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勾唇道:“晏梓。”
晏梓终于又转过身来,远远朝他行了一礼,继而离开了,手上的扇子却是早已换作了一把看着晶莹剔透的玉骨扇。
池束思忖几分,还是不大放心,吩咐人看紧了他。而得知他真的溜去了霂州,又是之后的事了。
毕竟他确实是管不住他这个小兄弟的。
第21章 山杨
“公子,胥三少爷还在门口呢。”
晏梓痛苦地捂住了额头,缩回了屋里的椅子上。
露伊端着刚煮了的茶水进来,替他倒了一杯,道:“公子,不去见一见么?胥三少爷这没日没夜地蹲着,怪可怜的。”
“可怜?他哪里可怜了?”晏梓咬牙道,“要不是他非要跟着我,我哪至于被困在这里!”
露伊歪了歪头,不解道:“那为何不答应,带着胥三少爷一起呢?我听说胥家老爷对他这个三儿子并不好,在他幼年时还曾将他赶出家门去过。”
“……我只晓得他同他父亲关系不睦,怎的还有这种事。”
晏梓拿起露伊倒给他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摸了摸脖子:“罢了,我出去见他一见就是了。总是被困在这里,束哥让我做事也办不得。”
胥之明伸着腿,大大咧咧地坐在晏梓院子外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摸着噶努脖颈上厚实的绒毛。
现在天热起来了,他也不大喜欢噶努再靠上来,但没事了顺个毛还是挺不赖的。
背后的木门突然让人朝里开了,胥之明一时不察,险些背上磕到门槛。晏梓眼疾手快,蹲下来了将他的头好好用身子护住了。
他今天没蒙眼,见到了晏梓微微睁大了眼,笑道:“你终于出来啦。”
“你究竟要做什么?蹲在这里动也不动。”晏梓叹了口气,干脆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将他扶起。
胥之明手肘撑在腿上,托腮道:“你先前不是自己问我要不要与你一同去查睚眦么?”
“可你家不是在本地么?”
“无事。我以前走丢过,我爹都不管我。”
“……”晏梓看着他,眼神复杂,犹豫道,“……你为何要查睚眦?”
胥之明不答反问道:“那你又为何要查睚眦?”
晏梓叹了口气,挠了挠脸颊。他今天似乎格外没精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我家算是给睚眦害死的吧。”
胥之明一愣,坐直了身子。
晏梓又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家的人……我爹,我娘,还有我和我姐姐,都曾被人下了睚眦……我家的那些下人也无一幸免。
“我爹那会儿又遭了冤枉,我和姐姐逃了出来,逃到了一苇渡江,多亏姑苏阁阁主同我爹相识,我和姐姐才捡回了一条命。”
胥之明没有答话,只是望着地面,好像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情,神色严肃,倒是看得晏梓一脸不明了。
“之明?”
听他这么叫自己,胥之明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同自己说话,道:“……想到了一些事情罢了。晏梓,我跟你一同去吧,我能帮上忙的。就算我没用,噶努也能帮上你。”
“真是看不明白你这人啊……”晏梓小声道,“你的眼睛不大好吧?同钴林盟的人混在一起,又不是什么好事。”
“没事,就是想帮上你罢了。”
“帮上我?”晏梓靠近了他些,似乎是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你……当真愿意帮我?”
两人虽然认识也有一个多月了,但仍旧算不上熟悉,是以胥之明并不清楚晏梓的过往,也无法明了他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晏梓仍旧不愿意让他一同。
“我真的……不能同你一起去么?”
晏梓又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没有理由接受,但也没有理由拒绝。左右他也不会害自己,否则早在李缨的案子还没真相大白时他就该出手了。
既然已经同胥之明说通了,晏梓定下了第二日离开霂州。第二天一早,晏梓来到胥府外,却不见胥之明的踪影。
昨日两人商定了要在这里碰头,怎么却是自己提出要同他走的胥之明没有出现?
“胥——”
“嘘!”
晏梓吓了一跳,慌忙抬头望去。只见胥之明趴在墙头,在唇边竖起了一根手指,面色严肃,紧接着道:“小声点!我那嫡母不知怎么晓得了我要溜的事,让家仆严守大门不让我跑呢!你等着!”
