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靖西听了一会,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我们不如让Puppy自己决定吧。”
虞靖西牵着狗留在了凉亭里。钱墨和那对情侣分别往两边走,等双方都走出十几米的距离但又都在Puppy的视线范围内之后,虞靖西放开了绳子。
Puppy在凉亭里站了一会儿,开始往情侣的方向走。钱墨在后头着急地说话:“Puppy,过来,我在这儿。”狗子听见之后,看了看钱墨,又掉头往钱墨的方向走。
那对情侣不甘示弱,也开始招呼:“Puppy,你不认得妈妈了吗?到妈妈这儿来。”
Puppy就这样在他们之间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最后又在凉亭停下,左顾右盼。这下双方都没有再说话了。Puppy停了很久,终于还是往情侣的方向去了。
“Puppy!”钱墨在后头叫出了声,Puppy回头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继续往前走了。情侣们抱住了Puppy,喜极而泣。
曾经感受过爱意,最后又被抛下,这种感觉钱墨再熟悉不过了。
钱墨觉得很累,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他什么都不想争了。
情侣和狗走掉之后,钱墨看着还挺平静的,他甚至还能一个人走到了地铁站,刷卡、等车、坐车,流程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并无不同,只是这天他要去的是自己的新家。
虞靖西默默无言,从闵行一路跟着他到了宝山。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他应该这么做——钱墨的情绪没有看起来那么正常,他能感觉到。
下了地铁,钱墨自己拎着行李箱,爬上了七楼,正准备拿出钥匙去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他意外地看见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和一个大婶。
“您是哪位?”那两个警察本来就要走了,忽然发现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也有点意外。
钱墨拿着钥匙说道:“这是我新买的房子,发生什么了吗?”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钱墨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大婶惊呼道:“阿爹里个娘!个巴子骗了多少人?”
警察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大婶两年前重新装修了房子开始出租,钱墨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其中一个租客,他伪造了房产证,从一个月前开始假装屋主骗取一定数额的卖房定金,这两天已经有两个人报警,分别被骗了一万和三万。
警察掏出记录本,看着像是要直接做笔录:“你被骗了多少?”
钱墨嘴巴都白了,喉咙发紧:“四、四……”
“四千还是四万?”
“四十五万……”
钱墨觉得他一定是在做梦。这个梦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怎么能在一个早上既没了狗,又没了房子?这不可能。
他想到他看的那些电影,那些人都是怎么从梦里醒过来的?下坠,对,下坠,《盗梦空间》就是这样演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冲进了屋子,打开了阳台拉门,就要往下跳。
两个警察反应很快,立刻把他扑倒在地。
钱墨在地上挣扎了起来:“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这不是真的!”
虞靖西被吓出一身冷汗,迅速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钱墨:“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
钱墨揪着虞靖西的衣服喃喃自语:“他给我看了他老婆的照片……他很爱她老婆的,还给她买假发,帮她打扮……他告诉我,他老婆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
虞靖西揽着钱墨,摸着他的头:“对对对,你在做梦,现在把眼睛闭上,睡一觉,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乖,把眼睛闭上。”
钱墨真的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不动了,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两个警察看着他们的样子,小声商量了几句,在纸上写了个电话号码,撕下给了虞靖西。
“这是分局的电话,等他清醒了再来局里报案登记吧。犯人虽然已经逃跑了,但他的妻子还需要在医院接受治疗,抓住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只是这个钱……可能很难追回来了。”
虞靖西点点头:“了解,辛苦了。”
大婶叫了起来:“搿个人哪能办?伊要是跳楼我拦勿住啊!”
