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宁松了一口气。
好吧,他觉得他可能真的需要去医院看看了,大概是在那个实验室的时候,留下了一些除了视觉以后,不太明显的嗅觉,听觉上的后遗症……
总而言之,没有发生那样的事,真的很幸运,希望以后也能这样,如果可以的话……
第12章
他吐出一口浊气,从走廊走到客厅,语气轻松且温和:“赵先生,你需要的画我已经完成了。”
坐在沙发上的赵先生抬头,手指碰了下眼镜,“是吗?那太好了……”他站起身来,礼貌地询问道:“我可以看一看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还需要等一段时间,因为是油画,颜料还没有干透,现在拿走的话,颜料会晕染开,可能会毁了整幅画。”
“这倒没事……”赵先生笑着道,“我还可以再坐一会儿,并不急。”
“先去画室看看画吧。”
沈舒宁抿唇笑了笑,带着他进入了画室。
赵先生看过画之后很满意,他站在画板前凝视着已经完成的作品,鼓掌赞叹着:“这真是一幅完美的作品!我相信我的女儿和妻子一定会很喜欢的。”
他拿手机给沈舒宁转了尾款。
“你看看,对吗?”转了之后,他还拿着手机给沈舒宁看。
沈舒宁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抬头的时候,看到了赵先生放大的脸。
然后他愣在原地,浑身冰凉。
而赵先生却没有察觉,他抬头,脸上还带着笑,嘴巴一张一合,“这真的是一幅很棒的作品,沈先生,你太厉害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沈舒宁都浑浑噩噩。
他送走拿着画离开的赵先生,看着对方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他很确信,赵先生的右眼角是有一道疤痕的,赵先生还说这是家里的妻子给他刮眉毛的时候不小心刮到的,但至少,他刚才所看见的赵先生,右眼角光滑一片,一点伤痕都没有。
他不断说服自己。
【可能我看错了,一时眼花。】
【也有可能,是赵先生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褶子挡住了……】
【会不会是我记错了……赵先生根本没有疤痕……】
然而无论用什么样的理由,都掩盖不了他心里的恐惧。
在那么一瞬间,发现对方眼角没有疤痕的时候,对方的笑容对他而言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他有种自己会被撕裂吞噬的错觉。
仿佛自己变成了很渺小的存在,只能呆愣愣注视着头顶的捕食者,等着对方张开獠牙将他吞下去。
他抬手艰难的捂住太阳穴。
他真的迫切地希望这都是他的错觉,赵先生的眼角压根没有伤疤,又或者他只是看错了,然而那个不对劲的地方一直在脑海里不断重现。
“阿宁……”
裴念从背后伸出手抱住他。
柔软无力的双手,那种近距离的体温慢慢渗透开来,让沈舒宁回想起那些话。
“别担心,亲爱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会帮你寻找赵先生的。”
“去画画吧……”
他瞳孔缩了缩,下意识的挣脱开对方,靠在门边,面对着裴念,脸色还有些惊惶。
裴念没想到他会挣脱开她的拥抱,露出受伤的眼神,“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阿宁……”
她这样的表情实在让人怜惜,那双柔情的双眼溢处雾似的水汽,如同晨曦里笼罩在薄雾里的荡漾的水波,又似林间深处躲藏的鹿。
懊恼涌上沈舒宁的心头。
他怎么可以……怀疑他的未婚妻?他刚才在想什么?他居然以为,这和念念离不开关系。
她好不容易回来他的身边,而他却做出这样伤害他的举动。
他伸出手抱住裴念,强行压住内心的疑虑与恐慌,期期艾艾道:“抱歉,念念,我最近……状态不太对……”
“我明天就去医院看看,我会很快调整过来的……”
是的,他会很快调整过来的,这只是一些心理上的问题,他需要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
“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透露着愧疚与自责,还有一种无法说清楚的悲哀。
他多希望自己是一个正常人,这样他或许能没有心理负担忽略掉那些不怎么正常的事,只用错觉就能解释一切的诡异,说服自己没心没肺的继续生活着。
然而他不是,所以他无法忽略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它们在他脑子里不断放大,不断回放,想要占据他的理智。他原来处于崩溃的边缘,是裴念的出现拯救了他,因为有裴念,所以他愿意尝试自我救赎,一步步朝一个正常的人迈进。
“我很担心你……”
裴念仰头,眼中充满了包容担忧,“你知道的,阿宁,你是我的爱人,我们明年就结婚了,如果你出现什么问题,我会很痛苦的。”
“不用那么担心,念念。”沈舒宁努力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画画的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这很正常,只要调整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他低头亲了一下裴念的额头,“我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
没错,他们都会好好的,迎接他们的婚礼,此后他们的生命会永远绑定在一起。
他会和念念在一起,生下一对可爱的儿女,他靠画画养家,和着念念养育他们的孩子成人,是男孩的话看着他娶妻,是女孩的话看着她嫁人。
六七十年后,他们垂垂老矣,握着手告别这个人世。
想着未来的日子,他内心的恐慌如潮水般散去,变得安定起来。
“你要看心理医生吗?”