晏梓本想说他去不得便算了,谁想不待他出声,胥之明已经用力一撑,披风呼啦啦地响着,整个人已然翻过了墙。
胥之明甫一落地就拉了他的手沿着街道跑出去,跟随晏梓左右的露伊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震惊之余也赶忙跟上。
“你做什么?!你慢点!你眼睛不是不大好么?!”
“慢什么!”胥之明回头大声道,“噶努要出来了!你以为那群人是瞎的吗,它块头有多大你又不是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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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出霂州不远方才在城外一处茶竂下坐下歇脚,不一会儿噶努也跟了上来。
晏梓撑着额头抵在桌上,道:“你可当真是……一上来就给我惹麻烦。”
“哈哈,对不住。”胥之明下意识地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揉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
“……对不起。”
晏梓觉得头更疼了。他嘀咕道:“……我昨个儿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话说回来,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唔……去琅琊谷。你兴许不知道这地方吧?”
“不,我知道。不就是每年出产进贡到宫里的茶叶的地方么?你去那里做什么?”
晏梓看了他一眼,慢道:“我……燕部的一处房产在那,我有不少先前查到的睚眦的东西留在那里了。”
“那倒是好事一桩。”
三人歇过一阵,起身不紧不慢地前往下一个城镇。
此城名为山杨,人并不多,毕竟这一带都地处明翰极北,人本就住得松散,而霂州人口又占了大半,因而其他城镇中人便愈发稀少。
虽说天还没暗下来,不过若是再往前走就得留宿荒野了。三人在山杨城中打听到了一家旅店,到那时却被告知这店家因许久没有新客人了,年关也不过一个多月前刚过,是以仅有两间能立即腾出来的房间。
虽说晏梓并不大愿意与胥之明同住,两人又认识不久,他并不熟悉胥之明这个人,总觉得他背后不简单,但又不能让露伊一个姑娘同他们同住,与胥之明低声商量了一二,便定下了胥之明与他住一间,露伊住另一间。
店家点着钱的档口在柜台上拍下一本册子来,估摸着先前出过什么纠纷,住店的都得记上一笔。
左右也无什么大碍。晏梓翻过来提笔蘸了蘸墨,方写到一半,看了一眼一旁的姓名,脊背一凉,回头向胥之明喊道:“之明,你过来。”
“怎么了?”
店家抬头看了他一眼,晏梓朝他笑了笑,便又低下头去点钱了。
“你看一眼,”晏梓把他蒙眼的带子掀起了一角,将册子上的那个人名给他看,“她住过这里。”
——浸梅。
“……店家,我们前面这个住店的可还在贵店中?”胥之明问道。
店家随口答道:“住了好久了,银子也没少给,住就住着呗,左右这里大半年等不来几个住店的。你们认识?”
“……有几分缘分吧。”晏梓笑了笑,将写完的册子交还给店家,抬头看了一圈二楼的几间屋门,“她住哪一间?”
“嗐,许久没注意了,都忘了。她今日出去了,待她回来了我给看一眼吧。”那店家又笑了,“逃婚出来的?”
“……啊?”
“我看她当初刚到那会儿冷着脸,急匆匆地跑进来,还以为是不想成亲逃出来的呢。”
晏梓干笑了几声,拉着胥之明上楼去了。
进到屋里,胥之明走到临窗的桌案边,将蒙眼的带子摘下来放到了桌上,回过头来看他:“这店家可真是喜欢打听点有的没的。”
“不过也是没想到浸梅竟然没有离开……”
“兴许是因为没在李缨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吧,多少察觉到了那并非露伊姑娘。”
露伊就住在隔壁,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也好尽快过去。
“你的行李,似乎带得并不多。你在霂州的那间屋子里没什么要带上的么?”
“这次我本就是背着盟主溜出来的,不好带太多随身的……那间屋子是我们盟主的地产,不过划给了我们燕部罢了,我来前本就没带什么东西,反倒轻松了。”晏梓眨了眨眼,又转向桌边,道,“这事儿得同我们盟主说一声,你开一下窗。”
第22章 竹简
虽不大清楚他要做什么,不过胥之明还是依言做了。
晏梓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布包,从里头取出一张纸条和一支笔来,去蘸了点水在纸条上写下了几行字。搁了笔,晏梓向外吹了一声口哨,胥之明便见一只燕子从窗外飞来,落在他肩上。
“……我一直想问,你是养的燕子么?”胥之明问道,“我记得燕子似乎……并不常用来传信。”
“我爷爷教给我爹,我爹又教给我的罢了。”晏梓一面将那纸条卷起来,塞到燕子腿上的小圆筒中,一面轻声道,“这燕子并非普通的燕子,是我家一直养着的佐褐燕。同普通燕子差不多模样,但飞得快,也能驯。”
胥之明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停在桌上的燕子。
晏梓将那只燕子放了出去,又道:“你想摸摸吗?”
