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不怀好意者,男孩这才将目光移到一旁的江亥身上。他仰着下巴、双眼微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似乎在对气喘吁吁的江亥说“老子已经把事情搞定了”。
江亥在那杵了好一会,直到灯下俩人的身影都融入远处的黑暗后,他才将憋在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
那晚,江亥还不知道这个浑身透露着桀骜不驯的劲儿的男孩是谁,但第二天学校里就开始流传“初三的一个男生昨晚从一个色狼手中救下了一个女孩”的消息。
江亥多少也是那件事情的参与者,虽然学校疯传的故事里根本没提到他,他还是一破惯例的对同学嘴里的八卦有了些许的关心。也就是那天,他从坐在前排的两名女生嘴里知道了原来昨晚救人的男孩就是在学校里“恶名鼎鼎”的余声。
但江亥的好奇心也到此为止了。
自那晚之后,俩人也就再没见过面,直到江亥发现余声竟然搬到了自己居住的筒子楼。
时隔六年,再次照面,余声只当江亥是住在隔壁的人,但江亥一眼就认出了他,就凭他脸上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身上还是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儿。
对于余声的处境,江亥还有些惊讶,他本以为余声该过得更好些。
余声该过得更好些,他应得到的不该是夜宿街头。这就是江亥把他捡回家的原因。
但江亥并不打算将俩人是校友的这层关系告诉余声,想来余声都把那晚的事情给忘了吧,至少肯定把那个迟迟赶来的自己给忘了。
琢磨完了余声的事,江亥又惦记起自己肩上的担子来。
父亲早逝,母亲一人辛辛苦苦的将自己养大;从小对表演极有兴趣,可天资平庸的自己到头来也只考了个二流的表演院校;毕业后混迹寻江影城,拿到手最好的咖位也就是不明经传的水花剧中的男N+1号;仅靠微薄的片酬生活就会入不敷出,在没有邀约的时候还要在便利店里打零工。
毕业一年,一无所成。
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啊。
如果二十五岁时在圈子里还混不出头,就找份稳定的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在如此思虑中,江亥沉沉睡去了。
第3章
收留余声的第一晚,余声说自己胃口大,能吃下一整头牛。那会儿,江亥也不怎么真信,只觉得余声能狼吞虎咽地吃掉自己冰箱里冻着的六个大肉包是因为白天里饿得太狠。但和余声相处了两三天后,江亥才发现他吃的是真多。
最开始,余声还没找到工作,住江亥的,吃江亥的,按理来说江亥是个男人,再捡个大男人回家,每日的伙食费顶多翻一番而已,可那余声硬生生吃下了两个人的分量,也吃空了江亥的钱包。好在余声吃了几天后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开始出门打些零工,美名其曰“补贴家用”。
但余声可没把他吃出来的窟窿堵上,顶多是没让它变得更大而已。江南区的就业机会不多,他每天早上都要坐着地铁去对岸工作,但余声的文凭摆在那,他无法去正规的公司入职,又受不了销售公司里对人点头哈腰、吹嘘拍马的日子,便只能找些日结、周结的兼职先做着。
就这样干了大半月,余声终于凭着他的一张脸找到了份工作。当然,不是吃软饭的那种,而是在奶茶店外发奶茶新品的小广告。
爱喝奶茶的大多是年轻女孩,而年轻女孩对余声这种帅气小哥哥的自制力四舍五入一下约等于零,就算出门前还喊着要减肥,但一看见余声的这张脸,她们十个里有八个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要往店里拐。以上就是店老板决定留下余声时的心思,他的小算盘打得可响了。
果然,有了余声这只招财猫儿,店里的女顾客络绎不绝,她们大都在买了一杯奶茶后就跑去店外再瞄上余声几眼,有的还会跑过去找余声交换联系方向。
相比女孩们的主动,余声却僵硬得很。他自出生以来就没怎么和女孩打过交道,小时候每天都被关在小黑屋里挨打,再长大些又觉得哭哭啼啼的女生麻烦,一直不和异性往来的他,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可真是应付不过来。
传单才发了一个多星期,余声就跑去和老板说能不能把他调到店里去调制奶茶。
“啥?”收工后正美滋滋地算着账的老板听见余声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就像有客人买了奶茶没给钱一样拧巴,一个“啥”字也被他喊得老大声。
在余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后,老板从收银台后蹦了出来,他边笑边搓着手地快步走到余声面前,又问道“你怎么就想进店里咧?”
