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姐姐那里住也行,但是每周得去姐姐那边一趟,把你二姐也拉上,她自上了高中,真是野得不得了,从来也不打电话回家一趟,好像住校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一样。”
二妹这小妮子,很是有自己的主意,在这栋房子里是三天打不出个屁来的主,也跟小弟似乎并不亲密,昨天从她这里拿了学费后,今天一大早就回学校去了,见都不见弟弟一面,顾英红即便很不悦,也无可奈何。
“还有,你小子,给我听清楚了,在学校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姐姐说,别只跟金潜还有小胖讲,他们两个也都还小,能出什么好主意?知道了?”顾英红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转眼看房间通风不好,闷热得少年一头的汗跟着流,便捏了捏少年的脸颊,说,“看你头发湿的,姐姐去烧水给你洗个头,你去院子里跟小山玩儿会儿,乖。”
顾青书看了看手里皱巴巴的一沓子钱票子,目光却落在姐姐的穿了好几年的旧布鞋上,布鞋缝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上面还打了个补丁。
他自己的布鞋是去年姐姐寄回来的,因为穿得很小心又很爱惜,日常极少走路,全靠坐胖子和金潜的自行车行动,于是到现在还干干净净像是新的。
顾青书默默收回视线,听话地‘嗯’了一声,让姐姐先下楼,说自己要把学费放起来,姐姐就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出去了,把小房间留给顾青书一个人。
少年等姐姐一走,立马麻溜儿地从床底下的小抽屉里翻出个铁盒子,打开看了看,又找来纸笔写了几个字放进去,最后和姐姐给的一百块分别装在左右两个裤兜里,下楼找小外甥去。
小外甥季潇山今年三岁,在院子里跟顾家老太太的心头肉、也就是二叔家的熊孩子顾国栋一块儿用木棍在地上戳蚂蚁玩。
今年七岁的顾国栋小朋友光着脚在院子里跑,忽悠三岁的季潇山玩自己用尿和的泥巴,再拿泥巴去砸这一片儿所有人家的门。
顾青书刚走近,就听见顾国栋这熊孩子又笑眯眯地出馊主意,而三岁的傻外甥被对方口头承诺的棒棒糖所贿赂,当真是准备用手去抓那泥巴然后跑出去霍霍所有邻居家的门。
顾青书立即顺手从旁边的矮草丛里摘了一颗青色的小苍耳,丢到顾国栋的头上,又假装什么都没有做的笑着喊住了小外甥:“小山。”
三岁的小朋友差一点就要抓到那尿泥的小手立时顿住,回头一看,欢天喜地地冲过来抱住顾青书:“小舅舅!”
“嗳,小山想舅舅了吗?”顾青书弯腰一下子就将小朋友抱起来,然后又看着蹲在地上,不加掩饰地瞪着自己的混世魔王顾国栋,好心地提心说,“哎呀,栋栋,你头上那是什么呀?好像是毛毛虫!”
顾国栋根本不信,胖乎乎的脸蛋上写满狐疑,这是被骗过太多次的后遗症,但看可恶的顾青书一脸担心害怕的样子,又怀疑头上说不定是真的落了一只毛毛虫,好一会儿,心里一边打鼓一边用颤抖的手往头上摸。
头发后脑勺的部分他轻轻一抓,当真抓着个满是刺的小东西,顾国栋小朋友顿时吓得大叫,一声‘奶奶救命’脱口而出,撒丫子就准备跑进房间找奶奶,结果腿一软,反而一转身就又一屁股跌坐到了方才自己用尿和的泥汤里!
虎头虎脑的顾国栋愣了一秒,哇哇大哭,顾青书则一脸无辜的站在旁边,看着老太太健步如飞从屋子里冲出来哄小孙子,自己则转身找姐姐去。
在院子厨房里烧水的顾英红这会子刚好端了一壶热水,又拉了个凳子摆上小盆,准备给小弟洗头,见院子里讨厌的顾国栋嗓门贼大的不知为何又哭了起来,便问弟弟:“他又怎么了?”
