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靖西看了,心跳如鼓。
家人又在催他回家了,还旁敲侧击地问他“女朋友”现在的情况,并打算悄悄上门,被虞安南及时劝住了。
虞靖西把回家的时间拖到了初四之后,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初四能不能回家,钱墨的状态不太乐观。三天了,钱墨没有说过一句话,也几乎不吃任何东西。虞靖西请了个家庭医生每天给他打葡萄糖。
这天虞靖西摇醒他,要他去洗个澡,一会儿要出门。钱墨茫然地睁着眼睛,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虞靖西没有办法,直接把人剥干净放到了装满热水的浴缸里。
钱墨在掉头发。虞靖西帮他洗头的时候感觉出来了,手指往下一顺,带出一大把细软的发丝。钱墨身上的肉也在掉,皮肤发灰,比虞靖西去东北之前看到的瘦了更多,他有点不忍心看。
虞靖西帮他冲完头,发现没有沐浴露了,便起身去储物间拿。找东西用了点时间,再回来时,钱墨就已经把自己全部浸到浴缸里去了。
虞靖西心底一慌,也顾不得会不会把自己弄湿,赶紧把钱墨捞了起来。钱墨出了水之后,开始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虞靖西拍着他的背,既生气又心疼:“你这是在干什么?是要把自己淹死吗!”
虞靖西觉得自己好像太凶了,又柔声道:“狗没了我们再养,钱没了我们再赚,你振作起来。”
“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我也喜欢你的,墨墨。”
“又是新的一年了,今年我们再一起去新西兰看雪,好不好?”
钱墨的身体把虞靖西整个人都打湿了,他开始哭,把虞靖西抱得很紧,仿佛溺水太久,终于找到了一根稻草。他开口说话,声音像被最粗糙的砂纸磨过似的,沙哑又浑浊:“好难受,我不想死,不要让我死掉。”
虞靖西知道他的睡美人终于睡醒了。
42虞总日记(完结)
《虞靖西的日记》(节选)
1.
今天我带钱墨去看了心理医生。他不愿意我进去作陪,我只好坐在外面等。
过了很久,医生叫我进去。他表明除了心理咨询与药物治疗,抑郁症的痊愈还需要家人和朋友的支持。他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说我在追求钱墨,现在是朋友,以后会是家人。钱墨没有反对我的说法,或者换个角度,今天一整天除了浴室里的那一句,我都没有再听到他说话。
医生还让钱墨写日记,认为这有助于释放他的压力,改善病情。
过去我对钱墨关心不够,没能及早发现他的异常,才导致现在这种后果。于是我决定也同步开始写日记,记录他的状况与改变。
2.
钱墨这两天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精神比前两天好了一些,睡觉的时长控制在了15小时以内。虽然他醒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发呆,但总算是愿意醒着了。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我把家里所有可容纳一个成年男性进出的窗户都封死了。钱墨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他可能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
春节过得很快,我如今在喜月已经只剩一个空职,大部分的事务由徐宁在处理,因此我可以暂时不用去公司上班。
钱墨的辞职申请没有被通过,和徐宁打过招呼之后,他暂停了钱墨在喜月的职务,让Vivian顶上了。如果钱墨能够恢复,一份熟悉的工作能够让他更快适应这个社会——我是这么想的。在这件事情上,徐宁和Vivian都表示了理解并给与了支持,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员工。
3.
今天是钱墨28岁的生日,我买了蜡烛和蛋糕,吹蜡烛和许愿都不需要说话,所以他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
另外,我告诉他那个卖房的骗子在妻子进行换肾手术后,已经自首,但钱是追不回来了。
钱墨写了谅解书,希望能减轻对方的刑罚。我觉得钱墨有点太善良了,这样的人很容易受骗,我得看紧点他。
4.