这老板也算半个人精,这几日在店里隔着玻璃看着余声被女孩子们调戏得手足无错的样子,就明白余声心中的抵触,但为了保住这棵摇钱树,现在他断然不会轻易让余声说出其中缘由。
这不,余声的嘴才刚张开,话还没出来,老板又抢着说:“是不是因为对工资不满意啊?要不我给你一个月加两百块?”说完,他还用手比了个“2”在余声面前晃了晃。
可老板不知余声是个耿直性子,在听了他的让步后竟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是,我只是不想和女生打交道。”
“这……”老板用看倒霉孩子的眼神瞅了眼余声,又咧着嘴说,“可就算你进了店里,那些女孩子还不是喜欢你嘛,谁叫你长得那么好看不是?”
老板的话让余声沉默了片刻,的确,就算进到店里调奶茶,到头还是要和进店的顾客接触。
抓住了余声的迟疑,老板继续发射起糖衣炮弹来:“小余啊,你也知道我们店里要求负责调奶茶的员工都得有大专学历,我要把你放进去了,他们也不服气不是。但你也别难过啊,我再给你加一百,我知道有时候下班后你赶不上回江南的地铁,你就拿这一百块坐出租回去,这总行吧?”
在老板“诚恳”的眼神中,余声点了点头。
见自己的摇钱树老实了,老板才放下心来,他回到收银台后准备继续算账,但想了想后又从台下拿出杯被外卖退单的红豆奶茶递给余声:“这杯红豆奶茶你拿着,就当我请你的啊,今天店里的卫生也不用你打扫了,你早点下班回去吧。”
提前10分钟下班的余声赶上了去江南区的末班地铁,这个时间去江南的地铁上没有几个人,而余声所在的车厢就更空了,只有他一个人。
余声大口吸着奶茶,又盯着对面车窗上自己的倒影笑了。傻乎乎的他因为多出来的三百块笑得很开心。
回到筒子楼下,余声抬起头来发现屋子里的灯还没熄灭,就知道江亥肯定是接到了活儿,那个才二十多岁但生活习惯和退休老头似的男人如果晚上十一点过了还没睡,那他铁定是在背台词呢。
待余声慢慢悠悠地爬上五楼,打开门,江亥果然坐在书桌前背着台词。余声两脚互蹭掉脚上的鞋子,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浑身疲态的他刚准备借床边坐下就被江亥冷言阻止了。
“洗干净了再坐床上,也不嫌脏。”桌前的江亥两眼盯着手中的台词本,说话间连头都没抬。
被叫住时,余声屁股还没沾到床的边儿,他卡在半蹲的状态,撅着嘴瞄着江亥的后脑勺,仿佛要把那后脑勺上藏着的两只眼睛给找出来。过了一会,他直起身子,小声嘀咕道:“就坐一下嘛,小气。”
这屋子很小,余声的抱怨很快就蹿进了江亥的耳朵。
明明是自己收留了他,那家伙现在居然还说他小气,好在江亥脾气不错,也就懒得和余声说理,只平静地回答道:“那你可以坐你自己床上,那样,你再脏我也管不着。”
这么小一间屋子是摆不下两张床的,自搬进来后余声一直都睡的地铺,可现在江亥在书桌前坐着,椅子没收回去,地铺自然也铺不开。
余声觉得江亥就是在刁难他,他的嘴也撅得更高了,两个腮帮子也跟着鼓了起来,又故意学宫斗剧里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江大人,您这尊大佛在那坐着呢,小的我怎么敢铺床呀。”
说完了话,余声感觉到江亥的身子微微一震,便知道江亥要回头怼自己了。想着寄人篱下不能不低头的道理,他跑到衣柜前,快速地掏出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后麻溜地钻进了浴室里。
待江亥回过身时,余声已经把浴室的门给关上了,江亥只得无奈地翻个白眼。
余声洗澡的速度很快,两三下抹完肥皂和洗发水,再用水一冲,随意用那毛巾糊弄一下后就出来了。可就算他的动作再快,他出来时时间也快要到十二点了。
余声用毛巾搓着自己的脑袋,看着书桌前还一动不动的江亥,一时便对他的演员的工作起了兴趣。
只见余声踮起脚尖伸张脖子想去看看江亥拿着的台词本上写的是什么,可他刚靠近些就被江亥冷不丁地问话给吓了趔趄。
“你看什么呢?”
