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
“比如我认为规避一些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和玩笑话,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哪里有什么玩笑话。
车厢内沉默半晌。
沈决知道顾衍书是真的心里压着不高兴。
低声问道:“顾衍书,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没。”顾衍书偏头看向窗外,淡淡道,“先回去吧,不然太晚了,打扰别人休息。”
沈决没说话。
车辆发动,驶入沉沉的夜色。
街上人潮已缓缓褪去,显露出这座城市本来的样子,只剩街道繁杂的灯光照出天幕间乌云的厚重轮廓,压出摧城之势。
沈决猜测应该是快要下雪了。
那明天可以给顾衍书煮火锅吃。
想着顺势抬眼看向后视镜,然后蹙起了眉。
一辆破桑塔纳紧紧跟在后面,车距远远低于安全车距。
这辆车很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应该是今天出小区的时候,从半路跟上的。
沈决突然想起今天白天在超市王扬说的有两个人鬼鬼祟祟拿着相机,而且从超市回来的时候北门好像也有人蹲着,再想到顾衍书说有人跟着他。
眉眼冷了下来。
拨通蓝牙电话,报出自己的位置:“夏梦,我这边遇上了不知道是私生还是狗仔的东西,你过来处理一下。”
话音刚落,前方红灯,踩下刹车。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顾衍书喊出:“沈决,小心!”
然后沈决的手臂已经本能地探出护在了顾衍书脖颈后。
“砰——”
剧烈一声声响。
猛烈的撞击感。
强大的冲击力和惯性让顾衍书觉得浑身一阵钝痛,好在脖颈被护住,没有因为头身的惯性问题拉扯过猛而导致颈骨错位或者拉伤。
很快回过神,解开安全带,急切地去看沈决的胳膊:“没事儿吧?疼不疼?”
这么强烈的撞击,怎么可能不疼。
顾衍书的冷淡终于破冰。
沈决安慰他:“不疼。”
然后左手打着方向盘,把车靠边停下,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朝后方走去。
后方桑塔纳上走下来一个瘦小的男人,似乎被撞懵了,再加上看见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迈着宽阔的步子神色不善地走来,腿肚子颤得厉害。
沈决一路走到他跟前,站定,俯视,微眯着眼,气势和身形完全压迫住他。
瘦子磕磕绊绊想说什么,但被吓得语无伦次,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沈决索性也懒得听他说。
掀起眼皮,视线掠过他的头顶,落在驾驶座的相机上。
瘦子抖抖索索地把相机拿了出来。
接过一看,里面全是偷拍的顾衍书的照片,还有刚才停车场自己帮顾衍书系安全带时角度暧昧的图像。
沈决唇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
瘦子连忙解释:“我们是媒体……”
啪——
体字还没说完,相机已经直直落地,摔了个稀巴烂。
沈决轻描淡写地捻了两下手指,似是觉得脏。
然后夹着一张名片,递过去:“我公司的地址。你随时可以过去索赔。顺便,麻烦这位先生也提供给我一个地址,方便法院送传票。”
瘦子只是一个听人办事的狗仔,哪儿见过上来就是传票的阵仗,还欲辩解。
沈决已经淡淡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如情节较重,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以及。”
顿了顿。
“你最好问问你家主子,这辆车有没有按时交保险。不然可能我这辆车的一个后杠,把你的车卖了都赔不起。”
这话完全不是吓人。
只是听上去很有些为富不仁的味道。
加上过于明显的外貌特征和张扬的行事风格,现场已经围过不少路人,纷纷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录像。
顾衍书似乎也忘记了要和沈决划清界限的话,把现场情况拍照留存后,走到沈决跟前。
本来想质问偷拍的狗仔,但一走进就看见沈决额角碎发间细密的汗珠。
隆冬寒月,怎么会出汗。
顾衍书心头一紧。
连忙去摸沈决的手臂,果然肿了。
担忧之色瞬间从冷淡的眉眼间泄露而出:“疼不疼?”