今天我陪钱墨去做了心理治疗,外面太阳很大,也没有风。但为了防止他感冒,我还是给他穿上了我最厚的长款黑色羽绒服;围上了虞安南在我三十岁那年送的大红围巾和帽子;我妈还曾送了我一双紫色的毛线手套,有点小,我一度怀疑是女士手套,但是和钱墨的手意外地匹配;冬季流感严重,口罩也是必需,我去楼下便利店临时买到了一个儿童款的黄色棉口罩,上面有很多卡通头像,还好钱墨脸不大,戴得上;我看了一眼,觉得现在还差一双厚一点的袜子,我记得去年收到过一个PR礼盒,里面有一双绿色羊毛袜还不错,便找出来给他穿上了。
总之是一副非常保暖的打扮。
(虽然配色是有点奇怪。)
医生说,晒太阳和出门走动有利于他的病情改善。
离开了医院,我便想带钱墨出去走走,但他摇了摇头,指了指家的方向。于是我知道他是在说他累了。
钱墨最近还是很容易累。有时候我在书房帮我爸处理一些工作的时候,他会走进来坐在一边看一会,然后就开始打瞌睡。还好家里有地暖,不然他这个样子非常容易感冒。
回家之后,我思考了一番,搬了一张躺椅到阳台上,并再次确认窗户是锁好的。躺椅很大,可以在上面睡觉。我给他找了毯子和眼罩,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睡觉可能会比一直在室内要好。
钱墨站在落地窗前站了好一会,一动不动的,像只鹌鹑。我告诉他,没有关系,现在可以出来了。他才试探着走了出来。我还搬了茶几和另一张椅子,准备一边办公、一边陪着他。但钱墨拉了拉我的衣角,往边上靠了靠,我知道他是要我和他一块睡。他最近有点粘人。我以前不喜欢粘人的人,但是比起什么都无所谓的钱墨,那还是粘人的钱墨好一点。我躺了上去,搂住了他的腰。
说实在的,我心里还是有点害怕,怕他会忽然跳起来,从阳台上翻出去。所幸,他没有这么做,并且很快睡着了。
5.
我今天带钱墨出门散步了,有人在公园里遛狗,钱墨和别人家的狗玩了整整21分钟。狗真的有那么好吗?
那人带狗走了之后,我告诉钱墨,我们也可以养一只小狗。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我了。
晚上我给他洗头发的时候,他坐在浴缸里忽然说:我想、要一只黄色的、狗,年纪、最好小一点,手续一定要、正规,不能再、让人把它抢走。
这是今年我听他说的第二句话,他断断续续地说了有一分钟,才把话说完。我认为这是治疗的一次重大进步,值得纪念。
6.
今天我带钱墨去附近最大的狗舍看狗了。那里有点吵,大的、小的、长毛的、短毛的、白的、黑的、黄的、花的,所有的狗都在上蹿下跳。
钱墨有点看呆了,我说: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把这个狗舍买下来,请专人打理,想和哪只玩就和哪只玩。他摇摇头,比划了一个1。我懂了,他这是说他只要一只狗的意思。
钱墨在店里呆了一个小时,一直没能做好决定。我说:我们还可以看看其他家。他便马上起身戴好了帽子和手套。
我觉得有点好笑,开车的时候告诉他: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不用等我提。过了两个红绿灯,他慢慢地说:我怕、麻烦你。
我只得告诉他,我不会觉得他麻烦,至少在我可以预见的将来里不会。
7.
买狗这件事进行了很多天一直都没有定下来,我问他有没有品种、血统的要求,买狗的标准是什么,这样我们可以直接和店家联系,找起来容易。他说:没有、这些要求,合眼缘、就可以。
我想到他的头像,那只黄色的小土狗。我把照片保存了下来,发给各个狗舍的人,希望他们看到类似的狗的时候,能够和我打个招呼。但对于这件事,我也没有很着急,钱墨愿意出门是好事,只要他高兴,我可以每天陪着他出门看狗。
8.
昨天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帮钱墨洗澡的时候,我不小心勃起了,并且被他发觉了。
首先,因为上次钱墨在我去拿沐浴露的间隙里差点把自己淹死了,所以我认为在他的抑郁症完全好转之前,我有必要看着他洗澡。
其次,关于我硬了这件事,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羞耻的,这是人类正常的生理反应,和会口渴、会饿是一样的。但是钱墨可能不这么想,他脸红了,而且红得非常厉害。他把身体转了过去,有点耽误我给他洗澡。我不能靠意念控制我的小兄弟快快地降下去,如果自己动手,怕也是要点时间。这有点麻烦,在浴缸里泡太久,钱墨有可能会缺氧,那就不好了。
最后,我只能请他帮我一点忙——把腿夹紧。他真的很容易害羞,我用手帮他的时候,他全身都红透了,从耳朵尖到脚趾头,像只虾子似的。
性欲的恢复也是病情好转的一大征兆,我认为可以鼓励他多进行这种活动。如果需要帮手的话,我当然是义不容辞。
9.
