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德脸色愈发阴沉,江浔继续说,“你现在应该有所察觉了吧。杀曾忠仁的是你,不是我。自始至终,我没有要杀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追溯你们之上的人,为此,不得不逼你们入绝境。”
“不要跟我负气,郑先生,你以为现在希望你永远闭嘴的人是谁?难道是希望从你这条小蛇身上引出罪魁的我吗?”
江浔信步迈下台阶,经过郑家德时,他的视线淡淡的扫过郑家德布满阴霾的双眼,然后,不带任何感情的一掠而过。
保镖们围拢在他的周围,深色羊绒大衣挺括修身,风雪勾勒出江浔笔直的背影,那是一种让郑家德无比羡慕、渴望、努力、奋斗一生想得到的成功。而今,他大半生的奋斗却如同余烬过后的烟灰,要灰飞烟灭了吗?
不,一定还有办法。
一定有办法!
手机铃骤然响起,手下小弟一看来电立刻接起,瞬间脸色大变,上前道,“老大,不好了。工商税务一起上门,将公司的会计室给抄了。”
“手机给我!”
第86章 围剿七
救命之恩, 涌泉相报。
郑家德一直这样认为。
所以,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有底牌的。
那是一张很大的牌。
那张牌的名字叫——谢姚。
他再想不到,江浔第一步掐断的就是他这根救命稻草。
电话一直打不通, 郑家德的心彻底沉入谷底。依顾家权势, 谢姚不肯救他,不肯为他跟顾家翻脸也是情理之中。
挂断电话, 郑家德先坐车回公司。
他无视人心惶惶的公司众人,直接回到办公室,换了一个新的手机卡,打出第二通电话。
“我马上离境, 我要你保障我家人平安,保障他们现在的生活水准。”
通话被挂断。
郑家德脸色变的极为难看, 接着,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郑家德冷笑, 接起来只有一个明显用变声软件变过声的声音, “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的儿女, 就是我的儿女。他们会在一个安全富裕的环境中生活成长,如果足够幸运,将来你还可以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含饴弄孙、安度晚年”这八个字, 郑家德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今天上午在警局, 江浔也说过类似的意思。
不!
他绝不会如江浔所愿!
那个阴毒无比的小子, 他只会把他的孩子变成蝼蚁, 肆意玩弄、任意伤害!
这个阴毒无比的他子,他应该宰了他,像撞死他母亲一样把他也撞个稀巴烂!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能。
江浔现在怕是恨不能他对他下手,江浔身边安保铁桶一把严密,即便郑家德想拉着江浔同归于烬,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做不到!
不会有含饴弄孙,安度晚年的幸运了。
郑家德不得不打出最后一张逃亡牌,他带了几十万现金,坐在出城的运输车辆内,临近出城高速时,郑家德的心脏激烈跳动,怦怦怦,不似心脏跳动的声音,倒像命运的鼓槌在耳边敲响。
命运从来都是站在他这边的,这次一定也是!
郑家德这样想着。
高速路口的自动栏杆机降下,从收费站里涌出十数位荷枪实弹的警察,郑家德转头看向驾驶员。
驾驶员敏捷的熄火拔钥匙扔窗外一气呵气,打开车门就地滚出车外,躲在警方身后带着哭腔喊,“德哥,您别怪我!我家里也是老少一家子人,我要完了,我媳妇立码得带着我儿子改嫁!德哥,您别怪我!”
十数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郑家德,姜昕命令郑家德举起双手下车。郑家德身上有枪,逃不出去求个痛快才叫快意恩仇,可这位年轻时便敢□□、前些天刚指使司机撞死曾忠仁、身上背着制.毒.贩.毒大案,传闻中应该是悍匪一样的凶徒,只是举起双手,没有丝毫反抗的走下货车副驾。
双手被反拧在身后,冰冷手铐扣死双腕,怀中的□□现钞都被取出。郑家德就这样不发一言的被押送至警车,随着警笛响起,警车一路驰骋,郑家德明白,自己的一生,在这里已经结束了。
他应该奋起反抗!
他应该玉石俱焚!
他应该舍得一身剐,拉两个垫背也算赚的!
他应该……
警车空调温度适宜,车外朔风刮动白杨空枝,几只老鸹嘎嘎嘎的叫着飞向更远的天空。郑家德心中复燃的那把火渐渐的熄灭,原来,他并不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原来,哪怕监狱余生,他也想活。
原来,他连结束自己的悍勇都不复存在。
郑家德凶厉的眼珠慢慢沉了下来,渐渐升起的一抹木然,取而代之。可他又是那样的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的懦弱与恐惧,他急促的想为自己找到一个贪生的理由——
对!