虞靖西看了她一眼,把钱墨抱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这就把他带走。”
钱墨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中,就像电影演的那样,他的梦是一层一层的。
第一个梦是他搬到新家,一个人打扫完毕,房子内窗明几净。他累了,躺在地上满足地吐气,Puppy过来舔他的脸。
第二个梦是他和虞靖西说了分手,虞靖西点点头,很平静地和他握了握手,说“这段时间合作很愉快,财务我会尽快和你结清的”。钱墨也很正常地说了再见。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的甲方和乙方。
第三个梦里他身上还挂着O&T的胸牌,新晋上司Lily说他的方案不行,要他改。他在会议上把本子一摔:“我不觉得有问题,如果你觉得有问题,那你改吧。我还有事先走了。”Lily气得在后面大喊:“钱墨!你还想不想干了?”钱墨背对着她走到会议室门口:“那你找Royi告状啊,那样的话……”他转过头看着Lily说:“我也不介意告诉大家这次提案都发生了什么。”郑一行也把本子一摔:“我觉得钱墨说得对。我也有事,先走了。”他们一块翘了班,跑到天台上大笑,肆无忌惮的。
最后一个梦里他好像还是一个高中生,他的父母在吵架。他想要制止这种行为,冲上去喊:“爸爸妈妈你们别这样!不要再吵架了!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是吗?”然后梦境开始扭曲,像一台接触不良的电视机。他的父母转过头来,齐齐地看向他,声音一顿一顿地。钱墨听不清,又说了一遍:“我爱你们,你们也爱我,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信号终于对准了,钱墨听见了他父母的话:“你说错了,没有人爱你,我们都会离开你。”
钱墨倏地睁开眼睛。他醒了。
41睡美人
虞靖西带钱墨回了中轩,把人从车上一路抱进自家屋子。期间有不少人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下午,家里打电话给虞靖西,催他回家吃团圆饭。
“你爸抹不开脸,暗示了我好几回呢……”虞妈妈的声音被打断,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甚真切的男声:“没有的事,你别瞎说。”
“妈,我今天不回去了。”
“还和你爸怄气呢?要我说这事已经过了,你也别放心上,安南现在好着呢。”
“不是,我有点其他事要处理。”
“能有什么事啊,你现在在公司也没个职位。”
虞靖西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但他还是说了:“我喜欢上一个人……”
“什么!”虞妈妈这句话太大声,虞靖西不得不把手机拿得远了些,然后是一阵叫唤:“老虞!安南!你们快来听!靖西他谈恋爱了!”
虞靖西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现在挤着三个人的样子,一定是八卦又兴奋。
“妈,你先冷静。我们没有在谈。”
“啊?为什么?她看不上你?觉得你太老了还是觉得你太凶了?”
“妈!”
“你可千万不能用这种语气和人家说话,我教你啊,你得多喊宝贝啊、小甜甜啊……”
虞靖西很是无奈:“情况有点复杂,总之今天我不回家了。”
“那你今天是和她在一块吗?”
“嗯。”
“没谈就见家长了?速度这么快呢!”
“不是……唉,我晚点解释,先挂了。”
虞妈妈那头还想说点什么,但电话里只剩下一阵忙音。她抓着虞安南问:“你知道你哥说的是谁吗?见过吗?是什么人啊?”
虞安南飞快转动她的小脑袋瓜,说道:“蛮温和的一个人,喜欢小动物和烘焙,做饭挺好吃的。”
“居家型?那很适合靖西啊,有没有照片?快给我们看看。”
虞安南就算有钱墨的照片,现在也不能给他们看:“哎呀,汤快溢出来了,妈你快看看!”
虞安南在除夕夜好好糊弄了家里两个大的,说了钱墨许多好话,又旁敲侧击地说钱墨家世没有那么好,自身情况也有点特殊。
“只要她真心待靖西,我们都能接受的。时间倒退三十多年,你爸不也是一个穷小子?”
