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完,在金厂长进来之前便恢复成正常同学朋友应有的距离。
金厂长穿着厂里的制服就来了,仰首阔步,气势不凡,只是进门之后并不先行走到顾青书的床边去,而是继续站在门口,帮顾家的老爷子扶着门,跟顾老爷子说:“老书记你先进。”
老爷子早就不是书记了,笑了笑,跟金厂长客气道:“不要这样,叫我老顾,说了多少回了。”
“我这不是改不过来嘛。”金厂长在老爷子面前一直很谦逊,从来没有个厂长的架子,和老爷子互相说了几句玩笑话,到底是拗不过老人家,坐到了顾青书的病床旁边,老爷子就坐在后一位的地方,胖子、金潜、姚祚三个小辈连带着高醒都站在旁边去。
顾青书从金潜一进来,便没有看金潜一眼,只将目光落在两个大人的身上,不等金厂长开口说话就很礼貌的道谢了:“金叔叔,你这么忙还来看我,真是不好意思,这些天麻烦你们家了。”
金厂长摆了摆手,微笑道:“麻烦算不上,最主要是你现在好了就行,钱本来就是转来花的,花在无愧于心的地方,那就是钱最好的归宿,你不要想着还这些东西,好好念书,你爷爷也是担心你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消化不过来,过来看看你,你有没有什么跟爷爷说的?”
顾青书看向爷爷,爷爷有些拘谨,似乎是忽然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其实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无所谓,顾青书能见到爷爷来看自己就很开心了,但却也明白为什么爷爷会这样同他无话可说,哪怕关心他,也需要找人跟着一起来,才敢过来。
原因顾青书不用过多思考都明白是跟顾建富有关。
大抵顾建富是顶罪进去这件事,爷爷从始至终都知道,或许是因为愧疚,所以从一开始就说定了厂里的房子未来留给他,也因为愧疚,所以不管青红皂白,永远都是站在他这一边,对他好。
如今事情败露,爷爷觉得没脸见他,也怕他不见自己,才会这样吧。
顾青书按理说应该把爷爷也归为二叔那边才对,可感情这件事,爷爷从小对他就打心眼儿好这件事,却做不得假。
爷爷以后也活不了几年,七十岁不到就走了,上辈子他跟金哥还债了好几年,等稍微富裕了一些,爷爷什么都没有享受到便离开了,倒是二叔后来还上蹿下跳的要跟他攀亲戚。
这回,顾青书不想有遗憾,只是他若是这里原谅爷爷,一会儿大家都走了,高哥肯定又要说他是双标。
顾青书看了一眼高醒,高个子的少年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似的,扭开头去看别的地方,好像在说‘我不看不说你,放心双标去’一样。
顾青书在心里‘切’了一声,丢开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什么都不在乎的去握住爷爷的手,一开口便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从前:“爷爷,你最近身体好不好?”
老爷子沉默的笑了笑,松弛的皮肤搭在眼睛上,就听了大孙子这么一句话,便呜咽着,一边握着大孙子的手,一边拍了拍手背,瞧见那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淤青,语不成调地说:“疼不疼啊?乖孙。”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顾青书在家里人面前还是报喜不报忧,跟他大姐一个性子。
“说谎,我听小胖说,你都开刀了,后续还要往身体里装个什么什么人工起搏器,是又要开刀吧?这机器放到身体里去,一直不取出来,肯定难受,但不做也不行。青书……爷爷暂时拿不出什么,但拜托了你金叔叔,金叔叔说愿意帮你联系最好的医生,你……”
爷爷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年轻的声音截去:“爷爷,这个你跟金叔叔都不用操心,青书爸爸也拜托我了,我也跟我爸那边谈了清楚,过几天就带青书重新去北京做手术,全国最好的医生就在那儿,最好的医疗设备也在那儿,修养恐怕也要大半年,所以顾叔叔都委托我帮忙办理转学手续了,等到了那边,一切都有我看着,你们都放心就是。”
“这样吗?”爷爷对高醒这孩子不太了解,对麻烦高家这么大一件事儿自然也心里有些打怵,但之前也听金厂长说过高醒这孩子来历不简单,家世不凡,那高醒既然说要去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设备,怎能拒绝?!
“是这样最好!这样最好!”爷爷激动地站起来就去跟高醒握手,“高醒是吧?真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小高……这,这钱我以后一定凑着还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帮帮我家青书,他以后也会报答你!”