对!
还有家!
我是为了家人!
我不能死!
我死了,除了姓凌的趁意,还有谁更趁意!
我要活着!
哪怕为了家人,我也要活着!
只要我活一日,姓凌的就不敢慢怠我的家人!
郑家德被捕,审讯工作进展非常顺利。宋天驾那边供认不讳后,郑家德这里也直接交待出上下线,甚至对警方接下来的抓捕工作提供了很大帮助。
但是,对于曾忠仁妻子的指控,郑家德半点不认。
曾忠仁已经死了,只凭曾母的口供给郑家德定罪,这相当艰难。
江浔时刻关注案件发展,他偶尔还能在警局食堂蹭顿饭。江浔说到当年案情,“那时郑家德还很年轻,他应该会由此得到一笔不匪报酬。”
“时间太久,二十年前的账户记录查不到。再说那会儿不像现在手机转账处处留有痕迹,那会儿北京二环房价还不到一万一平,几万或十几万也没多沉,现金就很方便。”姜昕扒拉开青椒,捡块牛柳,“很多案子都是熟人犯罪的情况居多,郑家德与曾忠仁算是老乡,一个县城的,所以,郑家德找曾忠仁。”
“还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江奕姐怎么可能会跟郑家德这样的人有交集。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我干妈,就是王阿姨根本不认识这个郑家德,而且干妈说,我妈妈也绝不认识郑家德。”江浔也抢块牛柳。
姜昕喝口青菜蛋汤,“你怎么没问我卓氏基金那边的调查情况。”
江浔声色不变,“不会有任何进展的,这种基金会实力雄厚,公司常年有大律师坐镇,三两下一搪塞,你们又不能用强。”
姜昕一挑眉角,“这回你可神机妙算错了,我一去,卓氏基金甭提多配合。卓氏集团的卓总更是通情达理的不得了,把当年负责此事的集团高层都找了过来,配合我们工作。”
江浔微露惊讶,不过从姜昕的神色中很快明白,低声问,“你提我了?”
“提了。我看卓家生怕哪里不配合得罪了你,你之前没有联系过卓氏集团问当年给曾芳提供手术费的事么?”姜昕问。
“没有。”江浔回答。
“为什么?”姜昕不能理解,“你与江奕姐的感情很深,也是为查清她当年车祸的真相才重启追诉。依你的敏锐,应该第一个查的就是卓氏基金。”
江浔放下筷子,“因为我知道凶手是谁,我需要的是证据,并不是寻找凶手。”
第87章 围剿八【营养液加更】
室内温暖如春, 洁白的水仙在葱绿悠长的叶子中抽出亭亭花穗,绽放出一朵朵袅娜洁白的花朵。
姜昕听江浔说完整个事情的经过,“我就是这样知道的, 是一场意外的偷听。要找到证据,需要力量。你不要跟我爸爸说, 我告诉你, 是因为接下来才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如果我出事, 你再告诉我爸爸。”
“你从没想过报警么?”
“没有证据,拿什么报警。非但不能报警, 连家里人都不能说。我姥姥姥爷都上年纪,舅舅舅妈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告诉他们, 他们的日子就别过了。我爷爷奶奶这边,那时我刚跟爸爸相认,那是我在爷爷奶奶家过的第一个春节, 要怎么说?说了又能怎样?我没有证据,他们是会相信我这个刚刚认来的孙子, 还是会相信他们看着长大的亲生女儿?”江浔神色平静浅淡。
“姜大哥,你是老师的独生子, 你生来拥有世间最珍贵的亲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成长环境,在我看来, 亲情不是无条件的。它需要时间的积淀, 需要亲人间彼此的付出, 也需要利益的权衡。”
江浔有些冷酷的说出他对亲情的理解, “我需要时间, 不只是为了搜寻证据, 也是为了我的亲人。我要重新追诉我妈妈的案子, 这不能只是警方的责任,应该是我们共同的责任。如果我两手空空就来报警,是让你们为难。”
江浔是个从不让人为难的人。
姜昕比江浔长十几岁,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心里很难过,很怜惜江浔,提醒他,“眼下没更进一步的证据,我不会在顾总那边多嘴。不过我看卓氏的卓总很怕会得罪你家的样子,他肯定会跟顾总说点什么的。”
江浔道,“没关系。面对亲人时,人总会有下意识的偏颇。我爸爸也不是圣人,即便卓氏基金当年为曾芳出资与顾守静相关,我爸爸也不会往顾守静身上想的。”
“你心里有数就行。”
姜昕拍拍江浔的肩,年轻人里面,他很少佩服谁,但他由衷佩服江浔。
如姜昕所言,卓总简直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倒是知道曾芳的事,不过曾芳丑闻一出,卓凡就立刻跟曾芳断绝关系,转而跟一户门当户对的女孩子订婚。
这事原过去了,谁晓得又来了个姜昕,请他配合调查。
原本这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结果,叫姜昕一说,这可真是——
之前,卓总连江奕是谁都不认识,家族基金也是真的每年会拨出一部分资金做慈善,这做的是实实在在的慈善!