“是的,我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总觉得身边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而且会产生莫名其妙的幻觉……”沈舒宁揉了揉眉心。
“裴念不是已经回来了?难道她没有让你好起来?”陶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满。
“陶杨,这和念念无关。”沈舒宁无奈道,他不知道为什么陶杨对念念意见那么大,他夹在中间真的很为难。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面对的是千百年来无法解决的婆媳问题,而陶杨就是那个婆婆。
所幸的是在念念面前陶杨还算收敛,没有做太过分的事。
陶杨嘟囔了什么,然后叹了叹气,“行吧,这样,我这里有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我给你联系下,联系到我打电话给你。”
“你这几天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谢谢……”
“你我之间,还用说什么谢谢,我这里还在公司处理事务,先不聊了,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沈舒宁心里的石头落了下去。
他对心理医生这个行业不太了解,在网络上查了下,资料太杂,眼花缭乱的,最后只能求助陶杨,陶杨找的心理医生,他会很放心。
第13章
陶杨很快为沈舒宁约了心理医生。
对方在业内很有名气,治愈过好几例出现心理疾病的军人,甚至包括特种兵,平常人根本没有办法约到,因为陶杨和他的关系不错,所以答应过来给沈舒宁看看。
地点定在陶杨的家。
沈舒宁来过陶杨的家两次。
第一次是陶杨离开孤儿院的一个月,陶杨偷偷来找他,说:“宁宁,我带你去我家玩吧,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在家。”
他跟着陶杨来到这个地方,觉得像是进入了欧洲中世纪的宫廷,陶杨带他玩了很久,他还在这里见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头上戴着黑色斗笠的小孩,在一个很漂亮的花园里看着他们的方向,陶杨悄悄对他说:“那就是我弟弟了。”
“爸爸说,领养我就能让弟弟病好,等弟弟病好了,还能奖励我一件事,我已经想好啦,等弟弟病好了我就给爸爸说,让宁宁你也过来这里,这样我们就都不用待在孤儿院了。”
他远远的看着那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尽管隔着一层斗笠,他也能察觉到对方冰冷打量的目光。
之后陶杨在信里说:弟弟的病没能好起来,他死了。
那个孩子死了,而那对夫妇养陶杨已经养出了感情,于是陶杨留下来,继续待在那个宫廷一样的地方,当着尊贵的小少爷。
第二次来到陶杨的家,是在他回来的时候。
他被陶杨带回到这里,在这里住了几天后,他很不习惯这个地方,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他看见的所有人,都是扭曲荒诞由血丝构成的怪物。
而陶杨的家里,佣人实在太多了。
那么多个怪物,摇摇晃晃走到他面前,朝他露出嘴巴咧到耳朵后面的笑容。
在陶杨给他补办了身份证后,他说自己想要出去住,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而后陶杨给他买了远离市区的郊外小洋房。
而今天这是第三次。
沈舒宁下意识不喜欢这个地方,他觉得这个地方太华丽也太冰冷,给人的感觉如同巨大的囚笼,但他没有办法,陶杨帮了他那么多,他不可能再提出别的什么要求了。
裴念似乎察觉出他的不安,握紧了他的手,朝他弯唇笑了笑。
“别怕,有我在。”
她说。
高大的石柱,看不见尽头的走廊,脚步踩下去,都能听见回声,沈舒宁低下头,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倒映着他的身影,随着他的走动,倒映的身子歪曲的晃荡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陶杨走在他身边,说:“你待会儿见到他,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可能会进行适度的催眠,不过你放心,我在旁边看着,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
