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很聪明的。”电话里传来了一声短促的狗叫:“汪!”
“对,是在夸你,乖宝贝。”钱墨呼噜了Puppy两下,问:“虞总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虞靖西有点不是滋味,钱墨管狗叫“宝贝”,管他叫“虞总”,亲疏远近分得过于明显了。但是没关系,虞靖西想:我也不喜欢被人叫宝贝,我妈都不这么叫我。
“没什么事,就想告诉你沈阳今天下雪了,很大。想问问上海有没有下雪。”
“上海不下雪的。”
“那你要看雪吗?”
钱墨挂了电话,又重新接通了视频,一入眼就是大片大片的白色:“好大的雪,全白了。”
钱墨穿着家居服,坐在沙发上,Puppy咬了他的衣角要把他从沙发上拉走,宽松的衣服被扯得露出了一边的肩膀和锁骨。
虞靖西的喉咙上下动了一下,说道:“是挺白的。”
狗子见他拿手机不和自己玩,有点不高兴,一个劲地拱他。钱墨没法,摸着它的头说:“Puppy等一下,坐着等我一下。”
“汪!”
“它怎么了?”
“最近下雨,运动量不够,总是要人陪。”
“养狗是这样的,很麻烦。”
“不麻烦的,我养了它就应该陪它的。”Puppy带来的温暖与陪伴远超它的麻烦和问题,所以钱墨不觉得麻烦。
虞靖西转换了摄像头,改成前置的。他的脸便和钱墨的出现在同一个屏幕上,他问:“你最近怎么样?有好好吃饭吗?胃疼不疼?”
钱墨乍一看到虞靖西有点不自在:“最近不怎么疼了,挺好的。”
“还抽很多烟吗?”
“没有,戒掉了,抽烟对狗狗不好。”
虞靖西等了一会,钱墨都没有问一句“你呢”。虞靖西觉得他可以提示一下钱墨:“你不问问我的情况吗?”
“……哦,你最近怎么样?”
“收购谈得不太顺利,本来打算在年前谈完回去,但是现在可能回不去了。”
“啊,这样啊。”
虞靖西看了看表,十点了。“洗完澡早点睡觉知道吗?不要整天只顾着和狗玩。”
“嗯。”
“我挂了。”
“拜拜。”
虞靖西并不能常常和钱墨通电话,他的工作很忙,结束的时候往往在后半夜,那个时候钱墨多半已经睡了。钱墨像以前一样,还是每天给他发日报,和以前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多了和狗相关的。于是虞靖西也坚持每天给钱墨的日报点赞,他想这是他们的默契。
钱墨觉得一切都在变好:他有狗了;公司的话题中心变成了“有没有人能搞定新晋单身优质股——徐宁”;年末审核他拿到了A,除了加薪还可以多一次年会抽奖机会;他也很少想起虞靖西……
一个普通的晚上,他接到了来自杭州的电话,他一开始以为是诈骗电话,挂了两次,对方依旧锲而不舍。终于他接了起来,第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
“是钱先生吗?我和女朋友一起养了一条拉布拉多,它叫Puppy,一个多月前走丢了……”
钱墨安静了一会,说:“你打错了。”
Puppy叫起来:“汪!汪!汪!”