高醒可不敢让老人家这样隆重的谢自己,比爷爷的腰还要弯下去不少的给爷爷鞠躬,说:“没事没事,青书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更何况钱的事情也不用还,原本青书就帮了我不少,爷爷不要操心钱,就想着手术一定要顺利就可以了!”
“哎,这、这……行吧!但钱还是要还的,一定还!”老爷子了却了一块儿心病,大孙子还跟自己和以前一样好,顿时就不像来时那样萎靡,啰啰嗦嗦吩咐顾青书了一大堆事情,最后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帮大儿子跟大孙子求情了一番,很是语重心长地说,“青书,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你大姐跟你爸要一块儿去深圳的事情,我听你姐说,你不同意,想去北京也带着你姐,还不太想转学,你不要胡闹,好好听人家小高的话,人家是城里人,从首都来的,比你懂的多,要是希望你姐姐以后不靠男人吃饭,就趁早让她出去打拼。”
“可是……”顾青书早就被高醒说得没那么坚定了,如今爷爷再提,也是没有脾气,“可是姐姐一个人去,带着一个在监狱里十年,出来以后又流浪了五年的人过去,也只是累赘。”
“这话不对,你也太小看你爸爸了,你不信就问问你金叔叔,你爸年轻的时候多能干,别人不敢去干的活,他就敢!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一点,就是太孝顺。从小,你奶奶就跟他面前念叨小时候你爸顽皮,跟你二叔疯的时候,把你二叔腿给摔断了,虽然是老二自己跑步不小心,但那时候你奶奶心疼得很,你爸也愧疚,就对老二很好,养成了习惯,改不了,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老爷子叹了口气,跟大孙子道,“你要怪,就怪爷爷吧,别怪你爸爸,你爸爸在监狱里的时候,每回我去看他,他都要问你怎么样,知道你从小身体不好,也没钱看,着急得嘴上起好些泡泡,但没办法,他帮不上忙。”
“后来出来了,不敢回来,给了钱也很少,既想守着你们,又不想让别人把他认出来,心里难受,才爱上喝酒,你放心,我已经让他把酒好好戒掉,去了深圳那边,先跟着金厂长的小舅子一块儿熟悉熟悉当地环境,然后再看看做点儿什么营生,他是有案底的,干工恐怕别人不要,不过也看他的造化就是了。”
老爷子说了一堆,最终问题还是抛给了顾青书:“所以,青书啊,你就同意你姐姐跟你爸一块儿去吧,两个人也有照应不是?亲父女呢,你姐姐也这么希望啊。”
顾青书这些天见姐姐的时候,姐姐从没再提过顾建富半句,大姐永远是把他摆在第一位的,让他伤心都不舍得,所以一字不提。
“爷爷,你不用问我,我不管这些,反正只要姐姐愿意就好,她干什么都行,我没有不同意。”顾青书愿意让顾建富跟着姐姐去深圳发展,却不代表愿意就这么接受他。
老爷子以为劝好了大孙子跟儿子之间的关系,乐得合不拢嘴,当场就说要叫大儿子过来跟青书说说话,顾青书不想见,却不好拒绝爷爷,正是为难,好在高醒出面说他得休息了,才算作罢。
众人待了不到一个小时,金厂长还有事,必须离开,便和老爷子先走,说是到时候送行再来。
大人一走,高醒便要赶其他所有人都出去,当然,意图很显然还是想让金潜出去。
胖子和姚祚依旧是搭不上话,站在一旁表情茫然的坐等两位大哥剑拔弩张打起来,却不想下一秒胖子被顾青书要求要单独谈话,其他人全部都给轰了出去。
随着两位大哥出门,房门‘砰’的一声轻轻合上,胖子眨了眨自己的小眼睛,坐在面向病房窗户的位置,一边看夕阳下的小狐狸轻轻揉手臂上的针孔淤青,一边歪着脑袋,夸张的求说:“大哥,我叫你大哥,快让外面两个大哥和好吧!我特么最近跟姚祚都快要精神分裂了。”
顾青书看着面前吊儿郎当装可怜的胖子,许久没有讲话。
夕阳璀璨的晚霞将惊艳了这座城市的少年柔化得美不胜收,好一会儿,才笑了一下,跟胖子道:“郑达,你相不相信重生?”
“啥玩楞?”胖子懵逼。
作者有话要说: 胖子:完了完了,小狐狸脑子瓦特了!!!