这二叔的孩子不愧是奶奶带大的,一哭二闹三不讲理那是模仿到了骨子里,反正只要有什么东西不如他的意,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到手,就要撒泼打滚地去抢,每回这样,即便二叔觉得有点不成体统,也还是被老太太骂了几句,就满足自家宝贝儿子,所以这招如今在顾国栋的手里越发炉火纯青。
顾英红很不喜欢小孩子这样得不到就哭闹的举动,奈何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儿子也逐渐朝着这方面发展,闹得顾英红也只能越来越严厉,私心里则怀疑儿子是跟那蛮横的栋栋学坏了。
顾青书听姐姐这么问,一副纯良的模样,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顾英红被那顾国栋吵得头疼,好在没一会儿顾国栋就被老太太哄回屋子里了,这才放松下来享受照顾弟弟的时间。
她拉着弟弟背过身去,伸手就往少年略长的头发里面取下两三个黑色的小夹子,把弟弟藏起来的两条指头粗的麻花辫露出来。
少年头发又多又跟缎子似的黑亮柔顺,耳后的长辫子一解开,瞬间蓬松地散开,遮盖住少年纤细的脖颈。
顾英红瞧着不管是长发还是短发都好看得跟画儿一样的小弟,心都又软了几分,找了个小凳子便让弟弟坐下,然后叫弟弟脑袋往配好了的温水里面一伸,黑发全部倒进盆里,头发便如海妖的鱼尾在水中漂浮荡开。
顾英红做事儿利落,给弟弟洗头这件事更是做了千百回了,然而每次给小弟洗的时候,都总是节奏都莫名慢了下来,跟对待这世上最宝贵的宝物那样,轻不得,重不得的搓揉。
三岁的小外甥蹲在旁边,用小手捧着自己的脸蛋看妈妈给舅舅洗头,无聊又炎热的夏日晒下一片树荫为他们乘凉,小外甥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正是发呆之际,一只蓝色的大蝴蝶忽地扑扇着翅膀停留在舅舅那从白衬衫里露出的天鹅颈上。
“呀!蝴蝶!”小外甥惊喜地指着舅舅的脖子给妈妈看。
顾英红当即也笑了笑,心想着这时候若是有相机的话,一定要把这趣味的事情留在相片里,可惜相机那东西可是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的奢侈品。说到照相,别人家的孩子过生日都能去照相馆拍照,她的小弟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正这么想着,余光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似乎被什么光闪了一下,顾英红下意识回头往院子对面看了一眼,院子对面是斜对门人家半人高的院墙。此时是快正中午的时分,大家都在家里躲闲准备开饭,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那闪光,大概是眼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去照相馆拍照是要化妆的,是件大事儿呢,额头上甭管男女还得用口红点个红点,都觉得自己美呆了哈哈~
要不要让这四个好盆友相约照相馆去拍个额头戳红点,脸蛋也打满腮红的猴子屁股照片呢?
☆、布鞋
顾家中午像是并不打算弄饭吃。
向来热衷于打麻将的顾老头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麻将馆,中午大概也就在麻将馆凑活凑活,不打算回来。开了厂长家汽车去市里的二叔两口子中午也是要在外面吃饭,赶不回来,于是今日的中饭顾家老太太就没有要做的意思。
顾青书洗完了头,坐在院子里任由姐姐给他擦水,仰面偶尔撒娇一样往姐姐身上倒去,大姐便一边轻轻拍他的脑袋一边又佯装生气,说:“给我好好坐着,没骨头吗?”
少年‘嗯’了一声,语气满满都是依赖,说:“没有。”
顾英红立马笑道:“没有也给我坐好!都十六岁了,还这么喜欢找姐姐撒娇,胖子和金潜看见了可是要笑话你的。”
顾青书抿了抿唇,不以为意,但却安静着,几乎要融入这篇郁郁葱葱的浓烈树影中。
屋内还传来熊孩子小国栋要吃午饭说饿了的哭嚎,外面的顾英红姐弟两个听见了,也见怪不怪。
顾青书明白,老太太那是生怕姐姐吃了家里一粒米,所以才让最疼爱的小孙子国栋饿着,也不愿意做饭吃。
按照老太太的说法,嫁出去的女人,那就跟娘家没有关系了,是外人。
这么说,姐姐恐怕从昨天抵达家里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什么……
不饿吗?
顾青书那被姐姐揉得乱七八糟的黑发遮住眼睛,藏在凌乱略长黑发下的浅茶色瞳孔都黯淡了几分,正犹豫要不要拉着姐姐去金哥那里开小灶,但又害怕姐姐不高兴,想了许久,向来总是能想到办法的脑袋都像是被姐姐的手揉成了面团,一点儿也不灵光,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正沉默着,忽地头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顾青书往后一仰头,漂亮的狐狸眼便被大桑树的光斑落了满目的星河,盈盈地望着姐姐,问:“怎么了?”
顾英红爱怜地笑着,敲了敲弟弟光洁的额头,一面将袖子从手肘处放下,一面刚洗过头的水往院子边儿上一撒,‘啪’地一声落在烈日底下,迅速蒸发:“你人我也看了,学费也给了,姐姐得回去给你姐夫做饭去。”
少年留不住姐姐,头发还湿着呢,姐姐就又拉着他跟他讲厨房里哪些包裹是姐姐带回来的,哪些是需要早点儿吃掉,哪些能放半个月。
顾青书听姐姐唠叨了好一会儿,最后看姐姐当真执意要回去,便跑金潜那里去借自行车,准备送姐姐下坡去,免得姐姐跟小外甥走下去被晒坏了。
此刻正是大中午,狗都不愿意往外面跑,顾青书却要借车。
刚又冲了个凉的金家少爷正全家坐在一起准备开饭,刚给姓高的打了电话,喊人过来,结果就见青书从小路□□落地,还湿哒哒的黑发有些黏在脸侧,有些俏皮地弯曲着,耳后因为嫌弃太热,而总藏在略长短发里面的小辫子更是撒开落在了胸前,比平常更多了几分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丽。
又纯又欲。
金家少爷拉着头发还湿哒哒的青书进了屋子,听了来龙去脉,表达着不悦:“这都十二点多了,你家里也不留你姐吃个饭?”