预防针得慢慢打,也不急于这一时。但是压岁钱急,虞安南转头就在微信上和虞靖西邀了功,管他要了一个大大大红包。
钱墨睡得似乎有点太久了,从早上睡到晚上,虞靖西估摸着他可能睡了有12个小时,但依然没有要醒的意思。
虞靖西把手指放到钱墨鼻子下探了探,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了他的脉搏,确定钱墨呼吸正常,心跳也很平稳,真的只是睡过去了而已。
今晚要守岁,已经快要零点了,窗户外面还是很亮,不远处的大楼外屏上滚动着大红色的“新春快乐”的字样,虞靖西能隐隐听到邻居家里播放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屋子里很静,能听见香薰机加湿时电机运作的声音。虞靖西不喜欢吵闹,但是现在的他觉得太过安静也不好。他坐在床边握着钱墨的手,有种奇异的感觉:他是王子,而钱墨是睡美人,只要一个亲吻,钱墨就会睁开双眼,从此他们就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虞靖西俯下身,很近很近地看着钱墨。钱墨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脸上有点起皮,嘴唇也皴裂了。虞靖西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会儿了,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半晌,他直起了身体,靠着床头,有些遗憾地想,他们好像已经不是可以随时亲吻的关系了。他就这样抓着钱墨的手陷入了睡梦中。
手上传来异动的那一刻,虞靖西马上就醒了过来。
钱墨和他四目相对,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虞靖西:“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钱墨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木木地看着他。虞靖西又重复了一遍,钱墨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虞靖西想到钱墨一天一夜没有吃饭,肯定会饿,便说:“你起来洗漱一下,我给你煮碗面吃。”
虞靖西煮完泡面回到房间,却发现钱墨不在房间里,卫生间里也没有人。他心里一紧,把面往边上一放,拉开了剩下的那半窗帘——钱墨果然在阳台上。
阳台的窗户开着,钱墨站在那里,光着脚,手轻轻地搭着窗户沿,呆呆地往下看。
虞靖西咽了下口水,小声叫了一声:“墨墨。”
钱墨没有反应,虞靖西又说:“外面风大,进来。”虞靖西试探着往前去,抓住了钱墨的手臂。钱墨没有挣扎,也没有看他。
“我们回去。”虞靖西一手抓着钱墨的手,一手揽着钱墨的腰,把他带了进来。钱墨非常顺从,顺从得像个娃娃。
虞靖西让钱墨坐在床上,他蹲下来和他说话:“墨墨,你听得见我吗?”虞靖西拿手在钱墨眼前晃了好几下,钱墨才有了一点反应。他看了虞靖西一会,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躺了下来,盖好了被子。房间再次安静了下去。
桌子上的面还是热的,而虞靖西的心却凉了下来。
虞靖西拨了电话给陈辛。
“多稀罕啊,虞老板大年初一不陪家里人,居然给我打电话。”
“别说瞎话,我问你件事,之前钱墨去你那看病有什么奇怪的症状吗?”
“你那个白白瘦瘦的小情人?”
“不是情人,是……”虞靖西“是”了半晌也没个结果。
“随便吧,反正就那意思。要我说,你应该对人家好一点,都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了。”
虞靖西皱起眉:“我没有折磨他。”
“那他为什么胃疼?”
“他不是本来胃就有毛病吗?”
“他第一次来看病都是去年的事了,那时候的病早好了。他现在胃疼的诱因来源于精神,上次我就和他说让他去精神科看看,你不知道?”
虞靖西的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他没有说过……”
“那他去了吗?”
“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去完医院之后就去领养了条狗。”虞靖西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够关心钱墨。
“他要是喜欢小动物,多放些精力在上头,对于缓解应激性的胃痛也是有作用的。”
“但是昨天,那狗原来的主人把狗领回去了。”
陈辛那边顿了顿:“……哦,那他什么反应?”
“昨天他还被骗了点钱,然后……差点跳楼了。回来之后睡了一整天,醒了一会儿又接着睡了,我和他说话,他好像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一样。”
陈辛的话语严肃起来:“木僵、思维迟缓还有轻生倾向,可能是抑郁症,不能拖着了。不过……”
“哎呀!我们医院初三门诊才开呢!你说这大过年的,整个上海也没几家医院开门诊。小医院还是别去了,去了也耽误事。”
“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看牢他,留他一条命,初三带过来,之后什么都好说。”
虞靖西应下了,内心却更加疑惑忐忑起来。为什么钱墨会抑郁,而且好几个月前就已经抑郁了?按时间算,和狗或者房子都没有关系……更早之前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钱墨人际关系简单,在公司,能这么刺激他的应该只有那次讨论贴的事情,后来也解决得差不多了;在家里,能刺激他的只有虞靖西自己。虞靖西自认近来对钱墨还算不错,那么还有什么可抑郁的呢?
虞靖西坐在卧室的椅子上,看着钱墨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
手机叮咚一声跳进来一条消息。
喜年物业:虞先生,真不好意思,您家的明信片之前掉到保安室的桌子缝里去了,都快半年了,除夕大扫除才发现,现在给您送过去吗?
虞靖西想到嵊泗那次的明信片,他没有查看楼下信箱的习惯,现在才想起来似乎一直没有收到。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正要说不用的时候,对面发了一张照片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