感谢在2020-11-13 21:54:54~2020-11-14 21:1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雾兮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舒帝岚 30瓶;w 20瓶;magic 10瓶;雅雅卷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9、三年
病房外金家少爷很快被金厂长家的司机叫走,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像是有什么话要同金潜说,金潜没有办法不去, 看了一眼病房的门,最终将目光落在高醒的身上, 转身离开。
金厂长的小轿车还在医院楼下等着, 老爷子因为还想要跟大儿子、孙女见面,就又改了主意, 不坐金厂长的车子回蓉城, 步行去了孙女顾英红的出租屋。
金潜跟着司机叔叔一块儿开门上车,一进去, 便问:“爸, 什么事?”
金厂长在用眼镜盒里配的眼镜布擦镜片, 常年佩戴眼镜的鼻梁上有着明显的两道压痕, 压痕两旁则是一双和金潜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眼, 垂眸时叫人觉着温和,抬起眼睛戴上镜片,那气势便截然不同。
金厂长没有回答金潜的问话,而是和前面的司机说了一声:“开车吧, 到文老板的果啤厂。”
金潜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稍微想了想,犹豫着说:“爸,文老板那边怎么了?”
金厂长冷眼看了看自己这个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完全荒废了学业的大儿子,语气全然没有面对顾青书时那般温柔:“你说怎么了?你们合作,从他们那里买证,从他们那里沟通的牛奶渠道, 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奶茶店也不开,怎么着也得亲自过去跟文老板道个歉吧?说好了每个月都要供应,你们看看你们都多久没有开张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事。
金潜淡淡地松了口气,扭开头去看窗外的风景,眉宇之间永远蓬勃的睿智在此刻被浓厚的戾气笼罩:“开不了了,也没有心情开了,再加上到处都是奶茶店,青书他二姐还准备听高醒的把奶茶店转给我们,我们自己做没意思,准备转让店铺了。”
金厂长‘啧’了一声,不高兴地说:“简直胡闹!我从前就说你做什么事情不能半途而废,你从来都不会听我的,要不是人家顾青书天天看着你,在后面督促你,我看你是高中都懒得上,以为有我这个厂长当爸爸,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是不是?”
“我告诉你,我是我,你是你,我的东西,以后你一分也拿不到。”
金潜耸了耸肩,对此并不在意:“好。”
“你这是什么态度?之前不是还跟我说,你想要辍学去创业吗?现在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投资人?”金厂长最近发现儿子分外的焦虑,有心事,只是金厂长不是个擅长和儿子谈心的男人,谈心什么的太过于肉麻。
“你不是不答应吗?”金潜忽地又扭头回来,惊讶的看着金厂长,“等等,金厂长,你不会是答应了吧?!”
“没有,学生就是要有学生的样子!不读书算什么学生?!”金厂长无语的看着大儿子,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好朋友病了,眼见着你们这三个小混蛋要变成两个小混蛋,心里不舒服,所以一直撺掇我让我劝顾老爷子,让青书用我们的钱来治病,可说实话,要当真我们来安排,顾青书可只是去省里治病,在北京没有门路,也没有能照顾他的人,不是你爸我怕花钱,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够救人一命就是好事,可也要量力而为你说是不是?”
金厂长看金潜并不看自己,但知道金潜听得进去,便继续说:“至于你最近拼命想要辍学去创业的事情,我考虑过了,这不可能,你不过是看高醒那孩子搞得风生水起,心里有点儿不平衡,也想要插一脚进去。你从小做什么都是带头的,如今高醒来了,比你更像带头人,也比你见多识广,比你更有领袖风范,你着急了是不是?”
金潜想要摇头,因为金厂长说的这些都不是他想要创业去的真正目的,可摇头也是不对的,因为他的确是想要超过高醒,心中有一团无法压下去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心脏,时刻提醒他,只要一切都比高醒弄的好,一切也就都会恢复原样了。
这就好像是自然界中吸引雌鸟来□□的雄鸟一样,雄鸟会打扮自己,将自己的尾巴和身上插满一些长须树叶,还要装饰鸟窝,等雌鸟来了,立马就开始跳舞,再带着雌鸟去看自己的鸟窝,雌鸟货比三家,只会和鸟窝最漂亮、雄鸟跳舞最好看的鸟在一起。
金潜看动物世界的时候,就看见过有雌鸟原本都跟一只雄鸟回了窝,却因为半路突然杀出来一只花枝招展的雄鸟,便跟那只鸟跑了。
连动物都是如此,更何况人呢?
金潜从不怪青书,怪只怪自己从前太傻,也怪自己不够优秀。
青书是没有错的,他的青书需要活着,也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