钱墨没有切断电话,而是直接关了机。
Puppy围着他走来走去,脚掌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钱墨在房间里走着,试图去找烟,但怎么也找不到。他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了,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
视野渐渐模糊了,他看不清东西,胃一抽一抽的。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冷静一点,然后对着墙壁就把自己的头撞了上去,一下又一下。
Puppy叫着,咬他的裤角,把他往房间中间拉。钱墨脱了力,倒在地上,Puppy呜呜地叫了几声,来舔他的脸。
铺天盖地的眩晕过去之后,钱墨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想:从一开始就是错的,Puppy本来就是别人家的狗,就连Puppy这个名字也是别人起的。
钱墨想到虞靖西,他们两个就该是甲方乙方的商业合作关系,是他自甘堕落、出卖自己才让他们建立起这种肮脏的包养关系。他为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痛苦,可是比起那些要打几份工撑起一个家的、在流水线上被剥削没有生活的、因为996猝死在工位上的人而言,他已经幸运太多太多。
钱墨在这一刻甚至为自己这种精神上的痛苦而感到羞耻。路是他选的,没有人逼着他去卖,他有什么资格痛苦,更何况他现在甚至拥有超过百万的资产。
钱墨很快下了一个决定——他等不了了,他要带着Puppy快快地离开喜月、离开虞靖西、离开所有有可能和他纠缠的人,提前开始新生活。
Puppy的原主人并没有因为钱墨的一次的否认而放弃,他们顺着钱墨的电话号码找到了他的微信号,来加他的微信,还找到了他的微博给他发私信。钱墨统统拉黑了。
钱墨记得他当时写联系信息的时候还写了家庭地址,怕主人家会找过来,他把看房的计划提前了。
Puppy叼着飞盘向他跑过来,耳朵在跑动的时候飞起又落下。钱墨接过飞盘,蹲下搂住了它的脖子:“乖孩子,真聪明。”Puppy吐着舌头哈气,钱墨知道它这是高兴的意思。
一旦拥有过,就难以忍受失去。
钱墨摸着Puppy的时候想,就算不是他的东西,他也想要为此全力以赴一次。
钱墨早前有几个看好的楼盘,他现在要做的是去实际考察一下。因为预算有限,那些楼盘都分布在青浦、松江、金山之类的地方,以二手房为主。就这样过了几天,他还是没有相到特别满意的。这天,他偶然在看房的时候发现电线杆上贴着一则急卖的房屋信息,就在他看的那套房的隔壁小区。那个小区要再新一点,比他现在看的这个小区也要更贵些。他看时间还够,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试探着打了个电话,没想到主人正好在家,还很热情地邀请他上门去看看。
那套房在七楼,五十平米左右,两室一厅,还有阳台。
“我这里两年前刚刚重新装修过,冰箱、洗衣机、电视都是牌子货,你要是买房子,这些家电、家具我全都可以送给你;阳台很大,衣服很好晾……”主人家介绍着房子的种种细节,钱墨却注意到饭桌上还有中午吃剩的饭菜和一个药店的袋子。
“您为什么要卖房子呢?我看您好像还在这边生活。”
“实话和你说吧,我老婆得尿毒症了,拖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合适的肾源,现在急需要钱做手术,不然我也不会想到卖房子。”主人家给钱墨看了几张在医院的照片:“你看,做透析呢。”
钱墨:“您说房子总价多少?”
“160w。”
这完全超出了钱墨的预算,他本来打算买一套150w以内的,不过因为要提早两个月离开虞靖西,预算又缩减到了130w左右,这个价位基本上买不到什么好房子。
“但是你这是顶楼,没有电梯,又临街,车来车往的怕是有点吵……”钱墨试图讲点价下来。
“这已经很便宜了,你随便打听打听,这小区边上学校、医院、菜场都全的,下去走10分钟还有地铁,要不是急用钱,不可能这么低的。”
这套房子确实在不久前翻新过,墙漆和地板瓷砖都挺新,房间布局合理,厨房也大,可以放烤箱,附近有个小公园适合遛狗,再走一段还有一个大型商超,几乎满足了钱墨的所有需求,是个非常理想的房子。
“这样,我急用钱,也不和你多客套了,你说个价,合适我就卖。”
“130w,我只有这么多。”
“你开玩笑呢!这差了30w呢!”
“这些家电、家具我全都不要,您看能便宜多少,我是诚心想买的。”
主人沉默了一会,说:“折个中吧,145w,你要是诚心想买,今天先给我转45w定金,然后我们再走后面的合同流程,签完合同之后,你再把剩下的100W一次性付清给我。你看怎么样?”
“定金我可以付,但是还是找个担保……”
“这要什么担保,房子又跑不了!我直接让了你15w呢!15w都够再买一个厕所了!”
钱墨还在犹豫。主人家拿了他的手机短信给钱墨看,又给他自己的朋友圈:“你看看,我老婆……以前多漂亮的一个人啊……你看,医院的账单,我是真的急用钱,都欠了医院好些了,我真的怕他们随时就把我老婆赶出去,她经不起折腾了……”
主人家见钱墨没说话,转身进屋翻出了他的身份证、房产证等一系列证件,又拿出一把钥匙:“你看看证件都齐全的,只要打钱,我现在就把大门钥匙给你。”
“过了这村可就再没有这店了,整个小区你都找不到一套低于150的。”
钱墨现在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他根本无法周全地考虑事务,眼前只能看到一个结果,一条路。他被伉俪情深的的故事打动,也被15W的优惠迷惑,最终他咬了咬牙应下了:“好!”