距离第一次去医院过了近两个月,钱墨的状态比以前稳定了很多。我不能总是呆在家里,我得出门工作,于是和他商量请一个阿姨,但他不喜欢,拒绝了,并说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我不放心,在家里装了监控,告诉他不要离开监控的范围,如果要出门打电话给我,我会尽快回来。
我去了喜喜上班,带一个全新的项目组,准备整合手头上已有的资源做一个保健品子品牌出来。这是喜喜一次全新的尝试,我爸很是重识。这个工作要求我得时常去东北出差,换做以前我肯定没二话,但是现在有了钱墨,我有些犹豫。
10.
开了个会出来,我发现所有的监视屏幕上都看不到钱墨。
我赶紧打了电话给他。他解释道,他正在去狗舍的路上,他看到心仪的狗了,实在等不及让我去接他。我只得要求他全程和我共享位置。所幸,两个小时之后,他又重新出现在画面里,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只黄色的小奶狗。
我通过监控叫他,他没有什么反应。我又叫了几声,这下狗狗叫起来了。钱墨才确认房间里真的有人在叫他。他左顾右盼的,去找声音的来源,我告诉他“抬头”。他呆呆地朝摄像头挥手,我说“对,是这里”。
我问,为什么刚才没有听见我叫他。他有点犹豫,说以前会幻听,又马上解释,最近已经不会这样了。
我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决定先把工作放一放,先回趟家。我有点想他了。
11
钱墨现在的状态是不适合见我父母的,我也一直拦着没让他们过来。他们按捺不住,派了虞安南来探听口风。
虞安南挺着一个大肚子在我家待了一下午,最后顺走了我一个花瓶,两个表。
钱墨今天话有点多,他打听了好些虞安南的事情,还问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诸如“从新西兰回来那会,虞安南是不是出过一点什么事”,我实话告诉他虞安南那时候确实出了点状况,我陪她去了趟妇产医院,不过有惊无险。
钱墨自己都是泥菩萨,还关心别人的人体健康,实在是同情心泛滥。
12.
医生说钱墨的情况已经大致稳定下来了,以后可以把心理辅导改成一个月一次,但还是建议他继续保持写日记的习惯。
晚上一起遛狗的时候,我告诉他,明天我要去趟东北,可能有半个月都不回来了。实际上这个事情我已经拖了一个月了,不能再拖下去了。钱墨说他知道了。其实那个当下我有点恼火,生气为什么钱墨总是这样淡淡的,我要去哪里,做什么事他都好像不太关心,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付出。
我就这样带着一身低气压回了家,自己收拾去东北要带的东西。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带什么,几件衣服拿出来又放回去,反反复复,我只是觉得非常烦躁。钱墨说他要去洗澡的时候,我也没有理他,让他自己去。
我去阳台上抽了一支烟,外面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喜喜最新的广告片。
我在怀疑钱墨会不会真的不喜欢我。
我悄悄地翻出明信片看,那是钱墨在新西兰写的,正面有蓝色的海,背面写着:因弗卡吉尔的春天有广袤的草地、连绵的群山,还有我在落雪时分不敢亲吻的爱人。
我忽然明白钱墨在嵊泗说的那番话了:有时候光有记忆和感觉是不够的,脆弱的时候,人会寻求一些真实存在的事物来作证他的观点。
我觉得钱墨是喜欢我的,可他从来没有亲口说过。
13.
4月份的东北已经没有那么冷了,路上开了些不知名的花,春天可能已经到了。
这次我不需要再参加那么多应酬,成天就是考察、开会、讨论,真无聊。但我也不想回上海,我怕我会忍不住对钱墨发脾气。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14.
钱墨的出现让我非常意外,他穿得不够多,鼻头被冻得发红。我把他拉到房间里,问他为什么不到大堂坐着或者给我打电话。他说他想快点见到我,又怕我不愿意见到他。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他说因为我三天没有给他打电话了。我不能解释,因为我确实是故意的,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我问他吃了没有,他说没有,于是我点了宵夜送到房间里来。
他吃饭的时候不太专心,一直在看时间,终于过了零点,他说:4月23日了。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解释,他只是放下筷子对我说话。
他问我说喜欢他的事情是真的吗,他问今年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去新西兰,他问我还记不记得说过要带他去太子湾……他问了很多问题,我都一一回答了。然后他说他在录音,我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接着他说:虞靖西,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如果恰好你也喜欢我的话,我们要不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