“嗯?”
晏梓像是变戏法似地又叫来一只燕子,递给胥之明。胥之明抿了抿唇,犹犹豫豫地看向他,又看了一眼瞪着豆子眼望着他的燕子。那只肥得像一只圆球的小鸟蹲在晏梓的食指上,挺着胸脯响亮地“啾”了一声。
“它好像还挺喜欢你的,”晏梓的眉眼柔和下来,嘴角翘起,“不摸摸它么?”
胥之明像是有什么顾虑,眉头紧蹙,与燕子大眼瞪小眼了一阵,伸手探向了它。谁知这只燕子相当不见外,欢欢喜喜地蹦上他的指节,拍了拍翅膀。
“啊呀,真是不给情面。”晏梓弹了一下它的小脑瓜,眯起眼笑道,“它很喜欢你呀。”
“……嗯。”
“我去挑水上来,有一阵没好好洗一次了。”晏梓脱了罩衫,二话不说就转出门去,“它先交给你啦!”
等他最后一回提了水上来,那只燕子都已经窝到胥之明的脖颈处的披风里了,明明是一只鸟,却像小犬似地蹭着胥之明的脖颈。
他转进屏风后的浴桶边,一边道:“你很招他们喜欢。他们一向不会对外人如此。不过也是,你对噶努看起来也不大客气,挺招这些小动物吧?”
“……北域狼一向都很凶猛,但我同它见面时我们的境况都很凶险,它也实在是没气力同我凶。最后我们算是互相扶持着活下来的。所以它同我更像兄弟吧。”
“唔……这样啊。”
屏风上挂着晏梓的衣物,胥之明听到他已经泡到了水里去,目光有意无意地往他那边移去。那屏风上的衣物间,隐约有一个金闪闪的东西。
胥之明眯了眯眼,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屏风。
那是一枚金色的小鸟。
他微微一愣,神色变了变,又望向了屏风,像是在透过屏风看那之后的晏梓:“晏梓,你……是哪里人?”
“……问这个做什么。”
“……”
“这件事我不是很想提。别问了吧。”
“……好。”
不多时,那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晏梓便已经披了亵衣转出来了。他一面向身上套余下的衣物,一面道:“多谢。”
胥之明仍旧坐在原处,缓慢且轻地摸着颈窝里的燕子的小脑袋,问道:“嗯?谢什么?”
“没有追着我问东问西。”
“你不想说,我也没什么由头逼你,不是吗?”
“是这样吗?以往总有人对我的事不停追问,好像我身上的破事是什么价逾千金的宝物似的。”
他坐到了床沿上,胥之明便也走了过去,从颈窝里把那只燕子捧下来,安置到枕头上,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好过,为什么要来揭你的疤呢,是吧?”
说完,他微微抬眼,眼底那抹动人心魄的赤红色就这样撞进了晏梓的眼中。也就是这时,胥之明才仔细看了晏梓的双眼。那是金色的,像是在他眼睛深处撒上了厚厚的一层金箔,虽然美,但胥之明一记起他这金色是叫睚眦害的,就一阵不明的纠结。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晏梓慢悠悠转过头去,略一点头:“是。”
胥之明似乎还想说什么,只听得楼下传来店家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上了楼,最后是不远处传来的木门阖上了的声音。
“……是浸梅吧。”
“应是。”晏梓看着房门道,“那店家的册子上不仅记了名字,亦标明了住店客人是否已经离开。浸梅那栏仍旧是空的,但往前的都已经离开了。”
晏梓回过头来,戳醒了睡在枕头上的燕子,向它比了个手势,那燕子就从窗口飞出去了。他道:“我让那孩子去提醒露伊了,毕竟若是浸梅仍旧停在这里,十有八九都是冲着露伊去的。”
“今晚还睡么?”