谁晓得他们老卓家做好事,怎么反得了恶报!
原本林越跟江浔在外头做投资做的风生水起,林越别管姓卓还是姓林,反正都是他儿子。卓总看江浔也很好,毕竟,卓总是个精英派的势利眼。
他与顾二交情亦佳。
眼瞅两家交情延续到了下一代,谁晓得出了这么桩子事。
他家基金会竟然与江浔生母的谋杀案相关。
这可不是生意上你占便宜我吃亏的事。
其实顾二也没跟江浔生母结婚,奈何江浔十分能干,所以江浔的母亲便有了地位。卓总是不愿意与顾家结怨的。
他把当年主导资助曾芳的经理又盘问了一回,险把这位中高层问哭,“真的,卓总,要别的事,我肯定不记得了。曾芳这事,当年就是热点新闻。肇事司机固然可恨,可他家庭贫困,为了闺女的病远上A市,为了凑手术费,一天打四份工,疲劳驾驶出的事故。当时的新闻报道也很同情曾家,有一回跟时氏制药顾董身边的助理,就是凌特助喝酒。凌特助说,这孩子也可怜。还说当年他家里经济也很困难,当时凌特助跟着顾董创业时间短,他还说,要是他有钱就自己资助这孩子了。我们俩挺好,我想着也是个热点,做爸爸的再有罪,也连累不到孩子身上,我就说,我们基金会有这方面的资助项目。我把曾芳的资料递上去,夫人特批的。”
曾芳现在是臭了,不过当年可是个伶俐孩子,受到卓氏基金的资助后,亲自写了感谢信。卓氏基金还请媒体报道了出来。后来,曾芳治疗完毕,与母亲回乡后,每年都会写信到基金会。
她父亲坐牢,生活不容易,基金会索性资助了她的学业。
不过,曾芳读书一般,好在人生的漂亮,嘴甜会办事,如今看来,也豁得出去,很快在影视界崭露头角。
曾芳一直与卓氏基金保持联络,就成了卓氏基金资助对象中的典型代表,后来更是大红大紫,险些成了卓氏集团的太子妃。所以经理对她的事记忆格外深,连旁枝末节都记得。
卓总又回去问妻子,卓太太正靠在贵妃榻上敷脸,她一直管理基金中的慈善部分,听丈夫问及当年资助曾芳的事,皱眉说一句,“那时新闻报道出来,也是一个热点,有助于提升集团形象,底下经理递上来,我就同意了对她的手术资助。哪里料得到她这样不争气。”
“不是说曾芳。”卓总摆摆手,他们夫妻关系其实一般,但,两人是有共同利益的,卓总问,“当时顾守静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咱家的基金会,她怎么可能插手!”
“我告诉你,出大事了!”卓总脸色深沉,“曾芳的父亲,当初不是疲劳驾驶撞死的人,当年是谋杀。有人承诺曾芳的父亲,只要撞死那辆车里的人,就会出钱为曾芳做心脏手术。”
卓太太脸色一白,从贵妃榻上猛的站起来,“这怎么可能!”
卓总紧簇着眉头,卓太太一肚子话想问,最先出口的是,“撞死的是谁?”她仔细回想,因为这些年一直跟曾芳认识,卓太太对当年的新闻还模模糊糊有些印象,“我记得当时车里坐的都是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我当时还想过好可惜。”
“是江浔的母亲。”卓总道。
卓太太脸上闪过一丝讥诮,卓总说,“你别兴灾乐祸,顾二就这一个儿子,平时当眼珠看待。这事原不跟咱们相关,却一下子牵连到咱家基金会头上,岂不是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