沈舒宁疲惫地点了点头。
上了二楼,陶杨推开了一间房间门。
房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听到门开的声音,回身来看,然后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了……”
他的身形修长,戴了金丝眼镜,眼角有一颗痣,鼻梁高挺,长相斯斯文文。
“西卫,赵西卫。”
陶杨朝沈舒宁介绍道:“给你治疗的心理医生。”
又朝对方介绍沈舒宁道:“沈舒宁,我最好的发小。”
“您好……”沈舒宁伸出手,姿态放得谦卑。
“您好……”对方言笑间如沐春风,他握住了沈舒宁的手,“从陶先生口中听到沈先生很多次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果然啊,人如其名。”
沈舒宁……
相貌便让人舒以温宁。
赵西卫短暂的握了沈舒宁的手一下便松开,他拉开椅子,语气温和,“请坐吧……”
沈舒宁坐在椅子上。
这间房间是纯粹的白,没有其它颜色,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以及几张椅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环境让沈舒宁有几分舒心。
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等待着接下来的诊治。
赵西卫将带来的箱子放在桌面上打开,取出一些东西,沈舒宁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可以猜测出是一些用于医学上的仪器。
赵西卫取出来后放在一边,看到他的表情,笑了起来,“别紧张,只是拿出来做个备用。”
他掏出手帕擦拭干净手,“对了,你需要陶先生和你的未婚妻留下来吗?还是让他们离开?”
沈舒宁抿了抿唇,“让他们留下来就好。”
念念离开的话,他觉得这个心理咨询可能继续不下去,毕竟他实在没办法和一个血丝的怪物正好且良好的沟通,然而如果只让念念留下,陶杨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却离开的话,从感情上说不过去。
他会小心地保护好一些秘密,不让任何人知晓。
“好的……”赵西卫讶异了下,然后继续笑着,“那我们开始吧。”
“只是进行简单的聊天询问式作答,请放松一点。”
他合上双手,柔声问道:“之前陶先生已经给我打电话说了一些情况,不过毕竟陶先生是第三人,我还得重新从你口中了解一下。”
“会发生嗅觉和听觉上的错乱是吗?”
“是的……”沈舒宁干巴巴道。
“比如?”
“忽然闻到很浓重的血腥味,听到有人求救……但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许这个实际上还要斟酌几分,他也不是很确定。
“还有吗?”
“晚上的时候,会听到一些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赵西卫挑了下眉头。
“是的,会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奇怪……像是飞蛾……又或者是莫名其妙的响动声……”
“有睁开眼睛看过吗?”
“太困了……睁不开眼睛。”
赵西卫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沈先生下次可以尝试下睁开眼睛看看,如果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的话,可以考虑是幻听。”
“可能是在睡眠的时候,脑内神经出现问题,不协调什么的,对了,最近一段时间作息怎么样?”
“还好,基本都是十点左右睡,七八点起床。”
“再往前呢?”
“再往前……有过一段时间的作息紊乱,两三天不睡觉……”
那时候,念念的离去让他沉溺于痛苦之中,他的作息和心理都处于极不健康的状态。
“这样对身体可不好。”赵西卫关心道:“两三天不睡觉,身体会承受不住的,有不少猝死的新闻都是因为长时间不休息导致心脏出现问题,下次不要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