坐在小马扎上,一双大长腿无地伸放,索性蜷起来,用膝盖垫着下巴,专心听老林师傅给他讲奇经八脉玄妙之学,高纯度的高粱酒后劲大,方驰虽然自谦酒量浅,但此时也是真的有些上头。
小院里金桂飘香,余光瞥见模糊的人影从月光黯淡处走过来,方驰下意识起身,迎了上去。
方驰接过他手里的盘子,牵住林晓手腕,带他走过厢房门口这段无光的暗路。
林晓说:“没事,反正看不见,黑不黑都没关系,摔不了。”
方驰说:“我知道,我图自己心安。”
他身上沾染了白酒的醇香气息,厚重绵长,林晓闻着,觉得自己也有点脑袋发昏,不自觉地开口说道:“你喝了酒,没法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