金潜一边说一边帮顾青书那跑到前面的长发拢到身后去,且捏了一手的水出来,眉头顿时皱得能夹死蚊子一般:“你头发也没干,又想感冒是不是?进来我给你吹干。”顾家的吹风筒早就坏掉了,但是家里的大人也没有打算再买一个回来,好像买回来一想到要给顾青书用,就心痛得不得了,活像是吃了天大的亏。
顾青书手被金潜那明显比他黑一个色的手捏住,不由分说就要拉他去一楼的卫生间吹头发,只是顾青书却不愿意,微微仰头看着金哥,手捏了捏金哥的手指头,道:“没有时间了,我去去就回来,你快点把钥匙给我,一会儿我姐等太久,说不定直接拉着小山走了,我东西还没给她呢。”
“什么东西?”
“反正我要送姐下去,你车子接不接呀?”湿发滴滴答答落了少年一身的暗色斑点,贴在他微微发汗的身体上,于是白色的纯棉衬衫直接印出属于少年的几抹浅粉的肤色。
金潜扯了扯嘴角,依旧是霸道地不同意,回头直接对金妈妈说:“妈!我出去一趟,今天青书来我们家吃饭啊。”
“哎呀!是青书吗?青书快进来,今天阿姨家里炖的有牛肉哩,快快,外面日头毒着呢,别晒坏了,进来吹吹空调。”金妈妈背对着正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儿子这么一声吼,便回头笑着邀请,又问,“金潜你出去干嘛?马上就要开饭了,不要乱跑。”
金潜不耐烦的‘嗳’了一声,却对着青书得意地挑了挑眉,穿了球鞋便利索地出门骑车准备送青书的大姐去。
顾青书连忙跟金妈妈打了招呼,谎称自己吃过了,转头就追着已经骑在车上的金潜,很不高兴地说:“我姐姐不喜欢总麻烦你。”
“我喜欢被麻烦。”少年金潜说这话的时候一股子悍匪的口气,“行了,你别站在这里挡我路,有你这两分钟,我早把大姐送到车站了,我们也不必还在大太阳底下站着。”
顾青书瞪着金潜,金潜笑着看顾青书,正是僵持着,仿佛势均力敌,谁知下一秒就见纤瘦的少年伸手捏了一把金潜的痒痒肉,金家少爷当即大嚎一声,‘嗖’地一下从自行车上下去,求饶说:“我错了我错了,犯规啊!犯规!”
顾青书笑着对金潜吐了吐舌头,骑走人家的自行车就送姐姐去。
被甩在后面的金潜还在大声喊顾青书:“小狐狸,一会儿回来到我家来听见没有?”
顾青书松开一只手摆了摆,却没说来还是不来,金潜看了,却是从鼻腔哼出一声颇为宠溺的笑来,抓了抓头发,转身回了屋里。
一楼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五菜一汤,金妈妈瞧见儿子回来,青书却不在,还扯着脖子瞅了瞅,问:“不是说让青书那孩子一块儿吃饭吗?还有,你去叫一下高醒,刚才打电话也说不来不饿,你们现在这些小孩儿,大白天就知道吃些零食喝那些没营养的饮料,当然正经饭都不爱吃了。”
金潜屁股还没坐到餐桌旁边的椅子上呢,就又被老妈打发出去叫高醒,但也没有一点儿不乐意,一边扯了根香蕉打开,准备先垫垫肚子,一边道:“青书他送他姐姐去了,估计一会儿也害羞不好意思过来,妈你炖的牛肉有多少?给青书留个小碗,多点儿番茄。”
金妈妈则喊金爸爸去做,金爸爸在厨房刚刚解开围裙,把盛满牛肉的大锅端上来后,好奇般询问儿子:“怎么青书都回来了,他二叔还没回家?”
金潜对他老爹翻了个白眼,一副看傻子一样的表情,说:“他二叔根本就没把他放眼里,就你还对他二叔客气,要他那样的人在厂子里也干不了什么好事儿,早就该辞了,免得拖厂子后腿。”
金涛严肃地敲了敲桌子:“你这些话不要到外面乱说,好歹那顾建辉也是青书的二叔,人家是一家人,你在外面说他家坏话,青书面子上也过不去。还有,厂里的事情你个孩子懂个屁,少在那儿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