沈决偏头看向他,敛了刚才的傲慢和冷厉:“还好。”
“还好你倒是动一下啊。”
动不了。
因为真的很疼。
沈决低头,笑得惫懒:“就一点疼。”
顾衍书唇抿得极深。
掏出手机就要打120。
沈决忙拦住他:“别乱占用公共资源。”
“那你马上跟我去医院。”
“车不要了?人跑了怎么办?”
“车没了我给你买。人跑了就跑了。”
顾衍书的嗓音平静淡漠,似乎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着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冻得,眼角有点发红。
说完就去拦车。
一副要把沈决绑去医院的架势。
好在夏梦很快就带着法务部的人到了。
法务部的人留下,夏梦开车送他们去了沈氏集团名下的私立医院。
挂号,问诊,拍片,一路下来顾衍书的脸都紧紧绷着,看上去像是不高兴,也像是生气,一直到了Vip会诊室也一言不发,就看着医生在沈决手臂上摸来摸去。
医生拽着沈决胳膊,按了一下:“疼吗?”
沈决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还好。”
顾衍书唇抿得更紧了。
医生又换了个位置按:“疼吗?”
这次眉头蹙得更深,然后很快又平静道:“不太疼。”
顾衍书指尖掐进掌心。
医生按得更重了。
沈决忍不住轻吸了一口冷气,额角渗出汗珠:“稍微有点疼。”
从头到尾哪里只是稍微有点疼的样子。
顾衍书忍不住开口:“疼你就说疼,别瞒着,疼又不丢人。”
沈决笑了一下:“没觉得疼丢人。”
是怕自己担心或者愧疚。
顾衍书明白。
沈决又笑道:“而且你不是还在生我气吗,我怕你说我装可怜博同情。”
“我都说了我没生你气,你怎么不听呢。”顾衍书脱口而出,语气难得的有些急,凶巴巴的,却格外真实。
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红了耳尖。
旋即又冷下脸,转头看向医生:“医生,他没事吧。”
医生迟疑:“这个不好说,得先看片子。”
夏梦刚想说自己去取片子,就看见沈决暗自朝她打了个眼色,瞬间了然。
看向顾衍书:“能麻烦顾老师去取下片子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经纪人和艺人之间肯定有话要说,顾衍书不疑有他,点头,离开了。
门一带上。
夏梦就朝沈决翻了个白眼。
本来还以为沈决是真的废了胳膊。
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某大影帝利用自己精湛的演技把七分疼活生生演成了十分疼,还假装自己在忍着。
果然,沈决看向医生,端出一个绅士的笑容:“童获医生是吧?”
“是的。”
沈决是沈家大少爷,这事儿人人知道。
作为沈氏集团的员工,童获态度十分好。
沈决点点头:“好名字。只是我这个伤……”
“如果骨骼没有受损的话,那应该就是急剧收缩和强烈撞击导致的肌肉拉伤,冷敷后,用绷带加压包扎,休养两天,就可以恢复活动。但以后千万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举动,一个不留神就是骨折。”
“这样……”
沈决的语气似乎有些遗憾。
左手指尖点了点桌面,看向童获,“那待会儿等那位漂亮小男生回来后,童医生能不能稍微把我的情况说得严重些,大概一个星期不能使用右手,需要别人贴身照顾的程度。”
童获不解。
沈决笑着解释:“我们其实是在录真人秀,这个要求节目效果需要。至于病历什么的,医生还是该怎么写怎么写,我们不影响您的工作。”
要求听上去合情合理,还很善解人意。
关键是对方还是自家老板的宝贝儿子。
童获想了想,点头:“好。那我先去给主任报备一下。”
“那就麻烦童医生了。”
沈决礼貌得人模狗样。
然而等童获一带上门,夏梦就忍不住吐槽:“老板,你是真的不要脸。”
沈决眉梢一扬,不置可否。
脸有什么好要的,他只想要顾衍书。
像顾衍书这种外冷内软的小东西,必须得让他自己主动打开那层外壳才行,不然自己去硬剥,只会让两人关系越来越僵。
夏梦知道他没救了,又翻了个白眼:“但你今天太冲动了,你是帮顾衍书出了气,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会你个人形象产生多大的影响。”