江亥无论是说话前还是说话后都没有回头,这让余声强烈怀疑他后脑勺上长了双眼睛,但这话余声不敢明说,只好笑着走到书桌前,伸手去掏书桌的抽屉,还解释说:“没看没看,我这不是准备拿吹风机嘛。”为了演的真实些,他还故意在拿出吹风机后又指了指它。
余声以为自己的表演天衣无缝,可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江亥冷冷撇了一眼余声,又面无表情地继续背起台词来,可这会他的内心已经被余声拙劣的演技逗笑了,再没什么心思背台词了。
见江亥没什么表示,余声还以为他真的被自己给骗过去了,便继续偷瞄着江亥的台词本。
那台词本很薄,看起来就像是在整段戏里截出来一段似的,而被江亥用荧光笔标记了的台词就更少了。
他这是要拍什么戏呢?想着,余声将目光抬高了些,台词本页眉上的五个大字也借机撞入了他的眼帘。
寻——江——奇——侠——传——
这么奇葩的名字,而且自己刷社交软件时也没听过这部戏的消息,看来这又是部“神剧”。
“看够了没有?要不我借你看看?”
从“嫌弃”中回过神来的余声这才意识到江亥正盯着自己,他甚至将台本伸到了自己面前。但余声不觉得江亥是真打算把台本借给自己,反而更像是用台本做剑抵着自己的喉咙。
“不了不了,”余声赶忙向后退了一步,又有些慌乱地摆着手,“我该吹头发了。”
余声移至床尾处的插座旁,将电吹风的插头怼了进去,回过头来却发现江亥还搁那盯着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余声苦着脸说:“大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保证以后再不偷看了。”
江亥一手搭在椅背上,不动神色地答道:“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对它是怎么看的。”说完,他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放在膝盖上的台本。
“真的吗?”余声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他又看到对面的江亥点点头。那一刻,余声觉得自己可能得了绝症。
不过既然江亥都这样说了,余声也不就不吐不快了。
“这个剧看名字就是个神剧,我是说……那种不太好的神剧。”说话间余声还在偷瞄着江亥的表情变化,生怕惹这个“包租公”不高兴。而江亥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吧,这剧播出来也没什么人看吧,”余声的话匣子打开了,本打算继续吐槽,但他不太聪明的脑子“飞速”转了转后又觉得不妥,便尬笑着补充道,“但老人们应该会喜欢看吧,你说不定能成为全国老人中的明星呢,到时候那些老奶奶都会抢着给你介绍自己孙女做媳妇儿。”
被余声这么一说,江亥的嘴角不禁向上抽了一下,但这样的表情变化却没被因觉得自己发言极其完美而正沾沾自喜着的余声发现,所以余声的发言也没有停下。
“话说回来,你长得也不错啊,该去演偶像剧才是,就像那个谁,他叫什么来自?”一时想不起所提人物姓名的余声开始摸着自己的下巴,直到目光再次扫过江亥的面容后他终于灵光一闪,“对!就是那个赵倾墨,他不就是演偶像剧出名的嘛?人家现在可红了呀,但我觉得你要去演也不会比他差,你演也准能红,到时候都不需要老奶奶们介绍,那些女孩子自个儿就会一个两个的高喊着要嫁给你。”
“没出息。”余声这边说得正嗨,江亥却迎面给他泼了盆冷水。
这边还在用着两只手空比划的余声被江亥这样一怼,整个人就像发条走完了机器小人似的卡住了,但江亥也没管他的难堪样,只转过身去继续背台词。而余声呢,只能怂怂地对着江亥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第4章
这日,余声穿着珍珠奶茶的人偶服在店外蹦蹦跳跳了一整天,为奶茶店带来了波可观的顾客流,店老板赚得盆满钵满,而余声却累得四肢发软。
终于快到收工的时间了,街道上的行人已然不多,余声手里的传单也没剩几张,他便在坐在店门口的小凳子上准备喘口气。
店内,老板正在计算今日的营收,收银机上的收款金额让他激动地哼起了小曲儿,可目光一转又发现余声正坐在门口,老板顿时就不开心了,他总觉得余声该更卖力些,为店里带来更多的顾客。
老板正打算张嘴教训上余声几句,一阵手机的响铃声却抢在了他前面。老板开始掏着自己的口袋,后来才发觉是余声的手机在响。
余声的手机放在上衣口袋里,可他外边还套着个人偶服,所以他掏起手机来也是个大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