两个人加了微信,钱墨给主人家转了账,约了个时间去办过户手续。
“小伙子,你真是爽快人。这样,我明天就搬走,去医院附近租套房子,方便我陪床。你有事随时可以去医院找我,我老婆那个样子总是跑不了的。我把病床号给你……”
“大哥,不忙不忙,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呢。”主要是钱不够,他得让虞靖西从东北回来。
“不妨事,那我们……再联系?”
“嗯!好,再联系。”
钱墨揣着大门钥匙回了喜年。密码锁发出开锁成功的声音时,钱墨同时也听到了一声狗叫,门一打开Puppy就扑了上来,疯狂朝他摇尾巴。
钱墨半蹲着和它玩了好一会:“亲亲宝贝,今天是不是也在等我回家呀,真乖!”
“汪!”
钱墨抱着Puppy猛吸了几下。很快他就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家里还有一只会等他回家的小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但在那之前钱墨需要钱,他还差15万,他得想办法把这个窟窿填上。最有效的办法是找虞靖西要,但虞靖西不是慈善家,没理由凭空资助他。钱墨回想起之前几次虞靖西给他多打钱的理由,没总结出什么规律。
跟了虞靖西这么久,钱墨没有学会什么狐媚手段,只会两大招:1.直接问虞靖西要不要做,2.不问他,直接脱衣服。但这两个办法都需要虞靖西在身边才行,所以当务之急是让虞靖西从东北回来。上海有什么可以吸引虞靖西回来的东西呢?
钱墨放开Puppy起身去了浴室。他把衣服全部脱掉,开热水把自己打湿,然后对着蒙了一层水雾的镜子自拍了起来。这些照片经过筛选全部发送到了虞靖西的手机上。
很快,钱墨就收到了消息。
喜喜集团-虞靖西:让我看看你的脸。
墨:你回来看。
东北人的酒量和上海人的酒量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虞靖西在沈阳呆了近一个月,每天都昏昏沉沉,把醒酒汤当成饮料来喝。现在只剩最后一家保健品公司的收购没有解决,只要搞定就能回上海了。
如果说这段时间有发生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的话,也许就是钱墨最近总是主动给他发照片,还有许多限制级的内容。虞靖西想,有时候分开一段时间也不是坏事,不然他也不知道原来钱墨会这么想念他。
虞靖西以前觉得恋爱推拉的过程实在是很没有效率,但是不得不说,他现在有点享受这种酸甜的滋味。看得见吃不着,钱墨迟早要挨操。
这天钱墨还破天荒地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虞靖西接起之前,特意清了清嗓子:“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我的烘焙课要结课了,需要邀请一个朋友来参加结课聚餐,大家会烤东西分着吃,还有免费的饮料。”钱墨觉得自己的借口着实很拙劣——虞靖西能看得上什么免费的饮料?于是他又默默加了码:“而且快放假了,公司年会上我会唱歌,你要来听吗?”
虞靖西在钱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想说“好”,但他忍住了,假装不经意地问:“唱什么呢?”
“《月亮代表我的心》。”
“好老的歌。”
钱墨有点羞赧:“我不怎么会唱歌,所以挑了一首简单的。”
“那有什么好听的呢?”
钱墨梗住了,一下一下地摸着Puppy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但很快虞靖西那边说:“我知道了。你把时间告诉我,如果事情谈完了我就早点回去。”
“好。”
虞靖西想喜欢得多的人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他不过是昨天忘记给钱墨点赞,结果人家马上就打了电话过来。
挂了电话,虞靖西看向窗外。东北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个铜制的洗脸盆,既粗犷又可爱。
虞靖西想:刚才钱墨应该说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哎呀,这个人好笨啊,这么好的告白机会都抓不住。
虞靖西前一天喝到进医院洗胃,不过好消息是他在第二天下午成功签下了最后一个单子,搭上了6点的飞机回上海,够呛能赶上喜月的年会。
虞靖西背地里拜托徐宁把钱墨的表演安排到了最后一个,又给钱墨打预防针:“可能到不了。”下了飞机的时候已经快9点了,他准备直接去年会会场。司机快要到的时候,他想到什么,转身倒了回去。
该死,在东北呆了那么久,他居然没想起来给钱墨带点什么。在上海买东北特产是不可能了,他还能带什么礼品?
虞靖西快速地打量着两边的商店,一家珠宝店忽然跃入了眼帘。他放慢脚步,走了进去。
服务员迎了上来,问他要买什么。虞靖西想了一会儿说:“送男朋友的戒指,最好是一对的,有吗?”
服务员愣了一下,问:“是送您的男朋友吗?”
虞靖西点点头:“是的。我有点赶时间,您能快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