“反正之前又不是没砸过别人东西。”
沈决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全然不介意的模样。
“而且我是个什么德行,还有人不知道吗。”
“你还说。砸话筒打记者那次,你被骂成什么样你忘了?还被误会成恐同?结果从头到尾你也不解释一句,就为了顾衍书……”
夏梦越说越激动,以至于没听见走廊上细微的脚步声。
而顾衍书搭在门把手上的指节已然顿住。
第18章
“有什么好解释的。”
门那头传来沈决散漫淡漠的嗓音,打断了夏梦的话。
“当时在医院你也看见了,那记者自己欠打。而且顾衍书妈妈那种状态,让她相信我恐同,好歹能让她放心些,也不至于让顾衍书太为难。”
顾衍书搭在金属把手上的指尖滞缓发麻。
医院。
记者。
为难。
他的确曾经在医院见过那个记者一次。
在YOUNG解散的前两天。
沈决砸话筒的前一天。
那时候因为经纪公司管理层的问题,YOUNG新专辑的音源外泄,被别人抢先注册版权后倒打一耙说成抄袭。
竞争对手趁机买营销通稿,四处散播关于成员们的虚假黑料。包括潜规则,包括私生活秽乱,包括沈决和顾衍书队内恋爱。
不少角度暧昧的偷拍照片都被模糊处理成是接吻,做爱,调情,甚至连顾衍书未成年时期的照片都不放过。
这些对于一个年轻爱豆可以说是致命的存在。
当时公司高层还卷钱跑路,没有团队帮他们澄清不说,被公司坑骗的合作方还纷纷以违约和名誉受损为由向他们提出高额赔偿。
几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男孩百口莫辩,孤立无援。
负面传闻甚嚣尘上,闹得沸沸扬扬,全网黑嘲铺天盖地。
就连在医院等着做手术的顾衍书母亲也未能幸免。
顾衍书还记得自己那天收到病情恶化的通知匆匆赶去医院时,就看见一个记者拿着那些照片逼问病床上瘦弱苍白的女人。
“请问你对于你儿子被包养的传闻有什么看法?”
“顾衍书这么小的年纪就放弃学业进入娱乐圈是不是因为对金钱名利不健康的向往?”
“据说顾衍书是单亲家庭,会不会是由于缺乏男性长辈的教导才导致了同性恋倾向。”
“您是否对他进行过同性之间艾滋病传播的教育?”
一个又一个问题,冷漠尖锐又龌龊。
顾衍书第一次产生了暴力冲动。
但他不想在母亲面前失态,于是憋着心里的怒意,平静地把那个记者请了出去。
他现在还记得自己为了忍住那份冲动在掌心掐出的疼痛感。
所以当第二天那个记者故技重施,沈决直接掐住那人领子,砸掉话筒,毫不掩饰地痛斥那人恶心的时候,顾衍书心里是解气的。
他也觉得恶心。
无端地用最大的恶意和龌龊去揣测他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抱以固有的偏见,将别人的隐私和痛楚践踏在脚下,只为向大众摆出一桌吸引眼球的舆论盛宴,以供狂欢。
这样的媒体和这样的观众,都让人恶心。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原来沈决那天跟着他去了医院,还见到了那个记者。
所以他也就不知道沈决说的恶心和他感到的恶心原来是同一个恶心。
只以为沈决是不愿意被说成同性恋。
现在想来,沈决其实从始至终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任何一句恐同或者任何一句对性少数群体不尊重的话。
唯一一次听见他说这两个字,还是前两天自己换衣服的时候。语气里更多的也是自嘲玩笑的意味。
所以沈决其实并不恐同。
只是因为紧随其后的身份公开,团队解散,加上和自己的老死不相往来,才让大众推断他恐同。
而当时的沈决被全网指责抨击他暴力,粗鲁,歧视,仗势欺人,没有教养,却始终没有解释一句。
因为他不屑,也因为他宁愿让别人认为他恐同,也想间接帮自己澄清谣言,不让自己在母亲面前为难。
顾衍书记得那天的母亲,失态到可怕。
记忆中的母亲一直是温柔优雅美丽的,会弹钢琴,会说俄语,会唱很多歌谣,会在生病时候也笑得温柔。
可是那天的母亲哭得声嘶力竭,抓着他的手,用一种独属于母亲的悲痛,哀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